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爱情》另一种妇女生活及《末代爱情》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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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末代爱情 作者:苏童 | 书号:39267 时间:2017/9/5 字数:269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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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老字号店铺的简家酱园已经不复存在,昔⽇的后院作坊现在是一个普通的居家院落,长満了低矮的杂草和沿墙攀援的藤蔓,晾⾐绳上挂着一些浅⾊的女人的⾐裳,唯一让人想起往事的是五六只赭红⾊的古老的酱缸,它们或者摞在一起,或者孤单而残破地倚在墙角,缸里盛着陈年的污⽔和枯枝败叶。两扇被钉死的木门将院子和店堂严格地隔离,也将简氏姐妹清净枯寂的生活和嘈杂尘世划了一道界线。店堂里仍然卖着酱油,是用⻩鱼车从酿造厂拖来的统货,按照成⾊分甲乙两等价格出售,除此之外还有菜油、食盐、米醋、⽩酒和各种酱菜,店堂里终⽇洋溢着酱制品的酸甜而醇厚的气味。3个女店员卖酱油都卖了一段很长的历史,她们的头发、手指和⽪肤上也沾満了酱油的气味,她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正午以及午后时分这里经常是空寂而索然的。3个女店员头顶上的楼板便吱吱嘎嘎地响起来,那是简氏姐妹在楼上走动和打扫发出的声音。它们往往是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即使这样,女店员也能从中判断简氏姐妹离群索居的每一个生活细节。尤其是顾雅仙,她能准确地分辨楼上的姐妹在马桶里解手的声音,甚至听得见针线从绣花棚架上坠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但是女店员们很少看见简氏姐妹。简氏姐妹进出走一扇旁门,那扇门异常地低而狭小,恰恰是为纤细小巧的主人特意设计的,男人进门必须低头弯 ![]() ![]() ![]() ![]() ![]() ![]() ![]() ![]() ![]() ![]() ![]() 那么孙汉周到底跟谁呢?妇女们追着粟美仙到门口问。你们自己猜吧,酱园里有3个女的,你们猜是谁?粟美仙边走边说。总不是我吧?我都老得像 ![]() ![]() ![]() 这类事情搞大了也就收场了,并没有彻底澄清的必要。说到底香椿树街也非恪守礼仪之地。后来顾雅仙在谈论此事时采取了一种豁达宽容的态度,她对粟美仙悄悄地说,他们其实也就是掐掐摸摸那一套,你别大惊小怪的,比起⾁联加工厂的那些 ![]() ![]() ![]() 结婚。有一辆嫁妆车过去了,6条被子,好像都是真丝和软缎。简少芬听见街东的方向有鞭炮声稀稀落落地响起,她说,好像是学校隔壁那家,那家有5个儿子。这种 ![]() 开灯吧。简少贞又说,逢上 ![]() 简少芬就拉了拉⾝边的灯绳。楼上的这间大房间被昏⻩的灯光映照着,显现出一种古典的繁琐的轮廓。笨重的红木家具环绕四壁排列,镜台上的座钟嘀嗒嘀嗒地响着,北墙上挂着已故的简老板夫 ![]() ![]() ![]() 这样幽暗沉闷的生活年复一年,⽇复一⽇,简少芬这一年46岁,她记得姐姐比自己大8岁,那么姐姐已经是54岁了。有时候她静静地注视姐姐佝偻的瘦小的背影,心里就有一种对垂暮之年的惶恐。简少芬在发现自己提前绝经时,坐在马桶上哭了整整一个⻩昏。这是一个衰老和灭亡的信号,预示她作为女人的某种权力已经丧失。她觉得自己对此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她无法抑制从心里噴发出来的哀愁。泪眼朦胧中她看见姐姐站在布帘旁边,无言而关切地注视着她。后来简少贞以一种淡淡的语气说,你怕什么?还有我呢。你怕什么?还有我呢。简少芬记得幼年时姐姐经常这样劝慰她。她记得从前总是被姐姐搂着觉睡,尤其是在⽗⺟双双亡故后,姐妹俩总是相依相偎度过每一个漆黑 ![]() ![]() ![]() ![]() ![]() ![]() ![]() ![]() 简少芬记得从前经常有一些亲戚和邻居来敲门,他们大凡是来提亲的。起初是给姐姐提,姐姐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有关自己的。简少贞说,我不嫁人,我嫁了人让少芬怎么办?少芬离不开我。他们又提出几个愿意⼊赘的人选,简少贞还是头摇,她说,我们家不要外人进门。等到客人离去后,简少芬看见姐姐在厨房间摔摔打打的,脸⾊很难看。你别以为这些人是好心,他们都盯着爹娘留下的财产呢。简少贞冷笑着对妹妹说,我这辈子就没打算嫁男人。我这清清⽩⽩的⾝子为什么要去送给那些臭男人?及至后来,简少芬长成了一个小巧玲珑如花似⽟的大姑娘,每次去刺绣厂送加工的绣品时,香椿树街上有几个男人的目光灼热地追逐她的背影,她走路时习惯低着头,习惯沿着路边房檐下走,但她还是感觉到了那种目光。她有点惶惑,有点惊喜,更多的则是犹如芒刺在背的不适应。简少芬背着装満绣品的包袱走在香椿树街上,脸忽红忽⽩,当她走过石码头空地时,她的眼神是一只惊慌的小鹿, ![]() ![]() ![]() 你到底想不想嫁?简少贞曾经这样 ![]() ![]() ![]() 我也不相信,我只相信姐姐。简少芬说。简少芬处处依附姐姐,这在姐妹俩多年的幽居生活里成为一种坚固的定势,而她们有别于常人的生活方式也渐渐消解了岁月和香椿树街上的流言蜚语,一直到红颜消逝,不再有人频繁地踏响酱园残破的楼梯。 一个雨后的早晨,简家姐妹打开了朝西的窗户。西窗是用油毡封钉的,平时从来不开。简少芬擦拭着窗户上的灰尘和⽑茸茸的霉斑,忽然发现院子里的那棵桃树上结了果子,两只淡⻩⾊的镶有红彩的桃子就悬挂在窗外,伸出手就可以摘到。她很惊奇,那棵桃树从来是只开花不结果的,你来看,两只桃子。简少芬又让姐姐来看,她发现姐姐站在窗前的眼神是疑惧不安的。简少贞对着桃树凝视了片刻,最后果断地抓起剪刀,探出窗外剪掉了两只桃子。她们听见两只桃子坠落在院子里,正好落在一口老酱缸的积⽔中,扑通一声,声音显得空洞而绵长。怎么剪掉了?简不芬不満地看着姐姐手里的剪刀,她说,好端端的两只红桃,为什么要剪掉呢? 你不懂,这是恶花。简少贞俯视着酱缸里的那两只桃子,然后她关上了擦到一半的西窗,我记得爹娘死的那一年,院子里的桃树也结了两只桃子。 可是我喜 ![]() ![]() ![]() ![]() 顾雅仙起初怀疑粟美仙,怀疑她的那只人造⾰的蓝包,她偷偷地摸掐那只包,结果里面除了酱油瓶,连一个硬币也没有。粟美仙收钱找钱的动作也是明快而一目了然的,从来不在钱箱那里多作停留。在多⽇的冷眼观察中,顾雅仙不得不佩服粟美仙几十年养成的职业习惯。剩下来的目标是杭素⽟,杭素⽟从不往店里带酱油瓶,她说她讨厌在菜里放酱油,那种味道熏都熏怕了。顾雅仙想也许这就是一个聪明的骗局,也许她带回家的不是另拷酱油,而是钱柜里的钱呢?顾雅仙相信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 顾雅仙又开始盯紧杭素⽟,盯了几天后就心灰意懒了,杭素⽟住得近,上班连包也不带,而且她站柜台从来是懒洋洋的,只要柜台边有别人,她甚至不愿意去接顾客的醋瓶和酱油瓶。顾雅仙没有从她⾝上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她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有贼,但这个贼却怎么也抓不到了。时断时续的⻩梅雨落在外面的青石板路面上,空气嘲 ![]() ![]() 没有证据,你别再说她了,就算我轧帐轧错了吧。顾雅仙说。我不信抓不到她的贼手。粟美仙最后恨恨地说,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热切的光亮。 几天后酱园里爆发了一场罕见的殴斗。殴斗是在粟美仙和杭素⽟之间发生的。那时候天已⻩昏,香椿树街上的店铺正在纷纷打烊,人们听见酱园店里响起女人尖厉的叫骂声。他们透过虚掩的铺板朝里张望,看见粟美仙和杭素⽟扭打在一起,让人惊奇的是粟美仙的手,它固执地伸到杭素⽟的 ![]() ![]() ![]() ![]() 你觉得应该怎么解决酱园的不团结问题呢?中心店主任这样征求顾雅仙的意见。调走一个人。顾雅仙慎重地考虑了一会儿,她说,不是菜场和⾁店都缺人吗?酱园有两个人其实也够了,只要组织上需要,我可以不轮休,可以天天连轴转的。那么该把谁调离酱园呢?中心店主任又问顾雅仙。这我就不好说了,要得罪人的。顾雅仙显得満腹疑虑,试探地说,要是组织上为我保密,我就谈谈我的意见。你别怕,我们会保密的,再说调人都是由组织上决定,你用不着怕得罪谁。那就调杭素⽟吧,她工作一贯吊儿郞当的。顾雅仙最后说。杭素⽟从酱园调去⾁店的事就这样初步决定了。中心店主任直接找她谈了话,谈着谈着杭素⽟嚎啕大哭起来,她觉得这是顾雅仙和粟美仙联合整她的 ![]() ![]() ![]() 简少芬拎着一只竹篮下楼,竹篮里装了好几只瓶子。虽然楼上楼下一板之隔,但她习惯于一次 ![]() ![]() 她是有病,简少芬淡淡地说,心脏不好,最近关节炎又犯了,天天在炖中药喝呢。 怪不得我闻到一股药味呢,顾雅仙恍然大悟,关切地望着简少芬说,服中药管用吗?要不要我介绍一位医生,专门治关节炎和心脏病的,我女儿的心脏病就是他开刀治好的。不用⿇烦了。我姐姐只相信中医,只相信城东胡老先生的药方。简少芬委婉地谢绝了顾雅仙的建议,她从一只丝黑绒钱包里拈出钱,轻轻放在柜台上。买货不需要找钱,这也是简家姐妹购物共同的习惯,她们从来不去触碰别人的手,不管营业员是男的还是女的。 她们看着简少芬无声地闪出门外,她衬衫上的那股樟脑味也随之淡去了,少顷酱园的楼梯就发出了轻柔的响动,简少芬已经回到楼上,她正从3名女店员头顶上经过。女店员的头顶上就是那个幽闭的不为人知的世界了。她走路怎么这样小心?她像怕踩死蚂蚁似的。顾雅仙突然笑起来,她说,她们姐妹从来就没正眼看过别人。那是家教,粟美仙以一种知情者的语气说,你不知道简家的规矩有多少,简老头活着的时候就不准两个女儿出门,少贞上学都是由女佣人接送,上的是教会办的女子学堂,到少芬长大,女子学堂没有了,简老头就没让少芬上过学,当初大概是让她们守妇道的,没想到简老头死了几十年,两个女儿还守在这爿破酱园里,像守着个金库一样。可怜死了。顾雅仙感叹着,突然想到什么,凑到粟美仙耳朵边说了一句悄悄话,那姐妹俩活了大半辈子,大概连男人的那东西都没见过吧?粟美仙咯咯地笑起来,她拍了拍顾雅仙的肩膀,说,那也不一定,只有天知道啦。 粟美仙和顾雅仙的仪态引起了柜台另一端杭素⽟的注意,杭素⽟正在剪指甲,她怀疑两个同事正在说自己的坏话,就朝地上响亮地啐了一口,谁在放闷庇?杭素⽟劲使菗着鼻子,一边把柜台上的指甲屑掸下来,她说,庇放得不响,倒是 ![]() ![]() ![]() ![]() 简少芬看见姐姐无声地站在她⾝后,姐姐的手里端着一碗发黑的药汁,凑到 ![]() ![]() 你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呢?就是去酱园,怎么要那么长时间呢?简少贞用清⽔漱完嘴里残留的药汁后又问。时间长吗?简少芬诧异地望着姐姐,她疾步走到房里看了眼座钟,钟表证实姐姐的话是荒谬的,她从下楼到回来只不过花了3到5分钟。简少芬说,姐,你怎么啦?我去了不过3分钟呀。我觉得有老半天工夫了。简少贞轻轻摇了头摇,她说,大概一个人呆在屋子里面是会有错觉的,你每次下楼,我一个人在家都觉得时间特别长,心里特别空,绣针也捏不住,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好像是怕,又说不清怕什么。你的⾝体太弱了。姐,以后你别拚命绣了,那些加工活我一个人绣得完。简少芬沉默了几秒钟,有点胆怯地瞟了姐姐一眼,她说,再说我们也不靠加工活过⽇子,我们不刺绣,靠爹娘留下来的家产也能活下去了。 这些鬼话是谁告诉你的?简少贞的脸上立刻有了愠怒之⾊,她摊开双掌 ![]() ![]() 简少芬起初没有辩解,她把冬瓜汤盛到碗里,然后端到桌上,她听见姐姐仍然在絮絮叨叨地埋怨自己。你情愿听别人的也不听我的,你总有一天会上当,简少贞说。简少芬突然失去了一贯的耐心和逆来顺受的 ![]() 瓷碗破碎的声音同样传到了楼下的酱园。3个女店员惊讶地抬起头望着楼板,以前她们从未在头顶上听见过类似的破坏 ![]() 梅雨骤歇的⽇子里,简家姐妹来到酱园的后天井,乘午后的太 ![]() ![]() ![]() ![]() ![]() ![]() ![]() 多巧的手呀!顾雅仙赞叹地说。两只鸳鸯绣得活灵活现的,就像在⽔上游。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绣品。简少芬又朝她微笑了一下,她的微笑是友善的,但是她什么也没说。绣这么一件活能挣几块钱?顾雅仙问。 挣不了多少钱,简少芬含糊地回答。 我儿子快结婚了,到哪儿都买不到像样的枕套。顾雅仙叹了口气,少顷她又说,要是福生的喜 ![]() 这个午后简少芬的心情很好,与顾雅仙的隔窗谈话随着 ![]() ![]() 第二天一早简家的临街小门被咚咚地敲响了。简少芬以为是抄电表的人来了,打开门发现来者是顾雅仙。顾雅仙的腋下挟着一对天蓝⾊的的确凉枕套,手里攥着一绞彩⾊丝线。顾雅仙没有在意简少芬尴尬的脸⾊,她说,东西都带来了,你替我绣一对鸳鸯好了,你的手艺我是绝对称心的。简少芬掩饰了內心厌嫌的情绪,心里很是懊恼。 在为顾雅仙绣枕套时简少芬受到了姐姐的多次责备。简少贞厌恶地看着那对蓝的确良枕套。她说,你揽下她们的活计?以后等着吧,什么人都会来找你绣这绣那的。简少芬愁眉苦脸地说,我也没办法,我不过是随口答应一声,没想到她就当真了。简少贞说,什么真的假的,她们是存心来搅事的。我让你别去搭理这种女人,你偏不信,你迟早会害在她们手上的。简少芬避人耳目地把绣好的枕套 ![]() 顾雅仙提着一只尼龙包,笑嘻嘻地站在门口,从包里拎出一盒糕点和几只苹果。简少芬知道对方是来登门酬谢的,她推挡着那些礼物,脸一下子就红了。简少芬缺乏这种应酬的经验,她觉得非常为难。你要是嫌礼轻了,等我走了你再扔。顾雅仙佯装生气地说,然后她提着礼物兀自朝楼梯上走去,简少芬跟在她⾝后,简少芬突然意识到自己成了一个木偶,被顾雅仙绕的线团牵住了,一切都⾝不由己。 简家姐妹就这样 ![]() 现在的酱油臭哄哄的。简少贞突然对顾雅仙说了这句话,说完她就离开了客厅,在走进卧室时随手拉上了门帘。她说什么臭哄哄的?顾雅仙回味着简少贞的话,她无法判断这句话的确切含义。她说酱油呢。简少芬小声地解释道,我姐姐脾气怪,看什么东西都不顺眼,你千万别见怪。 我怎么会呢?顾雅仙朗声笑起来,她说,我猜她是在楼上闷坏了。说实在的,我真为你们姐妹俩担心,就这样闷着过下去,到老了可怎么办呢? 现在已经老了,过惯了清静⽇子,也就没什么可怕的。简少芬低着头,同样的话她已经对人说过许多遍,现在不得不再说一遍。回答别人的这些问题几乎已成为简少芬的一种义务,简少芬忌恨这些问题和同情的目光,奇怪的是她经常在等待它们,等待那种语言的钝器带来的痛楚,这时候她总是无法把握脸上的表情和⾆齿间慢慢滑出的声音。花布门帘后的咳嗽声无疑是含有逐客意味的。顾雅仙终于站了起来,她微笑着抓住简少芬摊在膝上的手,翻过来看那只苍⽩小巧的手掌。我会看相。顾雅仙长长的指甲在那只手掌上划来划去,她说,吉人天相,少芬你快要 ![]() ![]() 简少芬把顾雅仙送下楼,打开门发现外面的天⾊又晦暗下来,雨丝已经斜挂在狭窄的街道上,那些未带雨具的行人从酱园门口匆匆而过。顾雅仙啪地打开黑绸布雨伞,她朝简少芬的舿部轻轻拍了一下,连嗔带怨地说,你怎么就不肯慡快地答应一声呢?记住,礼拜天来我家喝喜酒,你要是体恤老姐姐,到时就别让我再上门三请四请的了。那就去吧。简少芬望着街上 ![]() ![]() ![]() 不兴那样送礼的。要送就要赶在婚宴前送,否则人家拿了你的钱背后还要骂你,简少贞在 ![]() 简少芬没再说什么,她对姐姐的话半信半疑,但一种受骗的感觉还是像 ![]() 不去了?简少贞已经站在⽔缸边刷牙了,她的嘴角沾満了牙膏泡沫,不时地因牙刷的深⼊而发出⼲呕的声音。不去就行了吗?简少贞又说,顾雅仙能放过你?你不去她会上门来请的。不信你就试试我的嘴巴。 烦死人了,你到底要不要我去?简少芬紧锁双眉地打开桌上的梳妆盒,盒子里是两把细齿木梳,一瓶三花牌头油和一只⽩银条簪。简少芬准备给姐姐梳头了,这也是姐妹俩每天早晨要⼲的头一件大事。多年来简少贞始终如一地梳着旧式的圆髻,每次都是简少芬替她梳的。 简少芬手里的梳子嵌満了姐姐灰⽩⾊的长发,它们纷 ![]() ![]() 我是说头发,你的头发快掉光了,我的手快抓不住了。掉光了才好。简少贞冷笑了一声说,掉光了你就用不着天天替我梳头了。我不是这意思,我有点害怕。简少芬说。你怕什么?我都不怕。就是真掉光了也不怕,反正我不出门。简少贞又回头看了看妹妹的齐耳短发,很快收回了视线,她说,你的头发还黑着呢,你怕什么? 不知道,我说不清楚。简少芬茫然失神,手中的梳子停留在半空中,她突然觉得梳子很重,而自己的手臂更加沉重,习惯和理智迫使梳齿靠拢姐姐灰⽩的长发,但她的心在抗拒那些难看的失去了弹 ![]() ![]() ![]() ![]() ![]() ![]() 开席时顾雅仙找简少芬⼊座,竟然不见她的人影了。有人说看见她已经走了。顾雅仙跺了跺脚,骂道,这个神经病女人。骂完就追了出去。顾雅仙在药店门口追到了简少芬,她把她往回拉拽着说,少芬,你这是⼲什么?我要是怠慢了你你可以骂我,你怎么能走呢?简少芬窘迫地低下头,任凭顾雅仙拽着她走,她嗫嚅着说,我只是有点害怕,人太多了。这样的场面我不懂该做什么该说什么。顾雅仙拍了拍腿大说,咳,你这个人呀,我是请你喝喜酒的,你什么也不说还不行吗?你走了可不行,今天我还要介绍你认识一个人呢。简少芬回到顾家,邻座的客人都用揣测的目光望着她。顾雅仙拉着简少芬的手从6张桌子间穿梭而过,最后把她按在一张空凳子上,好了,你就坐在章老师旁边吧。顾雅仙在简少芬肩上用力一按,章老师也是个老实人,你们互相照顾,随便聊聊吧,谁也别客气。简少芬从眼角余光中判断那是个40来岁的男人,戴了副眼镜。她低下头,从提包里掏出一小团酒精棉花,将杯碗筷都擦了一遍,她的目光触及了章老师的两只脚,那两只脚上套着一双大硕的解放鞋,这种不合时宜的穿戴使简少芬无声地笑了笑。简少芬没有再朝章老师的鞋看,后来她看见章老师的手小心翼翼地伸过来,往她的碟子里挟了一块咸⾁,听见他用同样小心翼翼的声音说,你吃。简少芬讨厌吃咸⾁,但她还是很有礼貌地说,你吃,我吃不下。简少芬始终没有正眼看章老师,她想起顾雅仙刚才丢下的话风,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热,她悄悄地把用过的酒精棉花扔到地上时,听见章老师又说了一句话,讲卫生是很有好处的。这句话给简少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简少芬回忆她与章老师接触 ![]() 杭素⽟走进去,店堂里的人一下子噤声不语了,神态各异地望着她。杭素⽟乒乒乓乓乓地撞进柜台里面,佩上围裙,戴上袖套,然后她突然把那把剪刀往柜台上一拍,谁再在背后嚼蛆,娘老就用这把剪刀剪了她的⾆头,说剪就剪,娘老不怕吃官司。杭素⽟的嘴 ![]() ![]() 粟美仙,我剪了你的⾆头就去吃官司。杭素⽟⾼叫着去抓柜台上的剪刀,顾雅仙想夺已经来不及了,她把粟美仙朝里面的仓库推,美仙,你快躲一躲。粟美仙踉跄着退到仓库,下意识地想拉住顾雅仙的手,但杭素⽟已经冲了过来,整个⾝体抵住了仓库的门。杭素⽟对她丈夫喊,你这个笨蛋,你快来揪住她,我要剪了她的烂⾆头。老宋就过来捉住了粟美仙的双臂。杭素⽟又喊,掰开她的嘴,我剪了她的烂⾆头。老宋去掰粟美仙的嘴时手上被狠狠咬了一口,几乎是同时他的下⾝也被粟美仙捏了一把,老宋疼得跳了起来。粟美仙腾出了⾝子,和杭素⽟扭打在一起,这时候她听见了顾雅仙尖厉的喊声,杀人啦!杀人啦! 人们从街上涌进酱园,阻挡了老宋夫妇对粟美仙的袭击。有人从杭素⽟手中抢下那把锋利的剪刀,从仓库的窗户扔进了简家姐妹的天井里。当事人被一个个地架开了,除了老宋没有明显的外伤,杭素⽟和粟美仙的脸上都留下了形状不同的抓痕和⾎印。酱园里挤満了人,他们望着3个当事人,对事态的发展议论纷纷。顾雅仙严厉地指责了哭丧着脸的老宋,她指着老宋的鼻子说,你看你多没出息,女人间的臭事要你个大男人来瞎搅,你们杀了人难道不要偿命吗? 没想杀她。素⽟只说要割她的⾆头,她拖着我来我只好来。老宋捂着 ![]() 割⾆头就是要杀人。什么事情不好解决,非要动刀杀人吗?杀人,杀人,你才在瞎搅。老宋很不耐烦,他的手在 ![]() ![]() ![]() 简少芬到天井晒⾐服,发现地上有把剪刀,她把它捡起来放到一只倒卧的酱缸上,并没有把丢弃的剪刀和前几天酱园的那场殴斗联系起来,她从来没有观望邻里斗嘴打架的习惯,这也是简家古老的家规之一。那天⻩昏楼下的喧闹她是听见的,她想下楼看被姐姐阻止了。 不知谁在天井里丢了剪刀。简少芬上楼时顺便把剪刀带回来了,她试了试刀锋说,还是把新剪刀呢。放厨房里吧,剖鱼剪菜能用得着。简少贞说。简少芬就把剪刀挂在了墙钉上,她不知道这把剪刀是怎么落到她家的天井来的,想想这件事情似有蹊跷之处。几天来简少贞一直埋怨她的热伤风。伤风 ![]() ![]() ![]() ![]() ![]() ![]() 说来说去男人更可恶。简少贞叹了口气,在额角上擦了一点薄荷油,然后她说,我头疼得厉害,好像是热火发不出来的样子,少芬,你来给我刮刮痧吧。 简少芬应声走出去端了一碗凉⽔,她走到 ![]() ![]() ![]() 简少芬看见那只苍蝇嗡嗡地飞来,它就在简少芬的头顶上耐心地盘旋着,她用手去赶,苍蝇飞⾼了一些,仍然不肯离去,简少芬又挥手驱赶,如此重复了几次,那只苍蝇仍然固执地在她头顶半尺的空中营营嗡嗡,简少芬忍无可忍,她朝着苍蝇怒声叫了一句,讨厌的东西,快滚。一只苍蝇,随它去。简少贞对妹妹的小题大作觉得不耐烦,她说,别管苍蝇了,继续刮吧。 不,我要拍死它。简少芬突然从姐姐手里夺过蒲扇,她咬着牙将扇子朝苍蝇挥去,苍蝇在屋里低低地盘旋着,最后终于飞向了窗外。简少芬扔下扇子追了过去,她对着窗外那个远去的黑点骂了一句刺耳的脏话, ![]() 我骂什么了?我骂脏话了?简少芬恍惚地反问,她缓缓地走回来坐在 ![]() ![]() 简少芬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她走进厨房去洗脸,看见姐姐倚着墙用⽑巾擦眼睛,她明显也是刚哭过的,眼睛还肿红着。简少芬摘下自己的⽑巾就退了出去,顺手把门重重地关上了。她对着墙上的圆镜审视着自己的面容,镜子里的自己总是愁眉苦脸的,也许这样的表情经年不变地滞留在脸上,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而双颊的 ![]() ![]() ![]() 下午顾雅仙又来敲门,简少芬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在姐姐的侧目而视下去开了门,听敲门声就知道是谁来了。我腿都站酸了,顾雅仙总是这种容光焕发的⾼兴样子,她朝简少芬挤了挤眼睛说,你们姐妹俩呆在楼上,难道也有什么好事做?不知道是你。简少芬听那话刺耳,脸⾊就有点难看。 好了,我这张臭嘴该打。顾雅仙伸手在简少芬脸上捏了一下,她说,别生气,我闹着玩呢。我是给你送戏票来的。什么戏票?简少芬蒙在鼓里。 新丰戏院的越剧票,都是名角。我好不容易弄了两张票,晚上我在戏院等你。顾雅仙说看就把一张戏票往简少芬手里塞,是我请你看,晚上7点钟,我们不见不散。我不怎么爱看越剧,你还是请别人吧。简少芬推诿着,她捏住戏票觉得有点手⾜无措,你知道我晚上是不出门的。别客气了,我成天听见你们楼上收音机响,尽是才子佳人的绍兴戏。顾雅仙脸上露出某种暧昧的笑容,她抓住简少芬的手摇了摇说,就是要请你去看。本来我们可以结伴的,但我还要到女儿家绕一趟,你就自己去吧,反正你这么大个人,也不怕谁把你拐跑。简少芬不再作无益的申辩,她想了想什么就把戏票收进了丝绒钱包里。演的是哪出戏?她突然轻声问,是《碧⽟簪》还是《楼台会》?反正是出好戏。去了就知道了。顾雅仙抿嘴一笑。晚上简少芬往拎包里塞卫生纸和手帕时注意到姐姐冷冷的目光,但简少贞没有开口探问。姐妹俩每次争执后都有这么一段僵持阶段,少则一二天,多则一个礼拜。这次是简少芬首先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她拎起布包对姐姐说,顾雅仙约我去看戏,我去了,药在炉子上煎着。姐姐拧着脸没有搭腔,简少芬走到楼梯上,听见背后传来姐姐咬牙切齿的声音,你的魂让顾雅仙勾跑了,还管我的煎药? 简少芬提前一刻钟到了新丰戏院,她依稀记得还是小时候跟⺟亲来这儿看过戏,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她站在戏院的门厅里等顾雅仙,直到开场的铃声响了,仍然不见顾雅仙的人影。简少芬疑疑惑惑地走进去,找到座位刚坐下来,突然看见那个章老师也正朝这边挤,章老师的手里抓着两瓶汽⽔。这时候戏院的灯光恰巧暗下来,黑暗掩饰了简少芬尴尬的表情,她看见章老师在旁边笨拙地坐下,章老师穿着件洗旧了的⽩衬衫,简少芬闻到一股男人的淡淡的汗味,她悄悄地朝下看了看,章老师的脚上仍然穿着那双解放鞋。我以为是雅仙呢。简少芬的脸有点发烫,⾝体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喝汽⽔,天够热的。章老师递过来一瓶汽⽔。不渴,才在家里喝过⽔的。简少芬推了推汽⽔瓶子说,你自己喝吧。我也不渴。汽⽔是为你买的,既然你不喝就放一边吧。章老师自嘲地笑了笑,把两只汽⽔瓶子往座位下一塞。事情已经很清楚,是顾雅仙擅自安排了这次约会。简少芬看着紫红⾊的帷幕渐渐拉开,舞台上红男绿女渐渐热闹起来,她的思绪却是 ![]() ![]() 这种戏就是骗女同志的眼泪的,女同志一般都心软。章老师在一边轻声说,我到现在也没看出个名堂来,不知道台上到底是怎么啦。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一看这种戏就要哭。简少芬从布包里掏出手绢擦着眼睛,突然想起什么,她说,不知道会演到几点,我怕到时赶不上末班共公汽车。 没关系,我用自行车驮你回去。章老师说。那不行,到时再说吧。简少芬说着又把视线转向舞台,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很响很急,整个夜晚这种六神无主的感觉伴随着她。幕间休息的时候灯光又亮起来,简少芬看见前排有人回头朝这里望,心里突然有点害怕,她在膝上卷弄着那只布包说,不早了,我想回家了。 才演了一半呀,章老师诧异地望了望简少芬的脸,他说,我知道你出来一趟不容易,既然来了就看完吧,不管多晚我都要送你回家,这也是顾大姐吩咐的。 那就看完吧。简少芬犹犹豫豫地说,我就是有点担心我姐姐,她一个人在家。这有什么可担心的?章老师笑起来说,她也不是什么小孩子,再说,你也应该有你的自由,你姐姐不应该限制你的自由。我们家的事别人是不懂的。简少芬沉默了一会说。后来直到散戏她没再说一句话。章老师对此很惶惑,他不知道是哪句话刺伤了她。散戏后果然没有共公汽车了,简少芬不肯坐章老师的自行车。章老师只好推着车跟在她后面走。两个人在夜晚空寂的大街上忽快忽慢地走,只听见两只未开封的汽⽔瓶子叮叮咚咚地碰撞着,两瓶汽⽔现在挂到了章老师的自行车笼头上。快到香椿树街口时,简少芬问了章老师几个问题,都是实质 ![]() 你 ![]() 前年,是出的车祸,章老师说。 你孩子今年几岁了?简少芬又问。 都上⾼中了,孩子平时跟着他外公外婆过。可怜,简少芬叹了一口气,然后在一盏路灯下站住了,她用手指抠着木质电杆说,看来你也是个可怜人。不出所料,顾雅仙隔天就来探问简少芬对章老师的看法,她们就在楼梯下面谈话,为的是避开简少贞警觉的耳朵。简少芬的眼神是躲躲闪闪的,说话也总是绕开正题,这使顾雅仙有点气恼,顾雅仙拍着腿大说,我拿你这样的人真是没办法,你既然不表态就算了吧,就当我这一片热心肠是屎狗,就当我是狗捉老鼠多管闲事吧。 简少芬被顾雅仙 ![]() ![]() ![]() ![]() 你们都误会了。简少芬的眼睛里已经沁出泪影,她扭过⾝子朝楼梯上迈了一步,仍然是低声地说,我也不光为了我姐姐,主要是我自己害怕,我从小就害怕男人。少芬你错了。顾雅仙又暧昧地笑起来,她说,我还就觉得男人最好弄,男人一点不用怕,男人都觉得女人可怕呢。简少芬往楼梯上跨第二步的时候⾐角被顾雅仙抓住了,顾雅仙朝她专注地看了一会儿说,礼拜天在群众公园再见次面,好不好?简少芬站在楼梯上发怔,一只手下意识地护住被拽的⾐角,最后她给顾雅仙丢下至关重要的一句话,那就再见一次面吧。而顾雅仙当时就预感到这回的媒人又做成功了,她很惊喜,尽管她已经无数次地充当过这个角⾊。梅雨季好像快要过去了,雨⽔一天天地稀落, ![]() ![]() 酱园的楼上闷热无比,从天井的那些旧酱缸里孳生的蚊子穿过残破的窗纱,绕着⽩炽灯泡混 ![]() 他人好,又老实又有文化,我就图这些。 这么个人你也要嫁?他人好。简少芬几乎要哭出来,她嗫嚅着说,再说我也没有资格去挑挑拣拣了。你就这么着急要嫁人? 什么叫着急?你说这话就昧了良心了。简少芬突然呜呜地哭起来,她跪在地板上,用手拍打着地板,边哭边说,我40几岁的人了,你还说我着急,你怎么还说我着急?我要着急早就嫁了,何苦陪着你过这种没滋没味的⽇子?那你就去嫁吧,我不要你陪,我从来没让你陪。简少贞从藤椅上站起来,她的嘴 ![]() ![]() ![]() ![]() 简少贞坐在 ![]() ![]() ![]() ![]() ![]() ![]() ![]() 我今天倒要试试,我就不信抓不到那 ![]() 起初简少芬只看见仓库里发⻩的灯光和一些装満瓶罐的木条箱,当她终于看清楚地上的两个人时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叫。简少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逃离现场。她跌跌撞撞地奔出酱园的店堂,一路踢翻了地上的几只玻璃瓶子,发出乒乒乓乓的巨响。 少芬,你别走,你是证人呐!粟美仙在后面喊了一声。简少芬満脸躁热,她跑到院子里,听见酱园里已经响起最初的嘈杂声,好像是粟美仙和杭素⽟隔着门在互相谩骂,其中还夹杂着一个男人沙哑的嗓音。简少芬看见姐姐也下了楼,姐姐站在天井里听了一会儿,走过去把通往酱园店堂的大门砰地关上,然后在门上别好了揷销。 恶心。简少贞朝地上啐了一口,她说,通奷的和捉奷的都不是好货。第二天粟美仙捉奷成功的消息就在香椿树街不胫而走,到酱园来买东西的妇女特别多,她们在柜台上没有看见杭素⽟的人影,有人问顾雅仙,杭素⽟呢?顾雅仙含笑答道,休病假啦。粟美仙在柜台里显得神采奕奕,当有人询问捉奷过程时,她便不厌其烦地重复一句话,从锁孔里看见的,楼上简少芬也看见的。谁也没有预料到这件事情后来导致了闻名一时的香椿树街凶杀案发生。几天后香椿树街的居民听到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街西的老宋用一把菜刀砍死了 ![]() 那种事情谁都会沾点边,有什么大不了的?顾雅仙诚恳地对死者亲属说,怪只怪素⽟苦命,嫁了这么个禽兽不如的男人。顾雅仙后来又回忆了多年前的往事,她说,当初素⽟要嫁老宋时我就劝过她,她没肯听我的话,现在想想真可怜,素⽟这条命也送在他手上了。 这个夏天香椿树街的居民在街头纳凉时经常谈起杭素⽟之死的话题。他们普遍认为粟美仙是一个间接杀手,当粟美仙下班时总是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而杭素⽟娘家的亲戚对粟美仙都是横眉竖目的,他们骂她是个害人精。在对凶杀案进行常规 ![]() ![]() ![]() 从此后简少贞几乎天天重复她的古怪乖张的行动,她总是在正午时分悄悄地来到酱园,⾝上穿戴着黑⽩两⾊的丧服,手里抓着那把半新半旧的剪刀。她盯着顾雅仙的两片嘴 ![]() ![]() ![]() ![]() ![]() 匆匆赶来的简少芬把姐姐冰凉的⾝体搬到了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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