蝴蝶媒_第04回楼下潜听私语灯前

书号:38620 时间:2017/8/16 字数:5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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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词曰：花影疏疏人悄悄，画楼灯火辉煌。院门偷启探娇娘。关心无限意，私语对韩香。多少新愁驱不去，琵琶几代兴亡。后廷一曲更凄怆。赠诗题⽩练，绝伎许谁行。

　　右调《临江仙》

　　话说蒋青岩见华刺史请他到园中游赏，‮夜一‬打算重寻旧事，并未合眼。后⽇午问，华刺史亲来约他三人同到园中，蒋青岩千方百计要脫个空儿，到‮姐小‬的妆楼下望望。怎奈华刺史到处相陪，再不得怞⾝，因口占一绝，道：往事依稀在目前，百花深处有蝉娟。

　　重来不许刘郞见，绣幕珠帘尽悄然。

　　这⽇从上午上席，直饮到起更方散。从此华刺史⽇间陪他三人谈笑，夜间陪着饮酒，乐此不疲。不料老人家的精神有限，一连数⽇，便累起一个劳碌病来，食少睡多，不能到外面相陪，凡事都是蒋青岩代劳。一⽇，蒋青岩想道：“我此来之意，专为那柔⽟‮姐小‬，于今住已多⽇，终朝闷坐，没得一个法儿，和那‮姐小‬一诉衷肠，大非本念。”想来想去，全没计较，因到那书院后面去闲步，见旁边有一所⾼楼，蒋青岩便走上那⾼楼，推窗四望。只见这楼与那花园仅隔一墙，那柔⽟‮姐小‬的妆楼，也隐隐在目中。蒋青岩见了，忙下楼来，到墙边四下打看，见那西边墙角头，有一个门锁在那里。蒋青岩便寻着一个书童问道：“既通后园，为甚么却锁了？”书童道：“因与內宅相通，故此闭锁。”蒋青岩闻言，口中不语，心下暗暗喜道：“有计了。”当夜将张澄江和顾跃仙两人劝醉了，打发睡去，待众书童、院子都睡尽了，蒋青岩携了自己⾐箱上的两

钥匙，轻轻走到那后门边去，套那门上的锁。却也作怪，这钥匙就象原是这门上的一般，一套便开。蒋青岩喜不自胜，忙将那锁儿虚锁在门上，闪出后门，反手将门掩了。只见门外昏黑如油，摸不着路径，定睛半晌，望着灯光亮处，一步⾼，一步低，走上前来。打从厨房边经过，听得绛雪的声音，蒋青岩住了脚，听他说甚言语。那绛雪道：“快些，快些，‮姐小‬不吃夜饭，要汤净手哩。”灶下一个老婢，忙起⾝来，舀了一盆汤，绛雪手拿了一个纸灯，出了灶房门，竟望南去。蒋青岩扑着影儿，随了他两人转过一带雕栏，才是柔⽟‮姐小‬的妆楼，里面灯光闪的。蒋青岩不敢进去，闪在黑影里立住，让绛雪和那老婢先进去了，他才到门背后站着，望着绛雪忙忙将汤倾在一个铜盆里，一面捧上楼去，那婢子自回厨房去了。蒋青岩听着柔⽟‮姐小‬在楼上净了手，又听得一个女子净手，那女子的声音却是韩香，一边净手，一边向柔⽟‮姐小‬说道：“‮姐小‬，我昨夜替三位‮姐小‬得了一个佳梦。”柔⽟‮姐小‬道：“是梦见我姊妹们做了官么？”韩香道：“我梦见三位‮姐小‬，各跨了一只彩凤，齐齐飞向云中。我醒来细想，这梦甚佳，三位‮姐小‬指⽇定得佳婿。”柔⽟‮姐小‬长叹不语。韩香道：“前⽇我看那蒋家官人的人品，真个世上罕有，又且负大才，若三位‮姐小‬得婿如此，也便够了。昨闻老爷说那同来的张、顾二人，也是风前⽟树哩。”柔⽟‮姐小‬住了半晌，说道：“老爷连⽇⾝体欠安，蒋家哥哥在此，不知早晚茶饭及时否？”韩香道：“夫人时刻查看，料无人敢怠慢他。只他年已二十，为甚不寻个佳偶，想多因眼⾼才大之故。”柔⽟‮姐小‬闻言，低头不语。

　　却说蒋青岩自绛雪捧汤上楼之时，见那老婢已去，他便轻轻走上楼门暗处，侧着⾝子儿站在一旁，将柔⽟‮姐小‬和韩香两人的说话，句句听得明明⽩⽩。心中喜道：“不料‮姐小‬这般念我，那韩香也这等着意，于我真个难得。”再偷眼细看‮姐小‬房中，好生齐整。怎见得：锦帐罗帏，象

鸳枕。博山炉香満沉檀，芙蓉镜光争火树。图书万卷，围绕着一个佳人；花柳三舂，耽误了千金娇女。窗儿下悄语多情，门儿外相思一段。

　　蒋青岩魂消魄

。再见那柔⽟‮姐小‬，坐在灯光之下，浓妆尽卸，越显得千娇百媚，便是那韩香，也觉娉婷可喜。蒋青岩

待上前，和柔⽟‮姐小‬说几句衷肠话儿，又碍着韩香在侧，千思万想。只见‮姐小‬愁眉不展，情绪萧条。韩香道：“妾观‮姐小‬连⽇情绪不快，不知有甚心事？”‮姐小‬道：“偶尔不畅，连我自己也解不出，不知为甚。”韩香笑道：“‮姐小‬的心事，妾已猜着几分，于今‮姐小‬便愁烦也难济事，况凡百俱有定数，待妾与‮姐小‬宽解一宽解，如何？”柔⽟‮姐小‬道：“你有甚法儿，宽得我的愁肠？”韩香道：“妾近⽇新谱得几曲琵琶，前⽇曾弹与老爷听，蒙老爷赏鉴，尚未请教‮姐小‬。此时夜深人静，待妾去取来弹一曲，与‮姐小‬遣闷，或者遣得些儿去，也未可知。”‮姐小‬道：“此事甚妙，只恐⺟亲一时唤你，不当稳便。”韩香道：“不妨，妾来时己见夫人安寝了。”柔⽟‮姐小‬闻言，忙唤绛雪点火，叫了数声，绛雪方从梦中惊醒，走到跟前，道：“适才可是‮姐小‬唤我？”‮姐小‬笑道：“你这妮子，怎么一些心事也没有，恁般好睡，快些点火，跟韩姐去取琵琶来。”绛雪定去燃了一个纸灯，同韩香下楼。蒋青岩早已躲往楼下去了，让韩香和绛雪过了⾝，他大着胆子，竟上楼来。柔⽟‮姐小‬正背着⾝子，在香几边添香，忽听得脚步响，忙忙转回头来，见是蒋青岩，一时回避不及，蒋青岩恭恭敬敬，望着柔⽟‮姐小‬一揖，道：“贤妹拜揖。”柔⽟‮姐小‬正⾊道：“夜阑人静，哥哥却从何处混⼊我卧室，哥哥即不避嫌疑，独不畏礼法乎！”蒋青岩道：“客枕无聊，偶尔闲行，望见灯光，不觉信步至此。听得贤妹声音，特来相访，并谢前⽇园中宽纵之恩，与适间关念之德，兼有拙作请正。不知贤妹如此相拒之深，即嫌疑礼法，亦当为多情人恕耳，乞容少坐，略诉衷肠。”蒋青岩口中说着，⾝上便要坐下。柔⽟‮姐小‬慌忙道：“哥哥快去，婢子、从人即刻到来，倘被他们撞见，不但有损于哥哥，亦且遗冤于小妹。如再迟疑，小妹即去禀知爹娘，哥哥那时休要见怪。”

　　正说间，远远听得韩香和绛雪的笑声，蒋青岩忙向袖中取出一张诗稿，放在桌上，飞奔下楼去了。吓得柔⽟‮姐小‬心中突突地跳，忙将诗稿蔵过。韩香和绛雪早已来到。蒋青岩躲在暗中，看那韩香双手把着一张精致仿古的琵琶，笑盈盈和绛雪同上楼去。歇了半会，然后才听得调弦定响，渐渐弹⼊正调，弹得指尖飞舞，纷纷攘攘，恍如金戈铁马之声。柔⽟‮姐小‬道：“此非项王该下之战乎，不然，胡为壮然以悲、凄然以怒耶？”再一转其声，将断不断，

离不离，儿啼⺟泣，风⾼马嘶。‮姐小‬道：“此非十八拍之遗音乎，不然，何以夷犹不决、似恋将离耶？”又一转其声，如思如慕，如寄如诉，悄然而深，神情飞度。柔⽟‮姐小‬闻之，不觉长叹道：“此凤求凰之减调也，请止勿弹。”韩香道：“‮姐小‬真神人哉！昔⽇文姬辨琴，至今传为美谈，今⽇‮姐小‬似又过之。‮姐小‬既不乐听此曲，妾尚有新曲一套，请‮姐小‬静听，待妾细弹。”此时已将三鼓了，那韩香再整冰弦，冷弹慢拔，这一曲比前三曲更觉难听，其中声响，有似兵败将死、君亡臣窜者，有似老监呼天、宮娃泣夜者，这一弹，连那窗棂儿都弹得摇战，灯影儿都拨得昏⻩，怨恨悲伤，万端

集。柔⽟‮姐小‬不觉声音哽咽，说道：“此曲何以伤心至此，岂雍门之琴、渐离之筑乎？我不忍听。”此时蒋青岩在楼下听得此曲，也忍不住潸然泪下。那韩香弹了一会，停了手，问道：“‮姐小‬知此曲乎？此前朝《后廷花》也。”柔⽟‮姐小‬道：“原来是亡国之音，若一再弹，令我心碎。姐姐你这一手琵琶，真可谓千秋绝技。”韩香笑道：“妾本意

与‮姐小‬遣闷，不料到添了‮姐小‬的感伤，今⽇即承‮姐小‬见赏，敢求不吝珠⽟，见赠一诗，也不在了

妾年来的苦心。”柔⽟‮姐小‬道：“诗却容易，只恐赞叹不尽，今夜夜已深了，料不成寐，我们作个竟夜之谈，你一边啜茗焚香，我一边做诗，你意下如何？”韩香喜道：“如此韵事，有何不可。妾替‮姐小‬捧砚，求‮姐小‬多作几首。”柔⽟‮姐小‬道：“你但说要几首，我便作几首赠你。”韩香笑道：“妾虽然是这般说，也不敢十分苦劳‮姐小‬的心事，适间止弹得四曲，只求四首便够了。”柔⽟‮姐小‬听了，也笑道：“所望不奢，也好打发。”韩香忙来磨墨。这柔⽟‮姐小‬，真个才情敏捷，一壶香茗才

，四首新诗旱完，向韩香说道：“诗已成了，待我去寻一幅松绫写来相赠。”韩香惊道：“‮姐小‬，你敢是曹子建的后⾝么，怎生神速乃尔！”柔⽟‮姐小‬轻移莲步，到箱中取了一幅⽩绫，约有二尺来长，放在桌上拂得平平的，将那⽟笋般的纤指儿，拈着霜毫，一气写完，却是四首七言绝句。那字儿写得宛如簪花美女，步月蝉娟，好生可爱。韩香接到手中，将这诗一句句娇声朗诵。头一首道：聪明端是女中豪，学得琵琶绝世⾼。

　　一曲项王垓下战，悲哥叱咤响弓刀。

　　其二

　　谁遣文姬去复归，曹公⾼谊古今稀。

　　闺中妙手弹偏苦，⺟泣儿啼泪満⾐。

　　其三

　　绣阁宵深影不孤，琵琶如诉绕庭梧。

　　弦中且止求凤曲。惭愧文君已二夫。

　　其四

　　一曲新声不可闻，歌残金缕泪纷纷。

　　君王旧事风流甚，辇道闲花怨夕曛。

　　韩香诵罢，喜不自胜，走向柔⽟‮姐小‬跟前，深深拜谢道：“儿女小伎，蒙‮姐小‬赐以珠⽟，感刻良深。”柔⽟‮姐小‬笑道：“巴音俚句，尚恐不能尽其万一，何⾜言谢！”

　　此时，蒋青岩尚在楼下，将‮姐小‬这诗一句句都听得明⽩，记得清楚，暗暗称羡不已。却见夜已深沉，只得东转西撞，回到书院中去。这夜韩香与柔⽟‮姐小‬同榻。青岩回到书院中，将后门依旧锁了，轻轻摸到自己榻上睡下，细想这夜的光景，也依了那柔⽟‮姐小‬的韵。和了四首。又想到：我适才听那‮姐小‬想念之意，甚觉关切，只是他为人正气，不是个可以苟合的。我于今直索想一个法儿，打动我姑⽗，乃是上策，千思万想，在枕上反复不寐，直到天明起来，梳洗完备，将夜间和韵的诗，写了一个斗方，自己拿了，细细观看。那诗道：自负风流气本豪，仙娥遇后眼偏⾼。

　　想思远胜吴江⽔，不畏并州快剪刀。

　　其二

　　苎萝山畔

忘归，谁道夷光旷代稀。

　　夜何妆楼偷半面，似多舂恨不胜⾐。

　　其三

　　女伴挑灯兴不孤，可怜孤凤立庭梧。

　　琵琶拨尽伤心事，羡汝知音胜丈夫。

　　其四

　　私语关心我恰闻，相思从此更纷纷。

　　月明舂花缘犹赛，孤负朝光与夕曛。

　　蒋青岩自己看了一回，将斗方蔵在一边，然后换了⾐服，竟进內堂来，替华刺史问安，恰好遇着柔⽟‮姐小‬姊妹三人，走出华夫人的卧房来。蒋青岩忙忙上前作揖，那姊妹三人也不回避，都道了一声“哥哥万福”只有柔⽟‮姐小‬因夜间的缘故，羞得那⽩⽟般的脸儿，从耳

边只红到面门。两个妹子不知就里，只认作是姐姐怕羞，也低着头一齐去了，众丫头、侍妾看见蒋青岩，忙去报知华夫人和华刺史，华刺史分咐请进卧房。蒋青岩到卧房中问候了一回，知华刺史病体已愈，吃了茶，便回到书院中来。张澄江和顾跃仙闻得华刺史的病体好了，都甚是

喜，向蒋青岩道：“小弟二人，待令岳⽗出来，观其动静，却要回去，恐家⺟悬望。”蒋青岩道：“小弟的意思，也正如此，我们同来，还须同返。”按下不提。

　　且说柔⽟‮姐小‬，因早间撞见蒋青岩，坐在绣房里道：“那蒋郞咋夜虽然唐突。却也是个情种，只是将我华柔⽟看差了，我岂是私期苟合之人。他若能央一个媒妁向我二亲道意，也未必不成。我要递一个口气与他，又无人可托，且是女孩儿家，羞答答不好启齿。”想了又想，忽然想起道：“他昨夜有诗在此，要我和他，待我取出来看看。”立起⾝来，先将楼门儿关了，然后向箱中取出蒋青岩的诗稿来，展开从头细细观看，再三昑哦，不觉低声赞道：“绝妙好诗，我华柔⽟若得配此人，也不孤负了我的才学。我不免将他这诗和了，里面微露此意，教他竭力图谋，得便递与他，却也无妨。”当下拈起笔来，也不思索，一首一首和将去。不多一会，将那四首诗都和完了，取过一方彩笺，写得端端楷楷，也不落款，自己拿在手中，低低昑诵。那诗道：几年庭院闭东风，自信人间路不通。

　　芳草浑将⾐带绿，山花闲映⽟钗红。

　　莺儿隔树歌相和，燕子窥帘语略同。

　　谁遣寻舂来此地，题诗错拟蕊珠宮。

　　其二

　　⾼楼计⽇怕舂归，漏⽇舂花已渐稀。

　　蝴蝶有情常秃树，睛丝无力故牵⾐。

　　堂前旧识来双燕，竹上新斑想二妃。

　　静卷朱帘无个事，夕

山顶暮云飞。

　　其三

　　聪明未敢拟前人，学得昑诗暗惜舂。

　　团扇偶题工尚浅，霜毫无法笔难神。

　　怜才喜遇风雷手，问字渐为闺阁⾝。

　　⽩雪调中休见狎，红裾着地不沾尘。

　　其四

　　三舂花月几多时，蝶使蜂媒怪尔迟。

　　每以私奔轻卓女，频将自荐笑西施。

　　怜君客枕应含恨，念妾深闺亦锁眉。

　　不见东风桃李树，回头花落子迟迟。

　　柔⽟‮姐小‬将诗昑咏了一回。低声唤道：“蒋郞，蒋郞，天若使我是个男子，与你并驱中原，也不知鹿死谁手！”说罢，正要封了，以待便中致与蒋青岩。忽闻有人上得楼梯响，柔⽟‮姐小‬忙将诗稿蔵过一边。只见韩香急急忙忙走到跟前，说道：“‮姐小‬不好了，祸事到了！”柔⽟‮姐小‬闻言，惊得面如土⾊。不知是甚祸事，且听下回分解—— 　Ｗwｗ.ＢbＭｘＳ.Ｃ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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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　　　第04回　楼下潜身听私语　灯前遣闷谱琵琶　　　下一章　( → )
词曰：花影疏疏人悄悄，画楼灯火辉煌。院门偷启探娇娘。关心无限意，私语对韩香。多少新愁驱不去，琵琶几代兴亡。后廷一曲更凄怆。赠诗题⽩练，绝伎许谁行。　　右调《临江仙》　　话说蒋青岩见华刺史请他到园中游赏，‮夜一‬打算重寻旧事，并未合眼。后⽇午问，华刺史亲来约他三人同到园中，蒋青岩千方百计要脫个空儿，到‮姐小‬的妆楼下望望。怎奈华刺史到处相陪，再不得怞⾝，因口占一绝，道：往事依稀在目前，百花深处有蝉娟。　　重来不许刘郞见，绣幕珠帘尽悄然。　　这⽇从上午上席，直饮到起更方散。从此华刺史⽇间陪他三人谈笑，夜间陪着饮酒，乐此不疲。不料老人家的精神有限，一连数⽇，便累起一个劳碌病来，食少睡多，不能到外面相陪，凡事都是蒋青岩代劳。一⽇，蒋青岩想道：“我此来之意，专为那柔⽟‮姐小‬，于今住已多⽇，终朝闷坐，没得一个法儿，和那‮姐小‬一诉衷肠，大非本念。”想来想去，全没计较，因到那书院后面去闲步，见旁边有一所⾼楼，蒋青岩便走上那⾼楼，推窗四望。只见这楼与那花园仅隔一墙，那柔⽟‮姐小‬的妆楼，也隐隐在目中。蒋青岩见了，忙下楼来，到墙边四下打看，见那西边墙角头，有一个门锁在那里。蒋青岩便寻着一个书童问道：“既通后园，为甚么却锁了？”书童道：“因与內宅相通，故此闭锁。”蒋青岩闻言，口中不语，心下暗暗喜道：“有计了。”当夜将张澄江和顾跃仙两人劝醉了，打发睡去，待众书童、院子都睡尽了，蒋青岩携了自己⾐箱上的两钥匙，轻轻走到那后门边去，套那门上的锁。却也作怪，这钥匙就象原是这门上的一般，一套便开。蒋青岩喜不自胜，忙将那锁儿虚锁在门上，闪出后门，反手将门掩了。只见门外昏黑如油，摸不着路径，定睛半晌，望着灯光亮处，一步⾼，一步低，走上前来。打从厨房边经过，听得绛雪的声音，蒋青岩住了脚，听他说甚言语。那绛雪道：“快些，快些，‮姐小‬不吃夜饭，要汤净手哩。”灶下一个老婢，忙起⾝来，舀了一盆汤，绛雪手拿了一个纸灯，出了灶房门，竟望南去。蒋青岩扑着影儿，随了他两人转过一带雕栏，才是柔⽟‮姐小‬的妆楼，里面灯光闪的。蒋青岩不敢进去，闪在黑影里立住，让绛雪和那老婢先进去了，他才到门背后站着，望着绛雪忙忙将汤倾在一个铜盆里，一面捧上楼去，那婢子自回厨房去了。蒋青岩听着柔⽟‮姐小‬在楼上净了手，又听得一个女子净手，那女子的声音却是韩香，一边净手，一边向柔⽟‮姐小‬说道：“‮姐小‬，我昨夜替三位‮姐小‬得了一个佳梦。”柔⽟‮姐小‬道：“是梦见我姊妹们做了官么？”韩香道：“我梦见三位‮姐小‬，各跨了一只彩凤，齐齐飞向云中。我醒来细想，这梦甚佳，三位‮姐小‬指⽇定得佳婿。”柔⽟‮姐小‬长叹不语。韩香道：“前⽇我看那蒋家官人的人品，真个世上罕有，又且负大才，若三位‮姐小‬得婿如此，也便够了。昨闻老爷说那同来的张、顾二人，也是风前⽟树哩。”柔⽟‮姐小‬住了半晌，说道：“老爷连⽇⾝体欠安，蒋家哥哥在此，不知早晚茶饭及时否？”韩香道：“夫人时刻查看，料无人敢怠慢他。只他年已二十，为甚不寻个佳偶，想多因眼⾼才大之故。”柔⽟‮姐小‬闻言，低头不语。　　却说蒋青岩自绛雪捧汤上楼之时，见那老婢已去，他便轻轻走上楼门暗处，侧着⾝子儿站在一旁，将柔⽟‮姐小‬和韩香两人的说话，句句听得明明⽩⽩。心中喜道：“不料‮姐小‬这般念我，那韩香也这等着意，于我真个难得。”再偷眼细看‮姐小‬房中，好生齐整。怎见得：锦帐罗帏，象鸳枕。博山炉香満沉檀，芙蓉镜光争火树。图书万卷，围绕着一个佳人；花柳三舂，耽误了千金娇女。窗儿下悄语多情，门儿外相思一段。　　蒋青岩魂消魄。再见那柔⽟‮姐小‬，坐在灯光之下，浓妆尽卸，越显得千娇百媚，便是那韩香，也觉娉婷可喜。蒋青岩待上前，和柔⽟‮姐小‬说几句衷肠话儿，又碍着韩香在侧，千思万想。只见‮姐小‬愁眉不展，情绪萧条。韩香道：“妾观‮姐小‬连⽇情绪不快，不知有甚心事？”‮姐小‬道：“偶尔不畅，连我自己也解不出，不知为甚。”韩香笑道：“‮姐小‬的心事，妾已猜着几分，于今‮姐小‬便愁烦也难济事，况凡百俱有定数，待妾与‮姐小‬宽解一宽解，如何？”柔⽟‮姐小‬道：“你有甚法儿，宽得我的愁肠？”韩香道：“妾近⽇新谱得几曲琵琶，前⽇曾弹与老爷听，蒙老爷赏鉴，尚未请教‮姐小‬。此时夜深人静，待妾去取来弹一曲，与‮姐小‬遣闷，或者遣得些儿去，也未可知。”‮姐小‬道：“此事甚妙，只恐⺟亲一时唤你，不当稳便。”韩香道：“不妨，妾来时己见夫人安寝了。”柔⽟‮姐小‬闻言，忙唤绛雪点火，叫了数声，绛雪方从梦中惊醒，走到跟前，道：“适才可是‮姐小‬唤我？”‮姐小‬笑道：“你这妮子，怎么一些心事也没有，恁般好睡，快些点火，跟韩姐去取琵琶来。”绛雪定去燃了一个纸灯，同韩香下楼。蒋青岩早已躲往楼下去了，让韩香和绛雪过了⾝，他大着胆子，竟上楼来。柔⽟‮姐小‬正背着⾝子，在香几边添香，忽听得脚步响，忙忙转回头来，见是蒋青岩，一时回避不及，蒋青岩恭恭敬敬，望着柔⽟‮姐小‬一揖，道：“贤妹拜揖。”柔⽟‮姐小‬正⾊道：“夜阑人静，哥哥却从何处混⼊我卧室，哥哥即不避嫌疑，独不畏礼法乎！”蒋青岩道：“客枕无聊，偶尔闲行，望见灯光，不觉信步至此。听得贤妹声音，特来相访，并谢前⽇园中宽纵之恩，与适间关念之德，兼有拙作请正。不知贤妹如此相拒之深，即嫌疑礼法，亦当为多情人恕耳，乞容少坐，略诉衷肠。”蒋青岩口中说着，⾝上便要坐下。柔⽟‮姐小‬慌忙道：“哥哥快去，婢子、从人即刻到来，倘被他们撞见，不但有损于哥哥，亦且遗冤于小妹。如再迟疑，小妹即去禀知爹娘，哥哥那时休要见怪。” 　　正说间，远远听得韩香和绛雪的笑声，蒋青岩忙向袖中取出一张诗稿，放在桌上，飞奔下楼去了。吓得柔⽟‮姐小‬心中突突地跳，忙将诗稿蔵过。韩香和绛雪早已来到。蒋青岩躲在暗中，看那韩香双手把着一张精致仿古的琵琶，笑盈盈和绛雪同上楼去。歇了半会，然后才听得调弦定响，渐渐弹⼊正调，弹得指尖飞舞，纷纷攘攘，恍如金戈铁马之声。柔⽟‮姐小‬道：“此非项王该下之战乎，不然，胡为壮然以悲、凄然以怒耶？”再一转其声，将断不断，离不离，儿啼⺟泣，风⾼马嘶。‮姐小‬道：“此非十八拍之遗音乎，不然，何以夷犹不决、似恋将离耶？”又一转其声，如思如慕，如寄如诉，悄然而深，神情飞度。柔⽟‮姐小‬闻之，不觉长叹道：“此凤求凰之减调也，请止勿弹。”韩香道：“‮姐小‬真神人哉！昔⽇文姬辨琴，至今传为美谈，今⽇‮姐小‬似又过之。‮姐小‬既不乐听此曲，妾尚有新曲一套，请‮姐小‬静听，待妾细弹。”此时已将三鼓了，那韩香再整冰弦，冷弹慢拔，这一曲比前三曲更觉难听，其中声响，有似兵败将死、君亡臣窜者，有似老监呼天、宮娃泣夜者，这一弹，连那窗棂儿都弹得摇战，灯影儿都拨得昏⻩，怨恨悲伤，万端集。柔⽟‮姐小‬不觉声音哽咽，说道：“此曲何以伤心至此，岂雍门之琴、渐离之筑乎？我不忍听。”此时蒋青岩在楼下听得此曲，也忍不住潸然泪下。那韩香弹了一会，停了手，问道：“‮姐小‬知此曲乎？此前朝《后廷花》也。”柔⽟‮姐小‬道：“原来是亡国之音，若一再弹，令我心碎。姐姐你这一手琵琶，真可谓千秋绝技。”韩香笑道：“妾本意与‮姐小‬遣闷，不料到添了‮姐小‬的感伤，今⽇即承‮姐小‬见赏，敢求不吝珠⽟，见赠一诗，也不在了妾年来的苦心。”柔⽟‮姐小‬道：“诗却容易，只恐赞叹不尽，今夜夜已深了，料不成寐，我们作个竟夜之谈，你一边啜茗焚香，我一边做诗，你意下如何？”韩香喜道：“如此韵事，有何不可。妾替‮姐小‬捧砚，求‮姐小‬多作几首。”柔⽟‮姐小‬道：“你但说要几首，我便作几首赠你。”韩香笑道：“妾虽然是这般说，也不敢十分苦劳‮姐小‬的心事，适间止弹得四曲，只求四首便够了。”柔⽟‮姐小‬听了，也笑道：“所望不奢，也好打发。”韩香忙来磨墨。这柔⽟‮姐小‬，真个才情敏捷，一壶香茗才，四首新诗旱完，向韩香说道：“诗已成了，待我去寻一幅松绫写来相赠。”韩香惊道：“‮姐小‬，你敢是曹子建的后⾝么，怎生神速乃尔！”柔⽟‮姐小‬轻移莲步，到箱中取了一幅⽩绫，约有二尺来长，放在桌上拂得平平的，将那⽟笋般的纤指儿，拈着霜毫，一气写完，却是四首七言绝句。那字儿写得宛如簪花美女，步月蝉娟，好生可爱。韩香接到手中，将这诗一句句娇声朗诵。头一首道：聪明端是女中豪，学得琵琶绝世⾼。　　一曲项王垓下战，悲哥叱咤响弓刀。　　其二　　谁遣文姬去复归，曹公⾼谊古今稀。　　闺中妙手弹偏苦，⺟泣儿啼泪満⾐。　　其三　　绣阁宵深影不孤，琵琶如诉绕庭梧。　　弦中且止求凤曲。惭愧文君已二夫。　　其四　　一曲新声不可闻，歌残金缕泪纷纷。　　君王旧事风流甚，辇道闲花怨夕曛。　　韩香诵罢，喜不自胜，走向柔⽟‮姐小‬跟前，深深拜谢道：“儿女小伎，蒙‮姐小‬赐以珠⽟，感刻良深。”柔⽟‮姐小‬笑道：“巴音俚句，尚恐不能尽其万一，何⾜言谢！” 　　此时，蒋青岩尚在楼下，将‮姐小‬这诗一句句都听得明⽩，记得清楚，暗暗称羡不已。却见夜已深沉，只得东转西撞，回到书院中去。这夜韩香与柔⽟‮姐小‬同榻。青岩回到书院中，将后门依旧锁了，轻轻摸到自己榻上睡下，细想这夜的光景，也依了那柔⽟‮姐小‬的韵。和了四首。又想到：我适才听那‮姐小‬想念之意，甚觉关切，只是他为人正气，不是个可以苟合的。我于今直索想一个法儿，打动我姑⽗，乃是上策，千思万想，在枕上反复不寐，直到天明起来，梳洗完备，将夜间和韵的诗，写了一个斗方，自己拿了，细细观看。那诗道：自负风流气本豪，仙娥遇后眼偏⾼。　　想思远胜吴江⽔，不畏并州快剪刀。　　其二　　苎萝山畔忘归，谁道夷光旷代稀。　　夜何妆楼偷半面，似多舂恨不胜⾐。　　其三　　女伴挑灯兴不孤，可怜孤凤立庭梧。　　琵琶拨尽伤心事，羡汝知音胜丈夫。　　其四　　私语关心我恰闻，相思从此更纷纷。　　月明舂花缘犹赛，孤负朝光与夕曛。　　蒋青岩自己看了一回，将斗方蔵在一边，然后换了⾐服，竟进內堂来，替华刺史问安，恰好遇着柔⽟‮姐小‬姊妹三人，走出华夫人的卧房来。蒋青岩忙忙上前作揖，那姊妹三人也不回避，都道了一声“哥哥万福”只有柔⽟‮姐小‬因夜间的缘故，羞得那⽩⽟般的脸儿，从耳边只红到面门。两个妹子不知就里，只认作是姐姐怕羞，也低着头一齐去了，众丫头、侍妾看见蒋青岩，忙去报知华夫人和华刺史，华刺史分咐请进卧房。蒋青岩到卧房中问候了一回，知华刺史病体已愈，吃了茶，便回到书院中来。张澄江和顾跃仙闻得华刺史的病体好了，都甚是喜，向蒋青岩道：“小弟二人，待令岳⽗出来，观其动静，却要回去，恐家⺟悬望。”蒋青岩道：“小弟的意思，也正如此，我们同来，还须同返。”按下不提。　　且说柔⽟‮姐小‬，因早间撞见蒋青岩，坐在绣房里道：“那蒋郞咋夜虽然唐突。却也是个情种，只是将我华柔⽟看差了，我岂是私期苟合之人。他若能央一个媒妁向我二亲道意，也未必不成。我要递一个口气与他，又无人可托，且是女孩儿家，羞答答不好启齿。”想了又想，忽然想起道：“他昨夜有诗在此，要我和他，待我取出来看看。”立起⾝来，先将楼门儿关了，然后向箱中取出蒋青岩的诗稿来，展开从头细细观看，再三昑哦，不觉低声赞道：“绝妙好诗，我华柔⽟若得配此人，也不孤负了我的才学。我不免将他这诗和了，里面微露此意，教他竭力图谋，得便递与他，却也无妨。”当下拈起笔来，也不思索，一首一首和将去。不多一会，将那四首诗都和完了，取过一方彩笺，写得端端楷楷，也不落款，自己拿在手中，低低昑诵。那诗道：几年庭院闭东风，自信人间路不通。　　芳草浑将⾐带绿，山花闲映⽟钗红。　　莺儿隔树歌相和，燕子窥帘语略同。　　谁遣寻舂来此地，题诗错拟蕊珠宮。　　其二　　⾼楼计⽇怕舂归，漏⽇舂花已渐稀。　　蝴蝶有情常秃树，睛丝无力故牵⾐。　　堂前旧识来双燕，竹上新斑想二妃。　　静卷朱帘无个事，夕山顶暮云飞。　　其三　　聪明未敢拟前人，学得昑诗暗惜舂。　　团扇偶题工尚浅，霜毫无法笔难神。　　怜才喜遇风雷手，问字渐为闺阁⾝。　　⽩雪调中休见狎，红裾着地不沾尘。　　其四　　三舂花月几多时，蝶使蜂媒怪尔迟。　　每以私奔轻卓女，频将自荐笑西施。　　怜君客枕应含恨，念妾深闺亦锁眉。　　不见东风桃李树，回头花落子迟迟。　　柔⽟‮姐小‬将诗昑咏了一回。低声唤道：“蒋郞，蒋郞，天若使我是个男子，与你并驱中原，也不知鹿死谁手！”说罢，正要封了，以待便中致与蒋青岩。忽闻有人上得楼梯响，柔⽟‮姐小‬忙将诗稿蔵过一边。只见韩香急急忙忙走到跟前，说道：“‮姐小‬不好了，祸事到了！”柔⽟‮姐小‬闻言，惊得面如土⾊。不知是甚祸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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