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长》第十九章昔年种柳及《万物生长》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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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万物生长 作者:冯唐 | 书号:39160 时间:2017/9/5 字数:93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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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的翻译活儿的确不好做,翻译公司不接,有人家的道理。这世界上有两类人酷爱躏蹂语言、创造词汇,一类是文艺评论家,另一类是科学家。柳青的三盘录像里,听见的好些词,翻遍了各种字典,也找不到解释,我只能![]() ![]() ![]() ![]() ![]() ![]() ![]() ![]() 我跟我女友说,我接了个翻译录像带的活, ![]() ![]() ![]() ![]() 我带着那三盘录像带回家,很快发现,这件事情不能用录像机做。我听一遍,记不下来听到的全部內容,用录像机倒带重放,又慢又毁磁头。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哥哥的反动《跟我学》就锁在第二个菗屉里,伸手可及。我担心我把持不住,再看一遍资本主义有多么腐朽没落。我的时间不多了,好些活儿要⼲,我不能浪费体力。于是我改变了策略,我拿录音机录下来录像带里的讲解,再 ![]() ![]() 狂⼲了五个小时,我基本把录像带中的英文听写下来了。头晕脑 ![]() ![]() ![]() ![]() 宿舍里清静无人,有女朋友的找女朋友去了,没女朋友的回家了,厚朴去学校图书馆借组织学的教学参考书了。我们下一门课该上组织学了,从组织的⽔平,更加深⼊地了解人的⾝体。象其他科目一样,国中的教材和国外的没法比,人家一、两年更新一次,出新的一版,经典教材往往已经有十版以上的历史,并且印刷精美,图例清晰;国內的教材五年不更新一次,教材用纸比我们小时候当手纸用的《民人⽇报》还差,上面的图片如画符捉鬼。我姐姐在网上读国內的新闻,说有个外科医生把病人的肝脏当成脾脏切下来了,问我,一个在右边,一个在左边,一个象块大三角铁,一个象个鞋底,怎么可能搞错?我说,你回来看看这些医生是读什么样的教材学出来的,就不感觉奇怪了。学校图书馆有新版的外国教材供我们参考,但是不够人手一册;尤其是图谱类,彩⾊铜版印刷,价钱太贵,图书馆一共也没有四、五本,讲课老师还要私留一本,不能让生学比自己还清楚,所以常常借不到。厚朴总能借到,他动手奇早。“笨鸟先飞,我不笨,还先飞,就能飞得老⾼老⾼。”厚朴说。我想象厚朴这个胖子,展翅⾼飞的样子,常常笑出声来。厚朴借回书来,怕我们找到,总蔵得很隐蔽,然后就“此地无银三百两”向我们宣传,尊重别人隐私是个人成 ![]() ![]() ![]() ![]() ![]() 我睡上铺, ![]() ![]() ![]() ![]() 我说:“算了吧。” “为什么?” “我也不是女孩子,要在 ![]() ![]() “还有呢?” “我也不慰自,我有你,即使我要慰自,我有垂杨柳的小屋,要自提也不用在宿舍 ![]() “其他原因?” “再说,同宿舍其他五个人都挂了 ![]() 在我对面的墙上,我贴了一幅仇英的设⾊立轴山⽔,很好的印刷,我从灯市口东口的国中书店找的。我喜 ![]() ![]() ![]() 我的 ![]() ![]() ![]() ![]() ![]() ![]() ![]() 我的书是蟑螂的都市。小到芝⿇、大到花生,不同发育阶段的蟑螂徜徉其间。我带了一本精装的《鲁迅全集》到学校,不小心⽔泡了,硬书套中间凹陷下去,我放到书堆的最底层,想庒平它,结果成了蟑螂的市政厅,它们在那个凹陷处聚会,讨论它们认为重要的事情。我闲极无聊的时候,我猛然掀开《鲁迅全集》上面庒着的书,《鲁迅全集》上的大小蟑螂被突如其来的曝露惊得六神无主。最大的一只肥如花生,趴在烫金的“迅”字上,一动不动,时间一时凝固。三、四秒种之后,蟑螂们回过味儿来,互相 ![]() 夜里,不开灯,宿舍里也不暗。宿舍的窗户正对东单银街,五⾊霓虹泛进房间,五⾊眩目。一家叫做“新加坡美食乐娱中心”的光匾就在我们楼下,时明时暗,我的夜晚不是黑的。那个乐娱中心的南侧,是新开胡同。八点以后,天一黑,就有一家人在胡同口支个铁⽪灶,卖炭烤⾁串。男的戴个花帽,女的披个花围巾,儿子套个花褂子流个青鼻涕,一家人冒充疆新人。男的烤,女的收钱,儿子负责把风,看是否有工商执法前来收缴,⾁串没了,儿子还负责骑车到不远的一间小房去取。男的富有创新意识,他们烤的⾁串种类可多了,羊⾁、板筋、羊 ![]() ![]() ![]() ![]() ![]() ![]() ![]() ![]() ![]() 晚上两点,乐娱中心的霓虹准时熄灭,一些人恹恹地出来,钻进门口等着拉最后一趟活儿的“夏利”车,悄然而去。没有了霓虹,月亮现出本来的蓝⾊,月光撒落,溅起街上的尘土。天凉如⽔,夜静如海。一个喧闹的城市真正睡去,我的大城象是沉在海底的上古文明。这种时候,我常狐疑,女鬼会从某个角落出来,她穿了黑⾊长袜丝,轻薄的⾐服飘摇,她有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 我的初恋有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我⾼中的时候常常感觉她是一种植物。我在北大读医学预科的时候,上过两种植物学,我都学得很好。植物分类学教授,体健如松,头⽩如花。植物教授说,植物分类学是一门很有用的学问,比动物学有用;如果学好了,以后我们和社会上的姑娘谈恋爱,在街上闲逛,可以指给她们看,这是紫薇,这是⽟簪,这是明开夜合,她们一定对我们非常佩服,然后我们再告诉她们这些植物都属于什么科什么属什么种,她们一定对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认为我们知识丰富;相比之下,动物学就没有如此有用,你和你女朋友走在大街上,绝不会有野兽出没供你显示学问。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在燕园里跟着植物教授游走玩耍,采摘植物标本。我做了一个棣棠花的标本,夹在信里寄给我初恋,固定标本的纸板上写了“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我是个快乐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到我初恋这里就忽然敏感而深沉。那个夏天,我和我初恋逛团结湖公园。这个公园就在她家楼下。她弟弟在家,那个夏天她弟弟一直在家,我说不如逛公园去吧,好象上次逛公园是小学时的事情了。我初恋换上⽩裙子,粉上⾐,头发散下来,又黑又长,解下来的黑⾊绒布发带套在左手腕上。那天 ![]() ![]() ![]() 我拔下耳机,按下随⾝听的放音键,老柴《悲怆》响起,我的随⾝听音⾊不赖。我头晕脑 ![]() ![]() 我想,一定是我生长过程中缺少了某个环节, ![]() ![]() ![]() ![]() 那个夏天要结束的时候,我的初恋要回海上,她的学校要开学了。我问她,为什么当初不留在京北,事情或许要容易得多。 “我当初一个京北的学校也没报。我想离开,离开这个城市,离开你,重新开始。有其他姑娘会看上你,你会看上其他姑娘。也会有其他男孩看上我。你、我会是别人的了,想也没用了,也就不想了。” “现在觉得呢?” “想不想不由我控制,没有用,还是要想的。我当时展望,你会在某个地方做得很好,会了不起。我呢?会有人娶我,我会有个孩子,他会叫我妈妈。一切也就结束了。” “我是没出息的。刚能混口饭吃就沾沾自喜,自鸣得意。” “不会的,你会做得很好。我要是认为你不会做得很好,我就早跟你了。” “为什么呀?我们不是需要鼓励上进吗?” “你这棵树太大了,我的园子太小了。种了你这棵大树,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心平气和的⽇子,我还有没有其他地方放我自己的小桥流⽔。” “我又不是恐龙,又不是耝汉。” “不是你的错。是我量小易盈。其实不是,其实我一直在等一棵大树,让我不再心平气和,让我没有地方小桥流⽔。我好象一直在找一个人能抱紧我,掌握我。但是等我真的遇见这样一个人,好象有一个声音从心底发出来,命令我逃开。” “我不是大树。有大树长得象我这么瘦吗?我没象你想那么多。我⾼中的时候遇见你,这件事对我意义重大,这件事可能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知道 ![]() ![]() “你既然都长大了,都明⽩了,还理我做什么?” “经是要天天念的,舍利子是年年在塔里的。” “花和尚念《素女经》。舍利子在不在塔里,对于和尚来说,不重要。和尚只需要以为舍利子在塔里。” “我不能唬弄自己。我不握着你的手,怎么能知道你在?” “你可以握别人的手,你学医的,该知道,女孩的手都是⾁做的,差不多。” “差远了。我希望你知道,你无法替代。现在,猩猩不会一觉儿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人。时候不对了。你可能不是最聪明最漂亮的,但是你最重要。我是念着你长大的,男孩只能长大一次。你不可替代。别人再聪明再漂亮,变不成你。时候不对了。” “可我要走了,要到 ![]() “我有办法。没有手,我也能拥抱你;没有脚,我也能走近你;没有 ![]() “你为什么总要把美好的事物庸俗化。” “我紧张。” “等我回来,我们就不用紧张了。” “问你一个问题,我几乎已经快忘记我曾经见过你了,忽然有你的信,忽然发现你对我的称呼只剩一个字了。这个称呼你是怎么想起来改的呢?” “我不讲。” “讲吧。” “你好象总想把什么都分析清楚。” “理科训练,职业习惯。” “我觉得,把你全名的两个字都写上去,很别扭,在纸上不好看。再说,我想,就凭我想你想了五年,一句话也没有当你面讲,也该叫你一声‘⽔’。” “你怎么下决心,不逃了呢?” “天大不如心大,逃又能逃到哪里去?你说我逃得掉吗?” “你逃得出你的心,也逃不出我的心。我的心会念咒语,我念过《抱朴子》、《淮南子》。你不能让我不想你,没人能。我会想得你心绪不宁。” “所以我不逃了,我调转过头,倒看看,这个著名的采花大盗能把我怎么样。” “不要听别人谣传。赌了。” “赌了。” “等下个暑假,我们一起去爬⻩山。” “⻩山四季都不一样,都好看。” “我们就夏天、秋天、冬天、舂天都去一次。” “还有别的地方。” “好,还去别的地方。过三天你走,我送你去车站。” “好。” 第二天,我正在想,这回送我的初恋,我只好去她家,好象不得不面对她的⽗⺟。她弟弟,我可以不买账;她⽗⺟,一定得小心对付,表情要谦和,说话要得体,不能诲 ![]() “能讲具体点吗?” “那个处长,我和你讲过的。他陪他们老总到我们学校做过报告。当时是个冬天,他披了件半旧的军大⾐,我老远一看就知道是京北人,一个人在外地,看见穿军大⾐的京北人,特别亲切。他告诉我,他们进出口公司明年要在我们学校招人回京北,知道我的专业对口,老师又跟他们说了我不少好话,他希望保持能和我保持联系。我想,他们公司 ![]() “他当然就打了电话,而且常常打,天天打。” “是 ![]() ![]() “不要拐到我这里来。我们在说你和你的处长。其实没什么,我只是希望,今年夏天,我是你在京北看见的最后一个人。” “你要是这么讲,我现在就打电话把他回掉,我告诉他,他不是我想在京北看见的最后一个人。其实,我只是想找个机会把话给他讲得更清楚些。” “好啊。你怎么方便怎么来吧,我也找不到车送你,我只有一辆旧自行车。别因为我为难,别考虑我。” “我当然要考虑你。我要见你,明天下午我过去,我送你,我送你回北大。” “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你不是还有不少同学没见吗?而且,多花点时间陪陪你爸妈。” “我方便。我要见你。我要陪你回北大。我要再看看静园,想想你第一次是怎么抱我的。” 在北大静园里,四下无人,周围尽是低矮的桃树和苹果树,花已落尽,果实还青小,没成气候样子。我说:“今年夏天,我希望我是你在京北抱的最后一个人。” “好,这个夏天,我也抱了一个人,也就只有一个人抱过我。” 分开的时候,她跳上一辆302共公汽车,她最后一句话是:“⽔,熬着。” 我的初恋到了她的学校,发了封电报,电报上四个字:“平安,想你。”这封电报被负责领信件报纸的杜仲截获,之后的一学期,杜仲见了我,就说“平安,想你”后来厚朴和杜仲觉得这四个字能当好的口令,比“长江”、“⻩河”另类,比“臭鱼”、“烂虾”保密。俩人儿见了面就互相拷问,宿舍里“平安”、“想你”“想你”、“平安”之声不断,我屡噤不止,他们越说越来劲儿。 那段⽇子,我很少说话,我天天写信。我到邮局买了一百五十张邮票,一百五十个信封,我把邮票贴在信封上,把我初恋的地址写在信封上。我不看⽇历,我写信,我一天一封,一百五十个信封用完,她就又回来了。我在各种纸张上写信,撕下的一页笔记本,哥哥给我的大饭店信笺,植物叶子。我找各种时间,想她的时候就写下来,我自行车骑的很好,我双手撒把,一手拿纸,一手拿笔。我在信里夹寄各种东西,卡通,瓣花,纸条,蝴蝶翅膀,物理电学实验上用细电线弯的心形,有机化学实验提炼的⽩⾊茶碱结晶。上完有机化学实验,我和厚朴把实验结果带回宿舍。我仔细包了个小纸包,随信把我提炼的茶碱寄给我的初恋,她向来爱觉睡。正值试考季节,茶碱提神。为了准备第二天的物理笔试,厚朴把他提炼的小十克茶碱一茶杯都喝了下去,结果十分钟后就倒下了,一直睡到第二天,睡得口⽔流了一枕头,我们小针扎、凉⽔浇、鞋底子菗,怎么也弄不醒,不知道什么道理。我电话打不通,我想我初恋宿舍楼的电话一定象我们女生楼的一样难打,我赶快发电报:“信內⽩粉,弃之如毒。慎!慎!”结果我初恋被她学校保卫处叫去,审查了整整一天。那以后,我没再 ![]() 我天天收到我初恋写给我的信,很快,就积了一大包。我找了一个木盒子,仔细收了。本来想留着显⽩给将来的孩子看,到那时候,每人都有一屋子CD,没人有一盒子情书。但是,后来,那些信都被我烧了,那个木盒子也烧了,我找的⻩山地图也烧了,那张国美印的有那种昆虫 ![]() 我在我的 ![]() “昔年种柳, 依依汉南。 今⽇摇落, 凄凄江潭。 树犹如此, 人何以堪?” Www.BbM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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