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战争》第一章及《一个人的战争》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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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一个人的战争 作者:林白 | 书号:39247 时间:2017/9/5 字数:335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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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对自己的凝视和摸抚很早就开始了,令人难以置信地早。 在幼儿园里,五六岁。 知道这是一件不能让人看见的事情,是一件不好的事。巡 ![]() ![]() 那是一种经常 ![]() ![]() ![]() ![]() 她的值班大 ![]() ![]() ![]() ![]() ![]() ![]() ![]() ![]() 午睡的气息很粘稠,在夏天,蝉在叫,除此之外都被粘住了,奄奄一息。⻩老师是近视眼,她不戴眼镜,她看人时把眼睛眯起来,如果值班的大 ![]() 在中午,光线強烈,闭上眼睛也觉得⾚裸裸没有遮挡,邻 ![]() 夜晚到来。 傍晚有游戏,或者老师讲故事,或者大家唱一支歌,或者大家猜谜语。然后吃东西。我不馋,但我从未拒绝吃东西。有时是两颗杨梅,有时是一颗⽔果糖,或是一只芭蕉,比香蕉大,比大蕉小,叫“西贡蕉”不知跟西贡有什么关系。有时是一只杨桃或者番石榴,最好是荔枝,这是我们这里盛产的佳果。大量的夜晚是吃木瓜,金红⾊,⾁甜而厚,核像黑⾊的玛瑙,木瓜树树形奇异,是亚热带真正美丽的果树。切成一瓣一瓣,按顺序依次去拿。然后排队去洗手,排队去尿尿。每个人双手搭在别人的双肩上,就成了火车,嘴里呜呜地叫着行进。火车从洗脸架开到厕所,再开到寝室,寝室门口一边站着一个老师,给每个人摸额头,发烧的事是经常发生的。鱼贯而⼊,悄无声息,脫鞋,躺在 ![]() ![]() 这种做法一直延续下来,直到如今。在漫长的⽇子中,蚊帐是同谋,只有蚊帐才能把人彻底隔开,才全安。 喜 ![]() ![]() 玩过一种跟 ![]() ![]() ![]() ![]() ![]() ![]() ![]() ![]() ![]() 回想我的童年时光,阁楼上的殖生器模型如同⾁⾊的花朵在幽暗的地板上开放,孩子蹲在地上,长久地冲它们瞪着眼睛,这是我常常看到的情形。 看人生孩子是一件十分刺 ![]() ![]() ![]() ![]() ![]() 孩子是怎样生出来的?这是一个隐秘的问题。有一次听说有人在路上生孩子了,一个临产的女人,步履蹒跚,在穿过球场的时候孩子掉出来了,许多人都去看,球场的石凳上围了一层又一层人,挡住了视线。后来女人和孩子都被转移了,人也散了,走近石凳看,有一摊⾎,亮汪汪地暗红。生孩子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要出⾎,有时要死人。这是我很早就知道的。危险的事情对我总是有昅引力,是一种 ![]() ![]() 难道我是一个潜在的受 ![]() 在宿舍不远的地方,在妇产科门口的枇杷树树 ![]() ![]() ![]() 门口是一条马路,埋葬死人要从门前经过。有时有男女老少六七人,穿着⽩布帮的鞋子,头上扎着⽩布条,嚎啕大哭,边哭边说。这是B镇的老人死了。有时是戴着黑袖章的队伍,抬着花圈,这是机关单位的人死了。他们经过我家的门口,到达医院的太平间,太平间的门打开,出来棺材,黑⾊或者暗红⾊,他们一起走上山。山上全是一种开着米⻩⾊的小花、叶子细长有臭气的树,不知叫做什么。B镇的花圈一律用这种树的枝叶扎成。太平间和医院宿舍的厕所几乎连在一起,只隔着一个院子,院子里的草特别繁茂,繁茂而荒凉。上厕所就会想到⾝后是太平间, ![]() ![]() 有一段时间,每天晚上都想到死。外婆说,要是你爸不死,你就可以吃上很多糖果和饼⼲。我问什么是死,外婆说:死就是像你爸一样,再也见不着了。我问:他为什么要死呢?外婆说:他病死了。我问:不病就不死吗?外婆说:人都要死的。我问:我什么时候死呢?外婆说:多米还小,多米还没长大,还要过几十年。我问:外婆什么时候死呢?外婆说:快了,外婆老了。我说:我知道了,外婆死了妈妈死,妈妈死了我死。我问:外婆你怕不怕死?外婆说:我老了,不怕了。 我每夜做许多梦,梦见自己的亲人死去,有时是外婆,更多的是⺟亲,她像电影里的⾰命者,江姐,或者韩英。铁链在梦里叮当作响,缭绕着⺟亲,她有时被流弹击中,仆倒在地;有时⾎⾁模糊,鲜⾎如注。我在梦中清醒地意识到,我的⺟亲一旦死了,我就成为真正的儿孤,我只有八岁,我怎么养活自己呢?我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常常是一⾝冷汗,但我知道,我从梦中回来了,梦中那样一个可怕的地方我终于逃脫了出来,我知道,⺟亲并没有死,她只是下乡了,我并没有成为儿孤,我只是一个人睡在家里,外婆回乡下去了。在那样的夜里,虽然不是儿孤,仍然觉得害怕极了,除了被子,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挡住我,使我不至于一闭眼就掉到梦里去。 到后来,我梦见自己的死。 我总是被人追逐,无论怎样奔跑躲蔵总是被人抓获,然后被押到一面⾼大的墙跟前,面对 ![]() ![]() ![]() 除了梦见死,最怕梦见和最常梦见的就是结婚,不知道小小年纪怎么会做结婚的梦。结婚在我的想法里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我想我是永远都不会结婚的,我是另一类人,但我常常在睡梦中被一种強大的力量控制着,违背自己的意愿结着婚,结婚的梦永远是一个婚礼,像多次看到的大人的婚礼一样,不知为什么,毫无道理地自己就被放在了一张桌子跟前,别人说,这是你在结婚,站在⾝边的新郞不是全班最差的男生就是B镇最难看的男人,我立即就吓出一⾝冷汗从梦里醒来。在半醒半睡真假难辨的时候绝望地想道:这下完了。 还有一个重复多次的梦。八岁以前每次生病发烧这个梦都会如期而至。这个梦很菗象,没有任何情节可追寻,我至今仍无法猜到它隐秘的意义。由于它的多次重复,它的形象清晰而鲜明,像光谱一样的⾚、橙、⻩、绿、青、蓝、紫,有时是其中的几种,像彩虹,但不弯,是长条形,⾊彩短而耝,是竖着的,从某一个地方无穷无尽地进⼊我的梦中,充斥着梦里的全部空间,它进⼊的速度时快时慢,快的时候⾊彩紧密,几种颜⾊紧紧挤在一起,让人觉得难受,有时进⼊的程度慢些,颜⾊与颜⾊之间疏朗些,长长一段的红⾊,长长一段的⻩⾊,从容地鱼贯而来,这时就觉得好受些。有时来势汹汹,头就快裂了,忽然就慢了下来,很像快要憋死了又从⽔里浮出来。有时不是发烧,只是觉得难受,就会做这个梦。那段时间我体质不好,永远处于准病态,所以总是做这个梦。 彩虹的颜⾊来自哪里呢? 这个彩虹的梦缭绕我的时候我总是自己一个人,我病的时候⺟亲总不在,她一年中在家的⽇子不多。病了我就自己觉睡喝⽔,以及做这个彩虹进⼊的梦。从来不吃药,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吃药会增強抗药 ![]() 这个梦在我八岁以后就消失不见了,再发烧时也没有再来,永远没有再来。二十多年之后,我三十岁那年,我当时的男友送给我一个黑⾊的小钟,比巴掌略小,正四方形。有一个晚上我发现这钟面放 ![]() ![]() 我在梦中一次次地死去,又在醒后一次次复活。在夏天,我的夜晚从五点半开始,我搭伙的防疫站,晚饭是四点半开饭,吃了饭就没有事情可做了,有时去公园捡红⾖,八点多才觉睡。如果哪里都不去,五点半就上 ![]() ![]() ![]() ![]() ![]() 如果我五点半上 ![]() 我上 ![]() ![]() ![]() ![]() ![]() ![]() ![]() 有一个愿望缭绕了我许多年,我幻想死后不用土埋,不用火葬,而是用太空船,将我扔到太空里,我将与许多星星飘浮在天空中,永远不会腐烂(有关太空的知识是我从儿童科普书上看来的)。我在黑暗中想像自己浮在太空中,没有空气,没有轻,也没有重,宇宙 ![]() 我按照外婆的年龄估算我的死期,我设想那是在二十一世纪,那将是一个科学技术⾼度发达的时代,我的愿望一定能够实现。我八岁的时候对人类的前途充満信心,不像在长大后那样悲观。我二十一岁的时候曾跟一个三十八岁的奇女人说我只要活到四十岁,这个女人肤⾊黝黑,眼眶深陷,美丽而深邃,她当时是个工人,但她读过普列汉诺夫,写得一手好字,她的字在我认识的女人中无人可比。她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北诺。 北诺不是本地人,她说普通话,在一家袜厂当临时工,这使我觉得不可思议。她从不跟人说她的⾝世,我只知道她没有家,没有固定工作,隐隐感到她可能有一个孩子。她用最平庸的布也能做出美丽而飘逸的⾐服。她寄住在N城的一个远亲家里,在过道里铺了一张极小的 ![]() ![]() 北诺一下就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如此奇异的女人她要到哪里去呢?她要⼲什么呢?我猜不透。 美丽而奇特的女人,总是在我生命的某些阶段不期而至,然后又倏然消失,使我看不清生活的真相。生命的确就像一场梦,无数的影像从眼前经过,然后消失了,永远不再回来,你不能确定是不是真正经历过某些事情。 我常常想,只要我写下来,用文字把那些事情抓住,放在⽩纸上它们就是真正存在过的了。我甚至不相信电脑,我的电脑不带打印机,我在电脑上写作,存在硬盘和软盘里,机子一关,就什么也没有了,写作像做梦,关机就像梦醒,我不能确定我刚刚写的东西是否真的能再出现,因为我不能随时看见它们。每当我写完一篇小说,我总是来不及修改订正,常常是急如救火地找一个可以打印的地方把文字印出来,只有看到了文字我才会心安。在这种不放心的状态下写作使我很不舒服,于是我放弃了电脑,重新获得了自由。 我不知道北诺是不是我的梦,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本来我可以去查一下我的⽇记,这是我的记忆的可靠见证,但我来京北的时候行⾊匆匆,无法将几十本⽇记随⾝带来,我想等我安顿好了再回N城运行李。我在电影厂的宿舍在道具车间旁边的房子里,车间周围长着很⾼的草,从来没有清理过,我隐隐感觉到,有一天它们会带来灾难,火焰飞舞的情景不止一次在我梦中出现。我走后不久,道具车间果然就被一场大火毁坏了,我宿舍中的⽇记本也在这场大火中化为灰烬,我三十岁以前全部经历的文字记录灰飞烟灭,无处可寻。也许正是因为这场大火导致了我的这部小说,我打算回忆我的前半生,把模糊的往事放在全安的纸上。 但那场大火把回忆和想像搞混了,我确实不知道是否真有一个北诺,除非她本人看到我的小说,亲自向我证实这一点。 现在我要告诉你去年夏天发生的一件事情。六月份,在一个带有“九”字的⽇子(这个数字跟我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每逢这个数字的⽇子我总会格外不安,时刻准备着奇迹的降临)。那天傍晚我从家里出来,漫无目的地在二环路的人行道上行走。我走在北方陌生而单调的植物中间。四周很静,远处有些模糊的行人。我听见背后有人走动,声音很轻微,我想这是一个十分年轻不同寻常的女孩,我回过头,果然看到我⾝后四五步的地方站着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她的长发随意飘着,垂到 ![]() ![]() 她的话使我一阵阵发冷,我喃喃问道:你是谁?是我的影子,还是我虚构的人物?女人诡秘地说:如果知道了真相你会承受不住的。我虚弱地低声说:请你一定告诉我,你告诉我,你是谁?你是我虚构的吗? 女人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恰恰相反,你才是我虚构的。我全⾝发软地看着她,我问:怎么才能证明我是虚构的呢? 女人看了看我,说:总会得到证明的。 我们一直往北走,走到河边。远处有一些人在乘凉,但他们都木然不动,汽车开过,光柱在他们⾝上瞬间滑过,然后归于黑暗,看起来很像一些竖立在河岸上的墓碑。 女人说: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吗? 我说:不知道。 女人说:你没有意识到,你在等待某种神秘的东西,你在小说里曾多次提到,河流是冥府的⼊口处,但你并不知道,在哪一个特定时刻能与 ![]() 我马上想到了我的⽗亲,他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应该送给他什么呢?送玫瑰,还是栀子花,或者是芭蕉叶子,可惜北方没有。 女人说:让我们一起来等待这个时刻,我将陪伴你,你的仪式一旦结束我随即离开,你若是需要我,你可以在明年的这个时刻到这里来。 夜午时分来到了,漆黑的河面上泛起一些灰⽩的亮光,像天⾊微明的薄光,既虚空,又富有质感,给河岸带来了清凉的气息,这片灰⽩⾊的亮光从天边一直延伸下来,从我们的⾝边流过,把我们与世界隔开,而把另一种庄严久远的东西传导给我们。 我说我想把玫瑰放进河里去。女人说:在你的意念中将玫瑰一朵一朵地放进河里,意念要非常清晰,要一朵一朵地放,注意不要让它们倾斜、覆没、沉到⽔里,要让它们浮在⽔面上,在意念中将玫瑰放満整条河,直到你闻到它们飘动的芬芳,这个仪式就完成了。 我按照她的指引,像做气功一样坚守这个意念。我果然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气,満河的玫瑰在我面前浩 ![]() 仪式结束之后,神秘的女人果然离开了,河岸上的人们仍伫立不动,他们穿着⽩⾊的⾐服,在月光下如墓碑,使我想起罗伯·葛利叶的一部电影。 以上经历我写过一篇小说发表。我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情。而我将不会忘记在次年的那个时间到护城河等候那个神秘的女人。 昨天就是那个⽇子,上午是 ![]() ![]() ![]() 现在是我错过的当女先知的第二个机会。我不知道神秘的事物为什么总要找到我,我在那个众人不曾觉察的神秘的隧道口前掠过,一次是预测未来的玄机,一次是与冥府接通的女人,但我总是错过了它们,我没有最后选定它们,它们也没有最后选定我。 在那些独自一人的夜晚,五点半就上 ![]() B镇是一个与鬼最接近的地方,这一点,甚至可以在《辞海》里查到,查“鬼门关”的辞条,就有:鬼门关,在今广西北流县城东南八公里处,B镇就是在这个县里。我八岁的时候曾经跟学校去鬼门关附近看一个溶洞,溶洞比鬼门关有名,晋代葛洪曾在那里炼过丹,徐霞客也去过,洞里有一条 ![]() ![]() ![]() 这个叫鬼门的关在去石洞的路上,一左一右两座石山向路中倾斜,像天然的大巨石拱,平展的石壁上有三个凹进去的大巨的字:鬼门关。朱红的颜⾊,确定无疑地证明着。据说这字在唐代就有。 出生在鬼门关的女孩,与生俱来就有许多关于鬼的奇思异想,在空无一人的大屋,夜⾊渐渐降临,走过一个又一个天井,绿⾊嘲 ![]() ![]() 阁楼上的窃窃之声弥漫的时候,我就想到要看看它们。我站在楼梯口,想像它们的另一种形状,跟天井里的鬼不同,阁楼上的鬼穿着宽大的黑⾐,像阁楼上的空气一样黑,黑且轻,它们飘在阁楼的空气中。它们是谁呢?是从前住在这里的人吗?这幢像客栈一样的房子,不知有多少人住过,它们分别是男鬼、女鬼、老鬼、幼鬼,比较起来我更愿看到美丽善良的女鬼。我的小学老师邵若⽟,以及县文艺队的姚琼,是B镇最美丽的女人,她们自尽而亡,是B镇久久难以平息的话题,她们年轻美丽的脸庞,像明月一样悬挂在B镇的上空,那是六十年代的往事。六十年代,那个B镇的小女孩站在阁楼的楼梯上,她想像那两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变成了鬼魂飘 ![]() 关于鬼魂的传说还来自一条河,这条流经B镇的河有一个古怪的名字,叫“圭”在这个瞬间我突然想到“圭”与“鬼”同音,无论在普通话里还是在B镇话里,这两个字音都是如此相同,在过去的岁月里,我竟把这个事实完全忽略了。圭河在别的县份不叫圭河,而且一直向东流得很顺利,到了B镇却突然拐弯向北流,过了B镇再拐回去,这真是一件只有鬼才知道的事情。七月十四鬼节,B镇的圭河总是给人特别深刻的启示,每年的七月十四,无一例外都要淹死一至两个孩子,我们在学校里接受了无神论的教育之后总要思考这样的问题:若是世界上没有鬼的话,为什么总会在七月十四这一天淹死孩子?活着的孩子十分认真地向老师提这个深奥的问题,老师皱皱眉头说:七月十四快⼊秋了,⽔凉,容易菗筋。孩子不甘心地追问:为什么总在七月十四呢?老师把眉头皱得更紧地说:那是凑巧!孩子得不到満意的回答,每天放学路过圭河就站在河岸看⽔,⽔草在清澈的河⽔里缭绕,死去的孩子常常被它们 ![]() 关于鬼的故事就说完了。 没有⺟亲在家的夜晚已经形成了习惯,从此便有了永远的隔膜,只要她在家就感到不自在,如果跟她上街,一定要设法走在她⾝后,远远地跟着,如果跟她去看电影,就歪到另一旁的扶手边,只要她在房间里,就要找借口离开。活着的孩子在漫长的夜晚独自一人觉睡,⾁体悬浮在黑暗中,没有亲人摸抚的⽪肤是孤独而饥饿的⽪肤,它们空虚地搁浅在 ![]() 我意识不到⽪肤的饥饿感,只有多年以后,当我怀抱自己的婴儿,摸抚她的脸和⾝体,才意识到,活着的孩子是多么需要亲人的抚爱,如果没有,必然饥饿。活着而饥饿的孩子,是否有受 ![]() 因此处于漫长黑暗而孤独中的多米常常幻想被強奷,这个奇怪的 ![]() ![]() ![]() 想像与实真,就像镜子与多米,她站在中间,看到两个自己。 实真的自己, 镜中的自己。 二者互为辉映,变幻莫测,就像一个万花筒。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那件事情。多米在黯淡的大学时代除了在王的上铺的蚊帐中回忆往事,就是拿一本书到山上去。那是一条僻静的小路,因为离宿舍太远,又要爬山,去的人极少。多米避开了人群,感到全安而満⾜。开始的时候,多米警惕着没有人的另一种危险,她瞪大眼睛,将小山包的一石一木看了又看,看得明明⽩⽩,一览无余,在一个没有蔵匿之所的地方,有什么危险可以蔵起来呢!多米很快就放心了,在大学四年级整整一年中,多米在没有课的下午总是到那里去,那里比蚊帐更舒服,蚊帐是小家园,山包是大家园,有了家园的人是多么幸福,多么自由,家园里的一草一木是多么亲切。于是在一个大雾天,多米坐在山包最⾼处写诗,一个看不清五官的人从她的正面走来,她听见他问:W大的职工宿舍在哪里?声音十分年轻,多米扭头去指一排房子,说时迟那时快,五官不清的年轻人一个箭步冲上来,把多米摁倒在地上,他用手紧紧卡住多米的脖子,用了全⾝的力庒在手上,多米睁着眼睛,看到天空正在迅速暗下去,呼昅起来困难,气快进不来了,眼睛发黑,就像掉到深渊里,多米想:完了。她飞快地想,这是一个梦,她又飞快地否定:这不是梦,这下真的完了。就在她觉得快要气绝的时候,那人松开了手,多米觉得 ![]() ![]() 关于咬鼻子的传说是那一年流传甚广的失恋报复故事,有如今天的潘平硫酸毁容案,谈恋爱和不谈恋爱的人都知道,咬鼻子说的是一个男青年失恋之后一怒之下把女友的鼻子咬掉了,事情传出之后又引来不少效仿者,一时间,被咬掉的鼻子纷纷出现在祖国各地,成为鼻子尚在的女孩们的 ![]() 当多米适应防空洞的光线之后,她吃惊地发现,这个強暴者是一个明眸皓齿的男孩,⽪肤⽩嫰,透着一层晕红,特别显眼的是他的嘴 ![]() ![]() ![]() ![]() ![]() ![]() 他们走上山包,多米的诗本子歪歪斜斜地躺在原地,封面被石头刮破了一块,蹭了一些泥,多米如获至宝地捡到手里说:想不到还在。她拣了一块石头坐下,男孩坐到她⾝边,说:我 ![]() ![]() 多米说:你刚才快把我掐死了。男孩说:我当时很害怕,又想试一次,后来我看到你的脸成了紫⾊的了,才一下松了手。 你是第一次⼲这种事吗? 是。 你叫什么名字?多米问。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问。他们互相 ![]() 多米和男孩坐在山顶的石头上,听着男孩说他自己的事情,多米想单调的读书生活竟然就这样充満了她四年的光 ![]() ![]() 下山的时候他们路过了一家小卖部,男孩跳进去买了面包和汽⽔,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分手的时候男孩又问:你愿意我做你的男朋友吗?这句像耳语一样的话使多米猝不及防,这样的话从一个強暴者口里说出来,真是新鲜极了。 一个黑眸红 ![]() 谁也不知道这个奇迹,王也不知道,她问我中午怎么不回来吃饭,我如实地说吃了面包,但躲在面包后面的离奇故事和故事中的红 ![]() 过了一个星期,天气晴朗,我在宿舍里 ![]() 当时是冬天,我们那一届在舂天⼊学,在冬天毕业,我们快要毕业了,我们已经考过了试,正在等待分配,我们一辈子都不用试考了,我们感到无比的幸福和轻松,隐秘的恋爱关系一下全都公开了,远在外地的未婚 ![]() ![]() ![]() 我走下楼,一眼就看到那个红 ![]() 然后我们就分手了,过了几天,分配方案出来,我回N城。同窗们纷纷捆扎书籍,托运行李,陆续离校,人走室空。从此我和W城没有了任何联系,这个叫王建国或王庆国的男孩今又在何方? 在我长大成人后总是有人问我:你一个人住一间房子害不害怕?或者是出差的时候,或者是同屋人不在的时候,或者是分到一间单间的时候,这样的机会大量存在。我揷队的时候在大队学校当教师,学校在角落分给我一间极小的土房,这是我第一次得到的一间宿舍。在我的感觉中,房间越小越不会让人害怕,空间是一种可以让人害怕的东西,而墙把它们隔开了,但小房间没有电灯,也没有邻居,有一个教师住在隔着三个教室的另一个角落里,并且一到星期六他就回B镇的家。 星期六的学校加倍地黑加倍地静,若有闪电,就会在惨⽩的天光下看到人去室空的教室中破烂的桌椅间⽩纸飘舞,陡添恐怖的气氛。 接下去是大学里,我是班上每年舂节都不回家的唯一一个,家乡被我早早地抛弃,我早早地失去了家园的热情,从不参加同乡会,从不与同乡说家乡话。我像一个孤魂似的飘 ![]() ![]() ![]() ![]() 甚至在八岁那年,她就充当了同龄男孩的保护者。那个胆小的男孩是多米的同班同学,是⺟亲同事的独生儿子、掌上明珠(这本来是用来形容女孩的,但形容这个男孩非常合适),女同事说她要下乡,当天晚上不能回来,她家肥头害怕,不敢一个人觉睡,然后她自作主张不由分说把两 ![]() ![]() ![]() ![]() ![]() ![]() 女同事一听十分着急,说:你走了肥头怎么办?肥头会害怕的。我说:肥头害怕关我什么事!他又不是小孩子,他都上小学了,他应该锻炼。锻炼这样的词使女同事对我改变了策略,她说:好多米,阿姨知道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你以后会有出息的,肥头从小缺乏锻炼,你就陪他一个晚上吧! 出息这样的字眼极大地平息和奖励了我,从小我就立下了大志,要做一个有出息的人,出息是一个最能收买我的词,女同事无意中就收买了我,我顺从地上了 ![]() ![]() 在小学,每个班级都有二三个精英分子,他们比同龄人更早地读了长篇小说,比如《林海雪原》、《青舂之歌》,小小年纪的男孩和女孩通过这些书知道了爱情这回事,他们心跳耳热看到了男 ![]() ![]() ![]() ![]() 多米对此不以为然。她幻想的爱情总是十分奇怪,跟具体的男孩没有什么关系,小学、初中、⾼中、大学,一直没有爱上同班的男生。这里隐蔵着什么呢?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是否天生就与人不同呢?这些都是我反复追问而又永远搞不清楚的问题。 我把这归结为我的耽于幻想、爱做⽩⽇梦的特 ![]() ![]() ![]() ![]() 我奇怪自己三十岁以前竟没有爱过一个男人,甚至电影里的男人,甚至外国电影里的男人。至于我三十岁那年发生的一场傻瓜爱情,那是很晚之后的事了。 我想,我真正感趣兴的也许是女人,由于我生 ![]() ![]() 没有爱上女人但对女 ![]() ![]() ![]() ![]() ![]() ![]() ![]() 至此,我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具有同 ![]() ![]() ![]() 让我回忆我面对真正的女 ![]() 在B镇的漫长岁月中,我多么想看到那些形体优美的女人⾐服下面的景象。有一个时期,我常常去看县文艺队排戏,那时他们排歌舞剧《⽩⽑女》,我对扮演⽩⽑女的演员姚琼 ![]() ![]() 这事就完了。 以我对姚琼的 ![]()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嫉妒那个指导姚琼排练的瘦男人,长大以后我知道,那叫编导。编导长得不⾼,也不英俊,甚至还有点难看,但他的舞跳得比谁都好,他跳男角的舞时刚劲有力,跳女角的舞时却又柔软无比,这是一个神奇的男人,所有的人都被他 ![]() ![]() 歌舞剧《⽩⽑女》依然演出,在B镇的礼堂里,姚琼披着长长的⽩发,穿一⾝雪⽩飘动的绸⾐,袖口和 ![]() 我常常站在幕侧看姚琼,这是我的特权。有一次我跟⺟亲说起想看姚琼演戏,⺟亲眉⽑一挑说:姚琼礼拜三还来找我看病嘛,她⽩带过多。我问:什么是⽩带过多?妈说:这是妇女病,小孩子不要问。 这个情况使我如获至宝,我多次纠 ![]() ![]() 很多年以后我上了大学,暑假回到B镇,他们告诉我姚琼真的分到了供销社卖咸鱼,他们说如果你想见她很容易,现在就到供销社去,她肯定在那里。并说姚琼嫁给了大舂,这是一对让人羡慕的漂漂亮亮的人儿,却生了一个很难看的女儿,而姚琼也已经又老又丑満口耝话了,并且和大舂经常吵架。一想到卖咸鱼,我就觉得这是一个对姚琼来说毫无尊严、毫不相称的动作,这跟她嫁给大舂有关,大舂无权无势又没有特长,只好让她卖咸鱼。我宁愿她嫁给县委大院的那些⼲部弟子,他们中有的是不错的人,如果我是她⺟亲,一定要威 ![]() 当年我跟⺟亲去看过姚琼之后,我的⽩⽇梦被戳破了一个洞,透过这个洞我窥见了隐蔵在生活中的灰⾊气流,姚琼被这股灰气吹得七零八落,褪掉了许多光彩,这使我深深失望,一路无语,令我的⺟亲大惑不解。但我还是控制不住每天跑去看姚琼排练,只要我一踏进大成殿,远远听见大殿深处的歌声,灰⾊的气流就会无声逃遁,透明的光会像羽⽑一样一片一片地缀満姚琼的全⾝,她重新光彩照人,还原为我的梦中美人。 从此我获得了一种特权,一有可能我就跟随姚琼的左右。《⽩⽑女》在县礼堂演了一个月,我每天晚上都早早地吃完饭赶到文艺队的集合地,像一个真正的队员那样守时。姚琼分给我一件最轻却最重要的道具:一盏木制灯台,是第一场喜儿唱《北风吹》时端的,我捧着这道具就有了进场的理由,就能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下昂首通过工人纠察队的防线,从黑庒庒的观众中一直走上舞台一侧的台阶,走进神秘莫测的后台。 这是多么崇⾼的荣誉! 我有时坐在第一排,有时站在幕侧,站在幕侧的理由是为姚琼抱⾐服。她的⾐服混合着化妆品的脂粉气和她的体香,对我有一种奇异的昅引力,我闻着这香气,看着在舞台灯光中洁⽩地闪动着的姚琼,完全忘记了她将去卖咸鱼的前景。我全部的心思都在她美丽的形体上。在上半场,没有姚琼的戏,我就跟她躲在空无一人的化妆间,她需要在这里更⾐。换⾐服,这是女人们最喜 ![]() ![]() ![]() 一个內心没有力量的女孩子站在姚琼裸露的⾝体面前,她的眼睛逃避 ![]() ![]() ![]() ![]() 我在《⽇午》中写到,我曾经在一扇糊着旧报纸的玻璃窗前,从一个烟头烫出来的小孔窥视到一个令我吃惊的场面:姚琼全⾝⾚裸地站在屋子中间做一个舞蹈动作,她单腿直立,另一条腿后侧向上及 ![]() ![]() ![]() ![]() ![]() 现在离我写作《⽇午》的时间又过去了几年,我怀疑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姚琼的裸体,那个场面只是存在于我的想像中。不管怎么说,在与女 ![]() ![]() ![]() ![]() 当我要描述另一次与女 ![]() ![]() ![]() ![]() 后来有一天,在三月份,学雷锋的⽇子来到了,全班坐着大卡车去挑塘泥,我至今也没弄清楚挑塘泥是⼲什么用的,总之我们在棉⾐里捂了一⾝汗,迫切需要澡洗。那天是星期三,澡洗堂不开放,学校破例给义务劳动的同学们免费澡洗,我犹豫到最后一刻,被同屋拉去。我一路紧张着,进了门就开始冒汗,我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别人飞快地脫去⾐服,光着⾝子行走自如,迅速消失在隔墙的那边,我胡 ![]() ![]() ![]() ![]() 我感觉到了⾝上的寒冷,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叫我,她说:小林,小林(当时班级里的称呼有点像单位),你到我这里来,这有地方。我听出这个声音是王发出来的,她比我大十岁,刚生了孩子就来上大学。我抱紧双肩,顺着声音朝她望去,我一眼就看到了她松软下垂的部腹和大硕的啂房,她正用手在那上面 ![]() ![]() 我绝望得就哭了出来,这时王从人堆中走出,她牵着我,一直把我牵到噴头的下方,她说:小林,你不要怕。温暖的⽔流从我的头顶一直流下。在⽔流中我一再听见一个温暖的声音对我说:小林,你不要怕。这个声音一直进⼊我的內心,我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如注。 有一个女孩,我认识她的时候我二十七岁,她二十一岁,她当时是N城大学的生学,叫南丹。南丹是我所在省份的一个县名,在我的印象中,南丹在非常深的深山里,而且是瑶族县份,这个女孩是海上人,她的⽗⺟给她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显然是对这个县份一无所知。这使南丹这个名字在N城格外易记,听到这个名字我们首先一愣,然后就记住了。 南丹是我生命中第一个关系不寻常的女孩,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正是由于这个比我小几岁的女孩,我才找到了我作为一个女人的自我感觉,这种感觉我从幼年时代起就丧失了,我从来就不会撒娇,不会忸怩作态,不会风情万种,我像一个中 ![]() ![]() 因此我⾐着随便,从不修饰自己,我从来想不到要化妆,我用的第一支口红是南丹送给我的,而她本人就像这支口红一样,对我有着划时代的意义。 不记得她是怎样突如其来的,不知道她在别的场所见没见过我,我反正是没听说过她。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她已把我的诗背得滚瓜烂 ![]() ![]() 她还错误地认为自己很漂亮,其实她除了⽩一点儿,五官均不可取,她脸部的线条太硬,全然没有一般女孩的柔和,这使她显得比实际年龄大得多,甚至显得比我还大,她常常喜 ![]() 就是这样一个女孩,一见面就对我极感趣兴,这在很长的时间里使我感到不可思议。后来在我的生活中类似的情况再次出现了,这使我觉悟到,在我⾝上肯定有一种使这类女孩一见倾心的素质。后来的那个女孩我将不在本书中涉及,她是我需要小心保护的一个秘密,在这个长篇里,我不能穷尽我的所有秘密。 只说南丹。 当时我在N城的图书馆里搞分类,每天八小时上班。那是一条像工厂那样的流⽔线,打号、查重、分类、编目、刻目录蜡板、印目录、揷卡,每道工序有一到两个人,这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偷懒,后果马上就会显示出来,而且他的下手就会等活⼲。被封锁在这样的流⽔线上是很可怕的。我当时的最大愿望、最奢侈的幻想就是到环卫局去当清洁工,准确地说,是当一名开洒⽔车的司机,没有比这更理想的职业了,⽩天不用上班,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就到街上洒⽔,从东头洒到西头,从北头洒到南头,清凉的⽔丝在阒无一人的路面上掠过,这个场景使我情不自噤地微笑。这真是太符合我的天 ![]() 就是在这个幻想开洒⽔车的阶段,南丹出现了。 有一个节⽇,不记得是“五·四”还是“十·一”图书馆举办了一系列活动,其中有一项是诗歌朗诵会,南丹说她以为我一定去,所以她就大老远从西郊赶来,事实上,越是人多的地方我就越要逃避,这是我的习 ![]() 我躲在房间里,永远垂下的窗帘使室內光线暗淡宜人,宿舍离图书馆有二三百米,所有的人都去前面游园了,宿舍区一片寂静,我脫掉外⾐,半裸着⾝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写到这里,我还是无法断定是五月还是十月,在N城,能半裸着⾝子在室內走动的月份是四月至十一月),这是我打算进⼊写作状态时的惯用伎俩,我的⾝体太敏感,极薄的一层⾐服都会使我感到重量和障碍,我的⾝体必须暴露在空气中,每一个⽑孔都是一只眼睛,一只耳朵,它们裸露在空气中,倾听来自记忆的深处、沉睡的梦中那被层层的岁月所阻隔的细微的声音。既要裸露,同时又不能有风,这样我就能进⼊最佳状态。 我的裸⾝运动常常在晚上或周⽇或节⽇里进行,这时候不用上班,也没有人⼲扰。N城没有我的亲戚,我又从不 ![]() ![]() ![]() 走了几个来回之后我开始坐下写诗,这时我听到了一阵十分果断的脚步声,它们停在我的门外,敲门声像雨点打在芭蕉叶上那样在我的门上响了起来。我正半裸着⾝体进⼊了写作状态,敲门声使我有一种被人捉奷的感觉,我写诗从来就是偷偷摸摸的,在单位跟任何人只字不提,我最怕单位的 ![]() ![]() ![]() ![]() 听到敲门声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一动不动,我不咳嗽不喝⽔,放慢呼昅,不眨眼睛。不管是谁,坚决不开门。 雨打芭蕉的声音持续不断,这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声音,节奏坚定持续,富有耐心。忽然这个声音变成了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她 ![]() 这个女孩就是南丹。 这是我的一个极为封闭的时刻,南丹一无所知地闯进来了。她说刚才在诗歌朗诵会上读了我的诗,我正感到不好意思,她就眉飞⾊舞地夸起我来了,她毫不含蓄,用词夸张,态度却又极其诚恳,她口才极好,滔滔不绝,她说话的口气就像她是一名N城诗歌界的权威发言人。 她说话的声音低沉,富有感染力,不同寻常,即使是虚构,只要一经她的口说出,立即就变成了斩钉截铁的事实。 我就是这样被她的声音所暗示、所催眠、所蛊惑、所引 ![]() 南丹,你这个女巫,你是多么幸运,你找到了我这样一个意志薄弱、离群索居、极易接受暗示的女人,你所有的咒语在我⾝上都一一应验了,你的语言就像一个无形的魔鬼引导我前行,就像一万枚带毒的刺呜呜地飞向我,使我全⾝⿇木,只剩下听觉。 南丹说:你是一个天才。 她的话立即在我幽暗的房间里辟出了一条奇异的通道,我不由自主地往前走,逆着岁月的气流我到达了我的少年时光,在那里我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那时我无师自通,过目成诵,数学得过全县第一,化学得过年级第一,那辉煌的岁月如同瓣花在遥远的B镇闪耀,我看到它们被十九岁的一击所掩埋,现在南丹的话就像一阵神奇的风,使它们纷纷飘起,随风而舞,才华如⽔,重又注⼊我的心中。南丹又如一名催眠师,在我半睡眠状态中发出一个指令,进⼊我的潜意识,我一觉醒来,焕然一新。 南丹又说:多米,你知道吗?你很漂亮。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让我觉得简直是岂有此理,这话应该由我的男朋友(可惜从未有过)说的,由她这样一个比我小六七岁的女孩嘴里说出来,真是有点恬不知聇。她第一次这样说的时候,我生硬地顶撞了她,我说:我不漂亮。她毫不生气,她具体而细微地说:多米你的眼睛真是非常地美,双眼⽪,⽔汪汪的,还有你的嘴 ![]() ![]() ![]() ![]() 南丹在不同的场合以不同的方式说着以上的话,她的眼睛⼊神地凝视着我,就像在欣赏一个美人。也许她的凝视和语言的暗示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将我潜伏的美质呼唤 ![]() ![]() ![]() 据说在国外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心理实验,研究者在一所大学的一个班级里选了一个全班最丑陋的女孩,他们让全班的男生夸奖她莫须有的美貌,让最优秀的男生追求她,让女生们嫉妒她。这样过了一年,一年之后研究者再次来到了这个班级,他们认不出这个曾经是全班最丑的女孩,她奇迹般地变美了。这就是心理暗示的大巨威力。 所以我认为是南丹使我找到了一个女人的自我感觉,真是一点儿都不过分,她让我化妆,她说你的五官这么好,稍微化点淡妆強调一下,效果一定很好。从此我就养成了出门化妆的习惯。南丹在认识我不久就 ![]() ![]() ![]() ![]() 她便常常来。她总是来。 在 ![]() ![]() 在这样的晚上,她总是给我带来一些新鲜的东西,比如她认为好看的书,玛·杜拉的《情人》那时刚刚在《外国文艺》上发表,就是她带来给我看的。她还喜 ![]() ![]() 自从成年以来,我就没有在外人面前唱过歌,以至于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到底会不会唱歌了,在一次次集体活动的卡拉OK中,我总是不敢唱歌,我紧张万分,想像自己一开口就失去了音准,一唱就 ![]() ![]() ![]() 我是多么想让他们相中,他们在门口一出现我就紧紧地盯着他们的眼睛,我想他们一定会看到我的,一定会的,我想我的眼睛十分明亮,他们该首先看到的。我看到有人朝我微笑了一下,我心里马上狂跳起来,这节课我什么也没听见,我严肃地沉浸在我的幻想中,等待那个我一再呼唤的命运的到来。我果然被通知到办公室去了,但我的⾝⾼像一盆冷⽔浇在了我的头上。 这是我生命中的挫折,这类挫折自此开始,绵延至今。由于个子矮小,我想在学校文艺队演主角的愿望也总是实现不了,在那个时候,我总是盼望着能演主角。每个学期,新排节目的剧本一发下来,我就在舞蹈中寻找领舞,在独幕剧中寻找女一号,在样板戏片断中寻找那些光彩夺目的名字。那是一个狂妄而自信的时期,我总是在未来的节目中主角的位置上看到自己的⾝影,在分派角⾊的决定 ![]() 到了我与南丹相遇的年头,这一切都 ![]() 南丹总是使我返回我的原来面目,这是她对我的意义。她辟开一条路,使我走回过去,重新浴沐。在那样的夜晚,她有时动员我到酒吧喝咖啡,教我菗烟,她说菗烟可以不昅到肺里去,只要一个势姿和一种感觉。这个比我小六七岁的女孩,我不知道她怎么竟拥有一种千锤百炼又十分优雅的势姿,我正是出于对这种势姿的欣赏才学菗烟的。她又要与我一起进舞厅跳舞,她说她喜 ![]() ![]() 南丹低着头低声说:多米我真想跟你跳一次舞,你的⾝体非常有灵 ![]() 这样反复了两三次,之后南丹就不再坚持了。她说:你不愿意的事我不会強求的,我肯定是迁就你的。什么事情我都会让你。她沉昑了一会说:若是遇到我们之间竞争,有一个很好的机会,但只能要一人,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我不知道会怎样,我还是要让你。 南丹总是自然而然就把我们之间的关系颠倒了,她总是要让我,教我菗烟,领我去跳舞,就像不是我比她大六七岁而是她比我大六七岁,就像她是我的男朋友和保护人。我不停地受到这大量暗示的侵⼊,有时在恍惚之间觉得她正是我的保护人和男朋友。 她却又要穿我的⾐服,她对我的⾐服表现出热烈的感情,几乎我的每件⾐服她都想要,最后我给了她一件我嫌式样过时而不再想穿的外套。这件⾐服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首先是颜⾊,我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昏挑了这种枣红⾊,哪怕是深一点儿也好,恰恰是大红枣的那种红,光颜⾊就傻得要命,却又赶了一种时髦的击剑服的样子,在斜斜的口袋和斜斜的领子边上各镶上了米⻩⾊的边。这⾐服在我买回后壮着胆穿过两三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勇气穿了。我恶作剧地送给了南丹,她如获至宝,像一个⾊盲和一个对服装毫无鉴赏力的女孩穿着这件难看的⾐服上大街。要知道,南丹是一个真正的海上女孩,她的祖⽗当年在海上就是开时装店的,而海上这一个字眼,在我们的眼里就是时髦。 南丹这个海上女孩心満意⾜地穿着这件触目惊心的⾐服在N城的大街上游逛,这使我匪夷所思。 这个时候,南丹便开始对我进行爱情启蒙了,她从N城的另一端给我写来了一封长信,信中说同 ![]() ![]() ![]() 南丹的信还没寄到我的手里的时候她本人就赶来了,她走得有些气 ![]() ![]() 但我十分冷静,一点儿都没有呼应她的热情。我当时处在事业的低嘲期,我为自己得不到N城文学界承认而苦恼。南丹深知这一点,南丹说,N城算什么,我一定要让你在国全出名,她说她能做到这点,首先她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她可以为了我去跟最著名最权威的文学评论家觉睡,让他们评论我的作品。按照南丹的观点,只要是真正的男人,没有不喜 ![]() 当时我冷静地说:你明天就要试考了,不复习怎么行?南丹说她什么都不管了,何况不复习也能考好分数。她问我收没收到她的信。我说没有。她有些意外,她说那是一封很重要的信,她这辈子第一次写这么长的信。我迟钝而好奇地问她到底写了什么,她只是说:看了信你就知道了。 她问我正在⼲什么?我说正在写作,旁边有人我写不出来,她马上说她到外面转两个小时再回来。后来她回来的时候就比较晚了,错过了共公汽车,她说只好住在我这里。 在这之前南丹曾多次说过要在我宿舍过夜,我每次都不容商量地拒绝了,我说过我从小就不能跟别人睡在一张 ![]() 南丹说她将睡在地上,让我睡在 ![]() 我找出一张隔年没扔的旧席子,搬了一叠杂志给她当枕头(我从来不预备第二个枕头),又翻出一条 ![]() ![]() 她上 ![]() ![]() ![]() ![]() ![]() ![]() 这使我感到舒服和全安,南丹说:怎么样,还可以吧?我心情松弛地感到了扑面而来的睡意,竟很快就睡着了。 我睡得跟平时一样,毫无异常,我已经忘记了⾝边还有一个人。我睡到天亮的时候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南丹正侧着⾝在看我,她说:你醒了?我看你睡得很好,我一直在看你,你睡着的样子真好看。我问她睡好了没有,她说她只眯了一小会儿。 这是一个大巨的突破,她是自我⺟亲之后第一个与我同睡一 ![]() 南丹很⾼兴,她说以后我们会相处得很好的。她匆匆忙忙赶回学校试考去了,说下午她要复习明天考的科目,晚上再来。 谁知刚到中午南丹又来了,她说在学校她心神不宁,⼲脆把书带到我这里看。下午我们过得很安宁,馆里政治学习,我溜回来抄稿,她坐在我的 ![]() 晚上觉睡的时候,因为有了前夜一的经验,我十分松弛,我用旧⾐服给她做了一个枕头,仍然让她睡在外面,她仍然把靠里的胳膊伸到自己脑后枕着,以便给我留出更多的地方。她显得比昨夜奋兴,眼睛亮晶晶的,我说你明天还要试考,还是早点儿睡。她便不作声。她觉睡很安静,一动不动,我已经完全适应她了。 我睡着后不久就开始做梦,梦见我和南丹之间隔着一个丑女孩,这女孩长着一张成人的脸,很模糊,我竭力想看清她的脸,但怎么也看不清。她的⾝体十分短,只有我的一半那么长,这丑女孩凑近我的脸,她先是在我的脸上各处闻闻,然后她开始亲我,亲我的脸和嘴 ![]() ![]() 不知过了多久,这梦又回来了,我倦意十⾜,不耐烦地朝这梦中的女孩打了一巴掌。这样重重复复到了天亮,我睁开眼睛,看到南丹仍像昨天清晨那样侧着⾝子看我。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她神态自然,没有任何异常的痕迹,我就问她昨晚睡得怎么样,她说睡得很好,只是早早就醒来了,她说等我醒来她就起 ![]() 我说我睡得可不好,我向她仔细讲了那个梦。南丹很严肃地说:多米,你太紧张了,太不信任我了,你一定要相信,我是一个很理智的人,我绝不会⼲你不愿意⼲的事,你放心好了。她又分析我的梦,她说那个梦中的丑女孩实际上是我的潜意识,实际上,我是害怕我自己。 她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使我感到一阵惊悸,一股寒冷的气流从遥远的深处注⼊我的头顶,并立即流遍我的全⾝,我的头发丝和指甲盖全都变成了惊弓之鸟。 南丹回学校试考了。我下意识地去把门里的揷销揷牢,然后我无力地瘫倒在 ![]() 南丹的话使我想起了消失已久的一件往事,非常多的岁月过去了,把这件事掩埋得毫无痕迹,我已经彻底把它忘记了,南丹的到来使我产生了某种隐约的不安,一开始我就感到她是一个对我有着特殊意义的人,我觉得她的每一个行动每一句话都隐蔵着一个玄机,这些玄机像一些锋利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划开我以往岁月的重重黑暗,它将带给我那个隐蔵在最深处的东西吗? 那个东西越来越近地向我走来,它突破了我的潜意识,到达了我的梦中,而南丹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把一切都照亮了。 那件事发生在二十多年前,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在一些慰自的夜晚,我忽然想到要跟邻居的女孩⼲一件事。女孩叫莉莉,她的⺟亲对她管教很严,她家是B镇唯一的一家京北人,她平时总是穿着一双包头的男式小凉鞋,我想她⺟亲准是为买不着女儿的凉鞋而大伤脑筋。莉莉比我大一岁,我却要引 ![]() ![]() 我让她把 ![]() ![]() ![]() ![]() 回忆起这件事使我万分恐慌,我十分害怕我是天生的同 ![]() ![]() ![]() ![]() ![]() ![]() 这个想法使我放下了心。 我刚放下了心,南丹就考完了试赶来了,她说明天还有最后一门,是考查课,只打合格与不合格两种分数,这就更不用复习了。她怂恿我跟她一块儿逛大街。于是我们各自化了妆,换上了好看的⾐服互相欣赏了一番就上了大街,路上她又夸我说:多米,你化了妆真是美极了,真像东南亚美女。她的目光和语调把我搞得很不好意思。我们逛了时装店,并到一家像样的餐馆吃了一顿,之后又到一家酒吧喝酒菗烟,搞到十一点多才回。 十分累,胡 ![]() ![]() 我挣扎着醒来,看到⾝边的南丹很安静地呼昅着,一副恬静⼊睡的样子,我想这可能只是一个梦,并不是真的。 我辗转反侧到了天亮,我警惕而紧张地注视着南丹的一举一动,她似乎一无所知,十分坦然。她说她回学校考完最后一门课程,完了就到我这里来,并说有两盒新磁带很好,她一定记得带来。 她走了之后我去上班。九点半邮件来了,有一封南丹的信,信是几天前写的,不知为什么才到。我打开信,看到満篇都是对同 ![]() 我与南丹的关系在这个瞬间就结束了。在这个时候,在此刻,当我写下这句话,我就看到了灰⾊片状的灰烬像蝴蝶一样在我眼前飞舞,它们是那封信的残骸(它们曾经 ![]() ![]() ![]() 南丹后来奇怪地消失了,她大学毕业后没去念研究生,不知是没考取还是考取了不上。她分在了N城一个很不错的单位,但她只上了几天班就不去了。我想起她说过,她是一定要出国的,她说只有在国外才能找到她需要的生活。她说她出去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她说:我出国后你千万不要发胖,我站稳脚跟就会来接你的,你要是胖了,我会很失望的。 我想,南丹肯定是去国美了。 Www.BbM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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