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草家族》第10章及《食草家族》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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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食草家族 作者:莫言 | 书号:38655 时间:2017/8/16 字数:117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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锔锅匠放下四老妈,缓缓地、艰难地站起来,他慢慢地脫掉沾満热⾎的褂子,甩到了⽑驴的脊背上。他从![]() ![]() ![]() ![]() ![]() 那群士兵从柳林后鬼鬼祟祟地走出来,他们举着手 ![]() ![]() 锔锅匠把脚上的鞋踢掉,坐下,珍惜地端详一会手中的大鞋,然后,一只一只穿好。美丽士兵们 ![]() ![]() ![]() ![]() ![]() ![]() ![]() ![]() ![]() ![]() ![]() ![]() 锔锅匠笑笑,好象嘲讽着什么。我分明看到他的两只手哆嗦着,紧接着 ![]() ![]() 九老爷已从河边滩涂上学着蛤蟆的前进势姿慢慢爬到堤顶。他満⾝脏泥,眼珠子混浊不清,额头上被四老爷咬出的两排鲜红的牙印变成了两排雪⽩的小脓疱疮,如果不是四老爷的牙齿上有剧毒,就是九老爷遭受极度惊吓之后,⾝体內的免疫力受到严重破坏。 亲不亲,一家人,固然在飞行前我主张锔锅匠把四老爷和九老爷通通 ![]() ![]() ![]() ![]() 我们看到,锔锅匠脸上涂満鲜⾎,偏西的太 ![]() 他举起双 ![]() ![]() ![]() ![]() 不容讳言,我们吃草家族的历史上,笼罩着一层疯疯癫癫的气氛;吃草家族的绝大多数成员,都具有一种骑士般的疯癫气质。追忆吃草家族的历史,总是使人不愉快;描绘祖先们的疯傻形状,总是让人难为情。但这有什么办法呢?“墨写的谎言,掩盖不住⾎染的事实”翻腾这些尘封灰盖的陈年帐簿子,是我的疯癫气质决定的怪癖,人总是⾝不由己,或必须向自己投降,这又有什么法子? 蝗虫迁移到河北,八蜡庙前残存的香烟味道尚未消散,一团团乌云便从海上升起,漂游到食草家族的上空。被⼲渴磨折得憔悴不堪的大地可怜巴巴地张望着⽑茸茸的云团,沼泽地里鬼哭狼嚎,植物的枯⼲被海上刮来的嘲 ![]() ![]() ![]() 等到⾼贵的仙鹤、勇敢的雄鹰和幽默的乌鸦把尸体的面孔啄得模糊不清后,村里人开始往回走。乌云弥合,遮没了太 ![]() ![]() ![]() ![]() ![]() 先是有大如铜钱的⽩⾊雨滴落下,砸在人们仰望上苍的脸上,雨点冰凉,寒彻肌肤,令人⽑骨悚然。村人 ![]() ![]() ![]() ![]() ![]() ![]() ![]() ![]() 天地挤在一起,银光闪烁,鼓角齐鸣,万马奔腾,冰雹把天地连系在一起。 冰雹,这位大地期待已久的精灵终于微笑了!她张开温柔的嘴巴,龇着凌 ![]() ![]() ![]() ![]() 冰雹象瀑布般倾泻到焦渴的大地上。 冰雹是大地的残酷的情人。 也只有大地才能承受得了她的毁灭一切的爱情。 冰雹!无数方的、圆的、菱形的、八角形的、三角形的。圆锥形的、圆柱形的、 ![]() ![]() 冰雹嘎嘎吱吱地响着,咔咔嗒嗒地碰撞着,跳着蹦着翻滚着旋转着,掉在食草家族的头上、肩上、耳朵上,鼻梁上、掉在鸟类的弯曲脖颈上、乌黑利喙上、突兀舡门上,掉在红⾊沼泽的红⾊淤泥上、人的尸首上、马的牙 ![]() ![]() ![]() ![]() ![]() ![]() 乡亲们一无遮掩地徘徊在土地上。他们焦头烂额,鼻青眼肿;他们摇摇摆摆象受了重伤的拳击运动员;他们嘴里哈出雪⽩的蒸气,胡须和眉⽑上冻结着美丽的霜花;他们踩着扑棱棱滚动的冰雹,脚步踉跄。 冰雹野蛮而狂疯,它们隆隆巨响着,横敲竖打着人类的⾁体,发怈着对人类、对食草家族的愤怒。它们盲目地、毫无理 ![]() ![]() 太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你的蓝光闪烁的眼睛盯着我,看着我把用各种镜头拍摄的珍贵历史照片摊开在玻璃板上,听着我用沉闷的腔调讲述着大雹灾过后,人类如何向失落的家园前进。我认为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寻找家园的历史,你看到了吗?那片被冰雹敲打得破破烂烂的茅草屋顶,就是我们食草家族的家园,它离着我们好象只有数箭之地,却又象天国般遥远。我跟随着先辈们,忍受着寒冷,忍受着对自然的恐怖和敬畏,忍受着被冰雹打出来的痛苦。一步一滑,两步一跌,哭声震动被冰雹覆盖的大地,连太 ![]() ![]() ![]() ![]() 太 ![]() ![]() 冰雹被红⾊淹没了。 太 ![]() 如果我把四老爷和九老爷亲兄弟反目之后,连吃饭时都用一只手紧紧攥着手 ![]() ![]() ![]() ![]() ![]() ![]() ![]() 那年夏天苍蝇出奇的多,墙壁上、家具上布満了厚厚的苍蝇屎。九老爷和四老爷都用右手握着 ![]() ![]() 难道仅仅因为四老妈的事就使兄弟成了你死我活的仇敌了吗?具有初级文化⽔平、善于察言观⾊的五老妈告诉我,九老爷戏调四老妈是导致兄弟关系恶化的一个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因为河北流沙口子村那个小媳妇。这件事是九老爷子不好… 五老妈认为,九老爷子不该去与四老爷子争夺女人。天下的女人那么多,你另找一个不就行了?男人们就是这样,无论什么东西,一争起来就成了好的,哪怕是一摊臭屎!男人们都是一些疯疯傻傻的牙狗,五老妈撇着嘴说,我真看不出那个小媳妇有什么好看的地方!你四老妈和你九老妈实在都比那个女人要好出三倍。她不就是五冬六夏都穿件红褂子吗?不就是她那两个⺟狗 ![]() ![]() 女人最仇恨的是女人!因此休想从一个女人嘴里听到对另一个女人客观公正的评价。 我把一支⾼级香烟递给好占小便宜的十六叔,让他告诉我四老爷和九老爷争夺红⾐小媳妇的详细过程。十六叔用咬惯了烟袋的嘴巴笨拙地含着烟卷,神⾊诡秘地说:不能说,不能说。 我把那盒烟卷很自然地塞进他的⾐袋里,说:其实,这些事我都知道,你说不说都无所谓的。 十六叔把口袋按按,起⾝去揷了门,回来,昅着烟,眯着眼,说:五十年前的事了,记不真切了… 四老爷子带着从美丽士兵尸体上缴来的手 ![]() ![]() ![]() ![]() ![]() 听说四老爷子自己配制了一种舂药? 什么舂药,还不就是‘六味地⻩丸’! 小媳妇究竟是被谁打死的? 这事就说不准了,只有他们兄弟俩知道。反正不是四老爷子打死的就是九老爷子打死的。几十年了,谁也不敢问。 四老爷和九老爷开着 ![]() 就是打死小媳妇那天。弟兄两个互相骂着,他 ![]() 开了那么多 ![]() 受什么伤呀,毕竟是亲兄弟。四老爷子站在桥上,用力跺着脚,浑⾝颤抖着,脸上⾝上都沾着面粉(好象一只从面缸里跳出来的大耗子,腐朽的石桥摇摇晃晃),他对着河⽔开一 ![]() ![]() ![]() ![]() ![]() 他们好象开玩笑。 也不是开玩笑,一到院里,老兄弟俩就打到一堆去啦,拳打,脚踢,牙啃,手 ![]() ![]() 没人拉架吗? 谁敢去拉呀!都握着 ![]() ![]() ![]() 四老爷子的伤口没人包扎? 你五老妈抓了一把⼲石灰给他堵到伤口上。 后来呢? 三天后蝗虫就从河北飞来了。 飞蝗袭来后,把他亲哥打翻在地的九老爷自然就成了食草家族的领袖。他彻底否定了四老爷对蝗虫的“绥靖”政策,导领族人,集资修筑刘将军庙,动员群众灭蝗,推行了神、人配合的強硬政策。 那群蝗虫迁移到河北,与其说是受了族人的感动,毋宁说它们吃光了河南的植物无奈转移到河北就食;或者,它们预感到大冰雹即将降临,寒冷将袭击大地。迁移到河北,一是就食,二是避难,三是顺便卖个人情。 飞蝗袭来那天,太 ![]() 头上结着一块⽩⾊大痴的四老爷拄着一 ![]() ![]() 九老爷骑着一匹老口瘦马,从田野里归来。他的 ![]() ![]() ⽩鸟飞出老远,九老爷猛醒般地掏出手 ![]() ![]() 草地上藤萝密布,牵扯瓜葛,老马前蹄被绊,顺势卧倒,九老爷一个觔斗栽下马,啃了一嘴青草。他爬起来,踢了卧在地上 ![]() ![]() ![]() ![]() ![]() ![]() 那时正是太 ![]() ![]() ![]() 九老爷 ![]() ![]() ![]() ![]() 正午时分,一群群蝗虫飞来,宛若一团团⽑茸茸的厚云。在村庄周围的上空蝗虫汇集成大群,天空昏⻩,太 ![]() ![]() 蝗虫一群群俯冲下来,落地之后,大地一片暗红,绿⾊消灭殆尽。在河北的土地上生长出羽翼的蝗虫比跳蝻凶恶百倍,它们牙齿硬坚锋利,它们腿脚矫健有力,它们柔弱的肢体上生出了硬坚销甲,它们狂疯地啮咬着,迅速消灭着食草家族领土上的所有植物的茎叶。 村人们在九老爷的指导下,用各种手段惊吓蝗虫,保卫村子里的新绿。他们敲打着铜盆瓦片,嘴里发着壮威的呐喊;他们晃动着绑扎着破铜烂铁的⾼竿,本意是惊吓蝗虫,实际上却象⾼举着 ![]() ![]() 天过早地黑了,蝗虫的云源源不断地飘来。偶尔有一道⾎红的 ![]() ![]() 就连那⾎红的光柱里,也有繁星般的蝗虫在煜煜闪烁。 ⼊夜,田野里滚动着节奏分明的嚓嚓巨响,好象有百万大军在训练步伐。人们都躲在屋子里,忧心忡忡地坐着,听着田野里的巨响,也听着冰雹般的蝗虫敲打屋脊的声响。村庄里的树枝巴格巴格地断裂着,那是被蝗虫庒断的。 第二天,村里村外覆盖着厚厚的红褐⾊,片绿不存,蝗虫充斥天地,成了万物的主宰。 胆大的九老爷骑上窜稀的瘦马,到街上巡视,飞蝗象弹雨般菗打着人和马,使他和它睁不开眼睛张不开嘴巴。瘦马肥大的破蹄子喀唧喀唧地踩死蝗虫,马后留下清晰的马蹄印。马耷拉着下 ![]() 巡视毕,一只庞大的飞蝗落到九老爷的耳朵上,咬得他耳轮发庠。九老爷撕下它,端详一会,用力把它撕成两半,蝗虫落地,无声无息。九老爷感到蝗虫并不可怕。 村人们被再次动员起来。他们 ![]() ![]() ![]() ![]() ![]() 在村外那条沟渠里,九老妈⾝陷红⾊淤泥中险遭灭顶之灾。九老妈遇救之后,腿脚上沾着腥臭难闻的淤泥。我认为这红⾊腥臭淤泥是蝗虫们腐烂的尸体。 五十年前,村人们把剿灭飞蝗的场战从村里扩展到村外,那时候沟渠比现在要深陡得多,人们把死蝗虫活蝗虫一古脑儿向沟渠里推着赶着,蝗虫填平了沟渠,人们踏着蝗虫冲向沟外的田野。 打死一只又一只,打死一批又一批,蝗虫们前仆后继,此伏彼起,其实也无穷无尽。人们的脸上⾝上沾着蝗虫的⾎和蝗虫的尸体碎片,沉重地倒在蝗虫们的尸体上,他们面上的天空,依然旋转着凝重的蝗云。 第三天,九老爷在街上点起一把大火,烟柱冲天,与蝗虫相接;火光熊熊,蝗虫们纷纷坠落。村人们已不须动员,他们抱来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增大着火势,半条街都烧红了,蝗虫的尸体燃烧着,蹿起刺目的油烟,散着扎鼻的腥香。蝗虫富有油质,极易燃烧,所以大火经久不灭。 傍晚时,有人在田野里点燃了一把更大的烈火,把天空映照得象一块抖动的破红布。食草家族的老老小小站在村头上。严肃地注视着时而暗红时而⽩炽的火光,那种遗传下来的对火的恐怖中止了他们对蝗虫的杀屠。 清扫蝗虫尸体的工作与修筑刘将军庙的工作同时进行。九老爷率众祈求神的助力。刘将军何许人也? 火光之夜,刘猛将军托梦给九老爷,自述曰:吾乃元时吴川人,吾⽗为顺帝市镇江西名将,吾后授指挥之职,亦临江右剿除江淮群盗。返舟凯还,值蝗孽为殃,禾苗憔悴,民不聊生。吾目击惨伤,无以拯救,因情极自沉于河。有司闻于朝,遂授猛将军之职,荷上天眷恋愚诚,列⼊神位,专司为民驱蝗之职,请于村西建庙,蝗孽自消。 我带领着蝗虫考查队里那位魔魔道道的青年女专家,去参拜村西的刘将军庙。我记起幼年时对这位豹头环眼燕颔虎须金盔金甲手持金鞭的刘猛将军的无限敬畏之心。那时候刘将军金碧辉煌,庙里香火丰盛,这是強硬抵抗路线胜利的标志。刘将军庙建成后,蝗虫消逝,只余下一片空 ![]() ![]() ![]() 我怀疑这个女人是个反社会的异端分子,但可怜她啂房坚 ![]() 我走出庙堂,扬长而走,让她留在庙里与孤独的刘将军结婚吧。没给刘猛将军塑上个老婆是九老爷的大疏忽。 第四十一天的早晨,又是太 ![]() 机飞隆隆地响着,转来又转去,玻璃后出现一张张女人的脸,她们一丝不笑,专注地 ![]() ![]() 一个⼲部劝大家回家躲着,免得中毒。人群走散,我实在留恋机飞优雅的飞行姿态,实在欣赏千簇万簇药粉的花朵,而且坚信我在城市的污浊空气里生活过很久,肺部坚強耐毒,所以我不撤。 四老爷从那堵臭杞篱笆边站起来,向草地走去,我猜想他可能是去草地上拉屎吧?他没有拉屎,他穿越草地走向提着猫头鹰在沼泽地边溜达的九老爷。我远远地看到他们相会在红⾊沼泽的边缘上,沼泽里温柔温暖的红⾊衬托得他们⾝影⾼大,机飞在他们的天上精心编织着美丽的花环,并蒂花儿开,连呼昅都成为沉重的负担!他们都苍老了,他们都僵直地站着,象两座⿇石雕成的纪念碑。猫头鹰突然唱起来,唱得那么怪异,那么美好,我在它的叫声中幡然悔悟,我清楚地预感到:食草家族的恶时辰终于到来啦! 我负载着沉重的忏悔向四老爷和九老爷奔去… 在奔跑过程中,我突然想起了一位头发乌黑的女戏剧家的庄严誓词: 总有一天,我要编导一部真正的戏剧,在这部剧里,梦幻与现实、科学与童话、上帝与魔鬼、爱情与卖 ![]() ![]() 在 ![]() ![]() ![]() ![]() ![]() ![]() 作者附注: ①文中所写的“⾼密东北乡”并非地理学意义上的⾼密东北乡,望⾼密东北乡的⽗老乡亲们不要当真。 ②文中的叙事主人公“我”并不是作者莫言,与同“⾼粱系列”里的“我”不是莫言一样。希望有关文艺团体开会批评作品时,不要把“我”与莫言混为一体。 (原载《收获》1987年第3期) wWw.bBm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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