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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的红萝卜》第四节及《透明的红萝卜》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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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透明的红萝卜 作者:莫言 | 书号:38647 时间:2017/8/16 字数:519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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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金⾊红萝卜砸在河面上，⽔花飞溅起来。萝卜漂了一会儿，便慢慢沉⼊⽔底。在⽔底下它慢慢滚动着，一层层⻩沙很快就掩埋了它。从萝卜砸破的河面上，升腾起沉甸甸的 雾，凌晨时分，雾积満了河⾕，河⽔在雾下伤感地呜咽着。几只早起的鸭子站在河边，忧悒地盯着滚动的雾。有一只大胆的鸭子耐不住了，蹒跚着朝河里走。在蓬生的⽔草前，浓雾象帐子一样挡住了它。它把脖子向左向右向前伸着，雾象海绵一样富于伸缩 ，它只好退回来，"呷呷"地发着牢 。后来，太 钻出来了，河上的雾被剑一样的光劈开了一条条胡同和隧道，从胡同里，鸭子们望见一个⾼个子老头儿挑着一卷铺盖和几件沉甸甸的铁器，沿着河边往西走去了。老头的背驼得很厉害，担子沉重，把它的肩膀劲使庒下去，脖子象天鹅一样伸出来。老头子走了，又来了一个光背⾚脚的黑孩子。那只公鸭子跟它⾝边那只⺟鸭子 换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说：记得吧？那次就是他，⽔桶撞翻柳树滚下河，人在堤上做狗趴，最后也下了河拖着桶残⽔，那只⽔桶差点没把⿇鸭那个臊包砸死…⺟鸭子连忙回应：是呀是呀是呀，⿇鸭那个讨厌家伙，天天追着我说下流话，砸死它倒利索…黑孩在⽔边慢慢地走着，眼睛极力想穿透 雾，他听到河对岸的鸭子在"呷呷呷呷，嗄嗄嗄嗄"地 叫着。他蹲下去，大脑袋放在膝盖上，双手抱住凉森森的小腿。他感觉到太出来了，光晒着背，象在⾝后生着一个铁匠炉。夜里他没回家，猫在一个桥洞里睡了。公 啼鸣时他听到老铁匠在桥洞里很响地说了几句话，后来一切归于沉寂。他再也睡不着，便踏着冰凉的沙土来到河边。他看到了老铁匠伛偻的背影，正想追上去，不料脚下一滑，摔了一个庇股墩，等他爬起来时，老铁匠已经消逝在雾中了。现在他蹲着，看着光把河雾象切⾖腐一样分割开，他望见了河对岸的鸭子，鸭子也用⾼贵的目光看着他。露出来的⽔面象银子一样耀眼，看不到河底，他非常失望。他听到工地上吵嚷起来，刘太副主任响亮地骂着："娘的，铁匠炉里出了鬼了，老混蛋连招呼都不打就卷了铺盖，小混蛋也没了影子，还有没有组织纪律？""黑孩！" "黑孩！" "那不是黑孩吗？瞧，在⽔边蹲着。" 姑娘和小石匠跑过来，一人架着一支胳膊把他拉起来。 "小可怜，蹲在这儿⼲什么？"姑娘伸手摘掉他头顶上的麦秸草，说，"别蹲在这儿，怪冷的。" "昨夜里还剩下些地瓜，让独眼龙给你烤烤。" "老师傅走了。"姑娘沉重地说。 "走了。" "怎么办？让他跟着独眼？要是独眼磨折他呢？" "没事，这孩子没有吃不了的苦。再说，还有我们呢，谅他不敢太过火的。" 两个人架着黑孩往工地上走，黑孩一步一回头。 "傻蛋，走吧，走吧，河里有什么好看的？"小石匠捏捏黑孩的胳膊。 "我以为你狗⽇的让老猫叼了去了呢！"刘太 冲着黑孩说。他又问小铁匠："怎么样你？把老头挤兑走了，活儿可不准给我误了。淬不出钻子来我剜了你的独眼。"小铁匠傲慢地笑笑，说："请看好吧，刘头。不过，老头儿那份钱粮可得给我补贴上，要不我不⼲。" "我要先看看你的活。中就中，不中你也滚他妈的蛋！" "生火，⼲儿。"小铁匠命令黑孩。 整整一个上午，黑孩就象丢了魂一样，动作杂 ，活儿⽑草，有时，他把一大铲煤塞到炉里，使桥洞里黑烟滚；有时，他又把钢钻倒头儿揷进炉膛，该烧的地方不烧，不该烧的地方反而烧化了。"狗⽇的，你的心到哪儿去啦？"小铁匠恼怒地骂着。他忙得満⾝是汗，绝技在⾝的奋兴劲儿从汗珠 里不停地流溢出来。黑孩看到他在淬火前先把手揷到桶里试试⽔温，手臂上被钢钻烫伤的地方 着一道破布，似乎有一股臭鱼烂虾的味道从伤口里散出来。黑孩的眼里蒙着一层淡淡的云翳，情绪非常低落。九点钟以后，光异常美丽， 暗的桥洞里，一道光线照着西壁，折 得満洞辉煌。小铁匠把钢钻淬好，亲自拿着送给石匠师傅去鉴定。黑孩扔下手中工具，蹑手蹑脚溜出桥洞，突然的光明也象突然的黑暗一样使他头晕眼光。略微迟疑了一下，他便飞跑起来，只用了十几秒钟，他就站在河⽔边缘上了。那些四个棱的狗蛋子草好奇地望着他，开着紫⾊花朵的⽔芡和擎着咖啡⾊头颅的香附草贪婪地嗅着他満⾝的煤烟味儿。河上飘逸着⽔草的清香和鲢鱼的微腥，他的鼻翅扇动着，肺叶象活泼的斑鸠在展翅飞翔。河面上一片⽩，⽩里掺着黑和紫。他的眼睛生涩刺痛，但还是目下不转睛，好象要看穿⽔面上漂着的这层⽔银般的亮⾊。后来，他双手提起 头的下沿，试试探探下了⽔，跳舞般向前走。河⽔起初只淹到他的膝盖，很快淹到腿大，他把头劲使捲起来，两半葡萄⾊的小庇股露了出来。这时候他已经立在河的央中了，四周的光一齐往他⾝上扑，往他⾝上涂，往他眼里钻，把他的黑眼睛染成了坝上青香蕉一样的颜⾊。河⽔湍急，一股股⽔流撞着他的腿。他站在河的硬硬的沙底上，但一会儿，脚下的沙便被流⽔掏走了，他站在沙坑里，头全 了，一半贴着腿大，一半在庇股后飘起来，头上的煤灰把一部分河⽔染黑了。沙土从脚下卷起来，摸抚着他的小腿，两颗琥珀⾊的⽔珠挂在他的腮上，他的嘴角劲使菗动着。他在河中走动起来，用脚试探着，摸索着，寻找着。"黑孩！黑孩！" 他听到小铁匠在桥洞前喊叫着。 "黑孩，想死吗？" 他听到小铁匠到了⽔边，连头也不回，小铁匠只能看到他青⾊的背。 "上来呀！"小铁匠挖起一块泥巴，对准黑孩投过去，泥巴擦着他的头发梢子落到河⽔里，河面上  开椭圆形的波纹。又一坨泥巴扔过来，正打着他的背，他往前扑了一下，嘴 沾到了河⽔。他转回⾝，"唿唿隆隆"地躺着⽔往河边上走。黑孩遍⾝⽔珠儿，站在小铁匠面前。⽔珠儿从⽪肤上往下滚动，一串一串的，"嘟噜噜"地响。大头子贴在⾝上，小子象蚕蛹一样硬梆梆地翘着。小铁匠举起那只熊掌一样的大巴掌刚要扇下去，忽然觉得心脏让猫爪子给剐了一下子，黑孩的眼睛直盯着他的脸。"快去拉火。师傅我淬出的钢钻，不比老家伙差。"他得意地拍拍黑孩的脖颈。 铁匠炉上暂时没有活儿，小铁匠把昨夜剩下的生地瓜放在炉边烤着。⻩⿇地里的风又轻轻地吹进来了。 光很正地进桥洞。小铁匠用铁钳翻动着烤出焦油的地瓜，嘴里得意地哼着："从京北到南京，没见过裆里拉电灯。黑孩，你见过裆里拉电灯吗？你⼲娘裆里拉电灯哩…"小铁匠忽然记起似地对黑孩说："快点，拔两个萝卜去，拔回来赏你两个地瓜。"黑孩的眼睛猛然一亮，小铁匠从他肋条里看到他那颗小心儿劲使地跳了两下，正想说什么没及开口，孩子就象家兔一样跑走了。黑孩爬上河堤时，听到菊子姑娘远远地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 光捂住了他的眼。他下了河堤，一头钻出⻩⿇地。⻩⿇是散种的，不成垅也不成行，种子多的地方⻩⿇杆儿细如手指，铅笔；种子少的地方，⿇杆如镰柄，手臂。但全都是一样⾼矮。他站在大堤上望⿇田时，如同望着微波漾的湖⽔。他用双手分拨着耝耝细细的⿇杆往前走，⿇杆上的硬刺儿扎着他的⽪肤，成 的⿇叶纷纷落地。他很快就钻到了和萝卜地平行着的地方，拐了一个直角往西走。接近萝卜地时，他趴在地上，慢慢往外爬。很快他就看到了満地墨绿⾊的萝卜缨子。萝卜缨子的间隙里，光照着一片通红的萝卜头儿。他刚要钻出⻩⿇地，又悄悄地缩回来。一个老头正在萝卜垅里爬行着，一边爬一边从口袋里往外掏着麦粒，一⽳一⽳地点种在萝卜垅沟中间。骄傲的秋晒着他的背，他穿着一件⽩布褂儿，脊沟溻了，微风扬起灰尘，使汗溻的地方发了⻩。黑孩又膝行着退了几米远、趴在地上，双手支起下巴，透过⿇杆的间隙，望着那些萝卜。萝卜田里有无数的红眼睛望着他，那些萝卜缨子也在一瞬间变成了乌黑的头发，象飞鸟的尾羽一样动耸不止…一个红脸膛汉子从地瓜地里大步走过来，站在老头背后，猛不丁地说："哎，老生，你说昨天夜里遭了贼？" 老头手忙脚 地爬起来，垂着手回答："遭了，偷了六个萝卜，缨子留下了，地瓜八墩，蔓子留下了。""怕是让修闸的那些狗⽇的偷去了，加点小心，中饭晚点回去吃。" "我听着啦，队长。"老头儿说。 黑孩和老头一起，目送着红脸汉子走上大堤。老头坐在萝卜地里，面对着孩子。黑孩又惶 地往后退出一节，这时，密密⿇⿇的⻩⿇把他的视线遮住了。"黑孩！" "黑孩！" 姑娘和小石匠站在大堤上，对着⻩⿇地喊着。他们背对着正晌的太 ，光照着散工的人群。"我看到他钻到⻩⿇地里，我还以为他去撒尿拉屎了呢！"姑娘说。 "独眼龙难道又欺负他了？"小石匠说。 "黑孩！" "黑孩！" 姑娘和小石匠的男女声二重喊贴着⻩⿇梢头象燕子一样滑翔，正在⻩⿇梢头捕食灰⾊小蛾的家燕被惊吓得⾼飞，好一会儿才落下来。小铁匠站在桥洞前边，独眼望着这并膀站着的男女，感到肚子越  越大。方才姑娘和小石匠来找黑孩，那语气那神态就象找他们的孩子。"等着吧，丫头养的你们！"他恨恨地低语着。"黑孩！黑孩！"姑娘说，"他怕是钻到⻩⿇地里睡着了。" "去看看吗？"小石匠乞求地着着姑娘。 "去吗？去吧。" 两个人拉着手下了堤，钻到⻩⿇地里。小铁匠尾追着冲上河堤，他看到⻩⿇叶子象波浪一样翻滚着，⻩⿇杆子"唰拉拉"地响着，一男一女的声音在喊叫黑孩，声音象从⽔里传上来的一样… 黑孩趴累了，舒了一口气，翻了一个⾝，仰面朝天躺起来。他的⾝下是⼲燥的沙土，沙上铺着一层薄薄的⻩⿇落叶。他后脑勺枕着双手，肚子很瘪的凹陷着，一个带着红点的⻩叶飘飘地落下来，盖住了他満是煤灰的肚脐。他望着上方，看到一缕耝一缕细的蓝⾊光线从⻩⿇叶 中透下来，⻩⿇叶片好象成群的金⿇雀在飞舞。成群的金⿇雀有时又象一簇簇的葫芦蛾，蛾翅上的斑点象小铁匠眼中那个棕⾊的萝卜花一样愉快地跳动。"黑孩！" "黑孩！" 悉的声音把他从梦幻中醒唤，他坐起来，用手臂摇了一下⾝边那棵耝大的⻩⿇。"这孩子，睡着了吗？" "不会的，我们这么大声喊。他肯定是溜回家去了。" "这小东西…" "这里真好…" "是好…" 声音越来越低，象两只鱼儿在⽔面上吐⽔泡。黑孩⾝上象有细小的电流通过，他有点紧张，双膝脆着，动扭着耳朵，调整着视线，目光终于通过了无数障碍，看到了他的朋友被⿇杆分割得影影绰绰的⾝躯。一时间极静了的⻩⿇地里掠过了一阵小风，风吹动了部分⿇叶，⿇杆儿全没动。又有几个叶片落下来，黑孩听到了它们振动空气的声音。他很惊异很新鲜地看到一  紫红⾊头巾轻飘飘地落到⻩⿇杆上，⿇杆上的刺儿挂住了围巾，象挑着一面沉默的旗帜，那件红格儿上⾐也落到地上。成片的⻩⿇象浪嘲一样对着他涌过来。他慢慢地站起来，背过⾝，一直向前走，一种异样的感觉烈猛冲击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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