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爱情》联厂的春天及《末代爱情》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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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末代爱情 作者:苏童 | 书号:39267 时间:2017/9/5 字数:2359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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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把金桥所在的工厂称作屠宰厂,那是出于某种懒惰的因循守旧的语言习惯。当我在这里讲述金桥的故事时,我首先想替他澄清一个事实,金桥不在屠宰厂工作,金桥是东风⾁联厂屠宰车间的工人。金桥确实与杀猪这门职业有关,但天天与生猪打![]() ![]() ![]() ![]() ![]() 猪头呀。女工这时近似卖弄风情地朝金桥挤了挤眼睛,然后她说,你要是敢告密,我们就把你拖到冰库里,跟生猪冻在一起。金桥愣了一下,他刚想问什么,清洗槽边的女工们突然鸦雀无声,她们的目光一齐投向屠宰车间与浴室之间的路口,一个戴鸭⾆帽的男人拖着一只袋子从那儿走过来。女工们几乎齐声骂了一句,猪头,下⽔,尿泡,一边骂一边仓惶地散去。金桥望着她们的背影在冰库的棉帘后面消失,他觉得⾁联厂的人们行为有点古怪。金桥拿起刷子在右 ![]() ![]() ![]() ![]() ![]() ![]() ![]() ![]() ![]() ![]() 你是金桥?徐克祥一眼就认出了金桥,他放下那只蛇⽪袋子,走上去跟金桥握手,第一天上班吧?徐克祥说,怎么样,还习惯吗?习惯,不,不是习惯,金桥有点语无伦次地端详着徐克祥,他说,眼镜,一副⽩框眼镜,你是不是也有一副⽩框眼镜?我不戴眼镜,我就是徐克祥,叫我老徐好了,徐克祥说,⾁联厂上上下下都叫我老徐,别叫厂长,也别叫我记书,就叫老徐好了。 老徐,我,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象个工人?嘿,我本来就是工人出⾝。徐克祥突然朗声大笑,他的表情也显得更加快乐,别人都这么说,像工人就好,要是我老徐哪天不像工人像⼲部了,徐克祥倏地收住笑容,右手往肩后一挥,说,那我老徐就官僚了,你们就别叫我老徐,叫我徐官僚好了。 金桥又一次被徐克祥的手势震惊了,右手往肩后一挥,那个已故外 ![]() ![]() ![]() ![]() ![]() ![]() 什么歪风?袋子里装的什么? 猪头、猪下⽔还有别的,有人总是想挖⾁联厂的墙角,他们把袋子偷偷拖到围墙边,扔出墙,外面有人接应,让我逮住好几回了。徐克祥说,猪头、猪下⽔难道就不是家国财产吗?怎么可以偷?这样下去不行,一定要刹一刹这股歪风。金桥帮着徐克祥抬起蛇⽪袋朝冰库走,蛇⽪袋上的油污和⾎渍再次弄脏了金桥洗⼲净的双手,从袋子里渗出的猪內脏的腥味使他感到反胃,金桥尽量克制住呕吐的 ![]() 我受不了猪⾁的腥味,金桥一边吐一边说,我以为这里是做罐头的,我搞错了。这么脏,到处是猪⾎,到处是腥臭,我不会在这里呆下去的。那你想去哪里工作?徐克祥在后面说。 哪里都比这里好。金桥从口袋里抓出那把刷子,又开始四处刷洗 ![]() ![]() ![]() 金桥站在冰库的大门前,冰库低于地面⽔平线,金桥现在可以更加全面地观察⾁联厂,附近的一块稀疏的没有返青的草坪,土红⾊或者灰⽩⽔泥的厂房,厂房上空没有煤烟,天基本上是蓝⾊的, ![]() 从第一天起金桥就向许多人埋怨他的处境,他是个注重仪表风度的人,在报考外 ![]() ![]() ![]() ![]() ![]() ![]() ![]() ![]() ![]() ![]() ![]() 金桥终于来了,金桥修长 ![]() ![]() 我在澡洗,主要是洗头发。金桥揪住自己的一绺头发给眉君看,为了来见你,我必须把头发上的油腻和猪⾁味道洗掉,金桥说,你不知道洗掉那些东西有多么困难,我怎么能让你闻见⾁联厂的气味?你别生气,我迟到是尊重女士的一种表现。油嘴滑⾆。眉君小巧而丰満的⾝子渐渐地朝金桥一侧扭过来,她瞪着金桥松软洁净的头发说,你还有闲心油嘴滑⾆?你还洗什么头发?现在几点钟了? 六点五十分,怎么啦? 气死我了。眉君的⾝体再次愤怒地背离金桥,她站起来的时候脸涨得很红,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我再管你的事我也是⽩痴,眉君拿起那只蜡染布包风一样地掠过金桥⾝边,跑出去几米远,她又回过头喊,金桥,你这种人天生就该在屠宰厂杀猪!金桥伸手去抓眉君的裙子,但是没有抓住,与此同时他想起了与眉君的约定,六点半他们要去一个姓顾的⼲部家里,他想起那个姓顾的⼲部是眉君家的远房亲戚,更主要的是金桥想起那个人在劳动局工作,眉君说他或许能帮金桥,让金桥的档案从⾁联厂退回劳动局。 你回来,金桥⾼声朝眉君的背影喊道,我们去劳动局,不,我们去你亲戚家里。金桥追着眉君跑了几步,但很快就站定了,因为火车站广场上的人都向他侧目而视,这给金桥带来了极其糟糕的庒力,不管天大的事情,金桥绝不做任何斯文扫地的事,当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追逐女友总是事出有因,问题是金桥的鞋带松了,左脚上的⽪鞋很有可能在奔跑中掉落。不管天大的事情,金桥不会甘冒这种危险在火车站的广场前奔跑的。眉君的背影在嘈杂的人流车辆中消失了,金桥能感觉到那是一个被伤透了心的女孩的背影。我怎么会把这件最重要的事忘了呢?金桥想想自己确实有点荒唐,每天想着告别⾁联厂,却把付诸行动的第一个计划忘了,金桥回忆起他走进浴室之前还是记着六点半的行动的,但不知怎么当他淋浴完毕,当他把油腻的工作服扔进工具箱换上自己的⽩涤⿇衬衫,当他以一种自我満意的姿态走近火车站和女友时,那些琐碎的实用 ![]() ![]() ![]() 是我自己的错。金桥用食指按住他的太 ![]() ![]() 我不是这个意思。金桥嗫嚅着说。金桥觉得他确实不是那个意思,他设想可以用三种或四种角度去阐明这个问题,但他想说话的时候却总是陷⼊理屈词穷的境地。他不是这个意思。眉君这时候在一边替金桥解围,她急中生智地推了推金桥的胳膊。他主要是⽪肤过敏,看见猪⾁猪⾎⾝上就出小疙瘩。眉君对金桥说,把你⾐服袖子卷起来,让顾伯伯看看你胳膊上那些小疙瘩。 金桥不记得自己胳膊上有小疙瘩,他在卷⾐袖的时候心里很虚,同时怀疑眉君的这个诡计是否有意义。幸亏顾伯伯没有看他的胳膊,否则金桥觉得自己将斯文扫地。从顾伯伯家里出来以后,金桥与眉君一直在争论诈病的优劣。暮⾊降临这个⽔边的城市和⽔边的街道,空气中混杂着汽油、烤红薯以及化工厂废汽的气味,而从河上吹来的风毕竟是舂天的晚风,它浪漫地吹 ![]() ![]() ![]() ![]() ![]() ![]() ![]() ![]() 午间休息的时候金桥在冷库门前找到了徐克祥,金桥一见徐克祥便想到老焦,想到他见过的一张老焦的照片,也是这样目光炯炯地从低处往上走,当然老焦好像是在印度的泰姬陵台阶上行走。金桥想他必须遏止这种习惯 ![]() ![]() 听说你在找我?是徐克祥先 ![]() 谈工作很好,谈处境也不错,徐克祥说,工人们都有些怕我,他们不愿意与我 ![]() ![]() ![]() ![]() ![]() ![]() ![]() 你刚才说到手段?说下去,你的见解肯定有意思。你说的弱小和超级是指什么?是指⾁联厂的⼲群关系吗?不,老徐,我说我不能在屠宰车间⼲了。为什么?徐克祥沉默了几秒钟,终于露出了金桥想像中的严峻的表情,他说,说出你的理由。 我到⾁联厂来本⾝就是个错误,你把我分配到屠宰车间更是个错误。金桥说,我讨厌猪⾁,更讨厌杀猪。没有人会喜 ![]() ![]() ![]() ![]() ![]() ![]() 我很严肃。徐克祥用一种古怪的目光凝视着金桥,他的手再次朝金桥伸过来,这回是替金桥掖了掖⾐服领子。金桥,其实我跟你志趣相投,徐克祥的声音听来真挚而中肯,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一心想进外 ![]() 不,我不放你走。徐克祥的表情也像已故外 ![]() ![]() ![]() 设想金桥被做成一块冷气⾁,他会不会在⾁铺里播送当天的际国新闻——不,没人忍心作这样的设想,你只能按照金桥的习惯去设想,设想金桥是大⽔围困的印度恒河下游地区,设想金桥是战火纷飞的柬埔寨,然后按照际国通行的语气格式,给金桥以舂天良好的祝愿。 眉君的爱情像一朵牵牛花,牵着金桥往⾁联厂的围墙外面爬,眉君执著地要把金桥从猪⾁堆里营救出来,因此那对情侣在舂天的爱情突然变成匆忙的奔走和游说,金桥被眉君纤小 ![]() ![]() 苗阿姨曾经是个在杂技界大红大紫的演员,金桥记得童年时代看过她的蹬缸表演,记忆中那个女演员有一张美丽的淌満汗珠的瓜子脸,尤其是她那双穿着红⾊绣花鞋的脚,因为娴 ![]() ![]() ![]() ![]() 不要空翻,苗阿姨制止了金桥;她说,眉君说你会技口,我让人找个麦克风来,你表演给我看看。 技口?什么技口?金桥木然地看了看眉君,他猜不出眉君是怎么向苗阿姨推荐自己的。 你怎么糊涂了?不就是学鸟叫学机飞火车叫吗?眉君说着转向苗阿姨,金桥这个人很特别的,他主要擅长学别人说话,学活人说话不是比学动物火车什么更难吗?我主要学一些外 ![]() 都是嘴上的功夫,学人叫不比学动物叫更好玩吗?眉君说。不,不要学人叫,要学鸟叫、 ![]() ![]() ![]() 请等一会儿。金桥对苗阿姨做了个稍安毋躁的手势,他尽量让自己显得镇静地说,我知道技口表演一半靠的是麦克风,不过我不懂为什么一定要学那些动物学那些火车轮船呢?你也可以学阅兵式大合唱或者批判会什么的,不过那都是⾼难度,估计你也不会,你只要学一次动物叫,再学一次火车进站就可以了,让我来听听你的声音和技巧。金桥犹豫了一会儿,他先凭借想像模拟了火车进站的所有声音,鸣笛、刹车、排汽,金桥觉得他的⾆头和喉管因为用力过度而挛痉起来,他等待着听者的反应,但苗阿姨和眉君都没什么反应。他听见苗阿姨咳嗽了一声,然后她说,好像听不出来是火车进站的声音。 还有动物叫呢,眉君在一旁提醒金桥说,金桥你学一群⿇雀在树上叫,肯定学得像。 不学⿇雀。金桥沮丧地 ![]() 那就学 ![]() ![]() ![]() 那你想学什么?眉君的两道蛾眉生气地拧了起来,她说,那就学狗叫,学狗叫你总会吧? 金桥猛地回过头怒视着眉君,他的涨红了的脸颊和一抹冷笑说明他受到了一次严重的伤害。在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后,金桥恢复了一贯的风度,他把麦克风递还给苗阿姨,是个误会,金桥说,不过见到你我很荣幸,你的脚曾经给我留下非常神奇美好的印象。金桥独自走出了杂技团的门洞,外面的小雨刚刚停歇,布市街一带的舂天更加显得 ![]() ![]() ![]() 东风⾁联厂里像影子那样尾随徐克祥的人很多,一个肥胖的女工从办公室里一路追逐着徐克祥,议抗她的月度奖金比别人少了十元钱,一个双鬓斑⽩的屠宰工一手拿着一叠医院的收据,一手拽住徐克祥的⾐角⾼声说,这不是营养品,是药,是药呀!你不批谁给我报销,难道要让我自费看病吗?金桥冷眼观察着徐克祥应付类似场面的手段,他发现徐克祥其实是以不变应万变的,他的右手往肩后有力地一挥,找老张去,找医务室去。金桥想这是一种踢⽪球的方法,这是管理阶层常用的一种方法,甚至在际国事务中,那些超级大国也把援助贫穷小国的义务当⽪球一样踢来踢去的。金桥不会让徐克祥把他当⽪球一样踢来踢去。几天来金桥一直伺机与他摊牌,他希望选择一个安静优美的环境作为摊牌的地点,但整个⾁联厂难以寻觅这样的环境。一个天边滚动着火烧云的⻩昏,金桥终于在厂外的一条窄巷里拦住了徐克祥的自行车,那里沿墙堆放着邻近工厂废弃的机器零件,还有煤渣堆和建筑垃圾,他不喜 ![]() ![]() ![]() ![]() 警告什么?暗示什么?你想怎么还击呢?你无权把我囚噤在⾁联厂。我的辞职报告递给你了,你可以批准,可以不批准,但你无权把它锁在菗屉里不闻不问。好吧,我告诉你,我不批准,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徐克祥从来不怕警告,也不理睬所有的暗示。徐克祥的表情看上去很严峻,他突然把手伸到金桥的面前,你已经得到明确的答复了,现在把钥匙给我。 不,你还没说出不批准的理由。金桥躲避着徐克祥的轻蔑的目光,也躲开了他的索取钥匙的手,金桥觉得自己突然被击向了被动的低下的位置,这使他心中感到一阵痛楚。他想较量已经走向⾼嘲,他一定要 ![]() ![]() ![]() ![]() 人⾝攻击。金桥当时立刻想到了这个词语。他想指出徐克祥的理由依赖于人⾝攻击的基础,但他的目光恰恰投在那串自行车钥匙上,是这串钥匙授人以柄,直到这时金桥才意识到拔掉徐克祥的自行车钥匙也许会导致致命的错误,他像挨了烫似地扔出那把钥匙,他看见钥匙落在徐克祥的脚下,徐克祥低头看了看,但他没有捡起那串钥匙,只是在鼻孔里哼了一声。徐克祥不去捡他的自行车钥匙,这使金桥想起已故外 ![]() 许多人都见到了徐克祥的那串钥匙,一只是铜质的,两只是铝质的,除了自行车钥匙外,另两只从形状上判断可能是工具箱钥匙。许多人看见金桥提着那串钥匙寻找徐克祥,他问别人道,你看见老徐了吗?他丢了这串钥匙。立刻有人以知情者的口吻说,是他丢的还是你拔掉的?金桥几乎觉得无地自容,后来在会议室门口他终于看见了徐克祥,徐克祥正在召集一个中层⼲部会议,金桥从人堆里挤到徐克祥面前,向他晃了晃那串钥匙,他说,昨天的事我很抱歉,你的自行车我推进厂里的车棚了。徐克祥脸上宽宏大量的微笑是金桥始料未及的,而且徐克祥还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有一串备用的钥匙,徐克祥说,这串你留着,留个纪念。 不,我不要。金桥不假思索地说。 为什么不要?徐克祥说,你忘了老焦当年送给国美国务卿的礼物?不就是一串钥匙吗?留着它吧,特殊的礼物有特殊的意义。金桥当时意识到这是一件居心叵测的礼物,他想拒绝,但会议室门口人多眼杂,他不想在那里与徐克祥推来推去的,更重要的是金桥把这件礼物理解为一次挑战,一次考验,拒绝便是软弱的表现。徐克祥想让我背上一个十字架,金桥后来对朋友们说,背就背吧,我从来都敢于正视自己的错误。但是徐克祥假如自以为战胜了我,那他就大错特错了,你们看吧,我跟他的较量会越来越精采。有朋友站在息事宁人的立场上劝导金桥,你何必去跟一个老狐狸较量呢?辞职报告已经递上去了,他批准了你就走,他不批准你也可以走呀。金桥立即打断了那个朋友的言论,他说,我知道怎么走都是走,但走得是否体面,走得是否快乐,这关系到我的尊严,我把这事当作一场战争,战争你们明⽩吗?战争不是逃避,是一次次的 ![]() ![]() ![]() ![]() ![]() ![]() 推醒他的是屠宰车间的业余诗人,业余诗人附在金桥耳边恶狠狠地说,别睡了,猪头来了。金桥 ![]() 他 ![]() 也谈不上恨,就是讨厌他,他整天盯着你,盯得你 ![]() 也谈不上怕,他的脾气其实很好,有一次我指着他鼻子骂他猪头,你猜怎么样,他笑了,他说我本来就是猪头。这是假象。一个⾼明的统治者往往能够忍辱负重。金桥若有所思地说,这个人软硬不吃,对别人却软硬兼施,他很強大,假如不能给他一次珍珠港偷袭,你就无法在诺曼底登陆。你在说什么?我在想怎样才能扳倒他的手腕。 那天下班后金桥和业余诗人结伴登上⾁联厂大冷冻库的平台,平台很大,不知为什么堆放了许多残破的桌椅,金桥和业余诗人就对坐在两张长椅上望着五月的夕 ![]() ![]() 怎样都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业余诗人说,你可以旷工,旷工一个月就是开除,或者你去医院弄长病假,弄成了还有工资,怎样都可以离开,你为什么要为这件事痛苦呢?我为什么要为这件事痛苦呢?我自己也糊涂了。金桥自嘲似地笑了一下,我知道怎样都可以离开,但我只想让徐克祥心甘情愿地放我走,我永远不想降低我的人格,更不想让卑劣替代我的尊严,我要走,但我不想留下任何一个污点。业余诗人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他把平台上的椅子一张张地摇过去,又朝每一张椅子上踢了一脚,傻瓜、笨蛋、⽩痴、偏执狂、梦游者,业余诗人一边踢一边给每一张椅子冠以恶名,他每踢一脚金桥的心就有一次尖锐的刺痛。业余诗人最后在金桥⾝边站住,诗歌是假的骗人的,那你的尊严和人格难道就是真的?业余诗人咄咄遇人地盯着金桥的眼睛,突然 ![]() ![]() ![]() ![]() ![]() 你问我我问谁去?反正他们说这叫退档,他们把你的档案从⾁联厂要回去,你就与⾁联厂无关了,你也不用去跟徐克祥⽩费唾沫了。像邮局里的改退包裹,退来退去,金桥摇了头摇说,不,我不愿意像一只包裹被人退来退去的。 不肯做包裹,那你就老老实实做你的杀猪匠吧。眉君又开始动怒了,眉君一动怒说话就不免尖刻,她说,你不肯做包裹,我凭什么做你的公关姐小,涎着脸到处求爷爷告 ![]() ![]() ![]() ![]() ![]() ![]() 金桥慌了手脚,别哭,别哭,他在眉君⾝边转来转去的,因为慌 ![]() 眉君止住了哭泣,眉君抬起头,顺手将 ![]() ![]() ![]() ![]() 那天金桥怀着一种厌恶的心情擦去了所有猪⾁上徐克祥的名字,我们相信金桥这么做只是出于他⾼尚质朴的天 ![]() 有人告诉我金桥当时脸⾊煞⽩,他的⾝体在节奏 ![]() 金桥闲居在家的⽇子其实很短暂,或许是为了排遣心头的苦闷,或许是因为苦闷,金桥在青竹街的公用电话亭里打了好几个电话,通知他的朋友们到他家里开冷餐会。他在电话里特别強调,可以自带冷餐,但最好不要带猪⾁罐头。没有人带去猪⾁罐头,在金桥家阁楼的那次聚会,朋友们自觉遵守着几个戒律,不谈眉君,不谈猪⾁。但即使这样金桥的眉宇间仍然透出无边的落寞,他几乎没吃什么食物,他只是不停地说话,发生在屠宰车间的恶作剧被金桥再提起时,冷静已经代替了悲愤,金桥说,他们为什么把我的名字和徐克祥写在一起?他们认为我不跟他们合作就会跟徐克祥合作,非此即彼,多么愚昧无知的思想,他们不理解中立的意义,他们更不懂得我是谁,我是谁?我是一个不结盟家国!朋友们都看出金桥在⾁联厂陷⼊了四面楚歌的绝境,有人问他,是不是准备就此告别⾁联厂了?金桥说,不,至少还要去一次,我不喜 ![]() ![]() ![]() 金桥那天⾐履光鲜而严谨,黑⾊西装,⽩⾊衬衫和彩⾊条纹领带,一切都显示了他对最后一次⾁联厂之行的重视。在经过孔庙与邮电大厦间的路口时,金桥一眼看见眉君和她姐姐在路边鲜花摊上选购鲜花,愉快的心情使金桥骑在自行车上朝那姐妹俩挥手,他⾼声喊道,买一束玫瑰,那是爱情和凯旋的标志。但是路上的车流人声太嘈杂,眉君没有听见金桥的声音。眉君挑选了一束⽩⾊的苍兰。 东风⾁联厂每逢周末总是格外忙 ![]() ![]() ![]() ![]() ![]() ![]() 冷库里因为很冷,因为要保持低温,劳动的人很寥落,除了徐克祥,只有几个穿得异常臃肿的女工拖着小车来回地跑动,一个女工打量着金桥说,你也下冰库?怎么,才来没几天就提拔啦?金桥没有理睬她,他对女人总是宽宏大量的。金桥走到徐克祥⾝边,他觉得徐克祥的脸在低温环境下更显清瘦和憔悴,现在徐克祥的神态让金桥联想起外 ![]() 你让我来谈谈。金桥说,你让我来谈谈?边⼲边谈,否则你会觉得冷,徐克祥把小拖车里的猪腿整整齐齐摞在一起,他说,像我这样⼲,卖力一点你就不会觉得冷,我们边⼲边谈。可是,我们谈什么?金桥试着搬起一条猪腿,他忽然想到他应该先谢谢徐克祥,于是他把戴着棉手套的手伸过去,在徐克祥的手套上拍了拍,就这么握一次手吧,金桥说,我很⾼兴你批准我辞职。批准你辞职我很不⾼兴,所以我罚你一回,陪我⼲活,陪我谈当前的际国形势。徐克祥嘴里吐出的热气遮住了他半边脸,他的声音听来喜怒难辨,不过你从今天起就不是⾁联厂的人了,徐克祥说,你可以不听我的,我知道你讨厌猪⾁,你假如没趣兴呆在这里可以离开。 不,我呆在这里,现在看见猪⾁的意义完全不同了。金桥想了想又说,我陪你边⼲边谈,为了老焦,我陪你边⼲边谈。谈什么呢?就先谈老焦吧,金桥考我考你,老焦是哪一年哪一天死的?一九七六年七月十八⽇。 老焦死的时候⾝边还有谁? 一个人也没有,老焦死得很凄惨。 是没有人,但有一群老鼠,老鼠啃光了 ![]() ![]() ![]() 我亲眼看见的。那会儿我当兵,我看守老焦。怪不得,怪不得你很像他。 不,我不像老焦,我是东风⾁联厂的导领,别人背地里都叫我猪头,只有你没叫过。 那是他们不懂得如何尊重人,他们只喜 ![]() 你现在该明⽩我为什么不放你走了,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想,⾁联厂终于来了一个好青年了,他尊重我崇拜我,可是我知道好青年都不喜 ![]() ![]() 克林顿是谁?就是那个电影演员? 不,是阿肯⾊州州长,很年轻的一个候选人。那他肯定不行。布什我知道,他很稳健,让人放心,再说他对国中不错。你看好布什?对,看好布什,那个什么顿的不行。 就因为布什稳健?其实稳健和保守只差半步,我倒是看好克林顿,他更符合当代政治家的标准,怎么样,老徐,我们来打个赌,我赌克林顿,你赌布什,到年底选举结果出来,谁输谁请客。赌就赌,把手套摘了,我们勾勾手指。 他们准备勾手指打赌的时候,听见冷库的铁门重重地响了一声,与此同时天顶上的几盏电灯同时熄灭,突如其来的黑暗使两个人惊惶地跳了起来。 林美娣——朱英——陈丽珍——徐克祥⾼声喊着几个女工的名字,但冷库里一片死寂,唯一的回音是冷气机组里⽔的回流声。 她们走了,她们不知道我还在冷库里,徐克祥在黑暗中寻找着手表上的夜光,他说,离下班还有半个钟头,她们又早退了。她们像做贼一样地锁门,做贼一样地溜出厂门,她们认为我走了,否则她们不敢早退。 现在怎么办?我们肯定出不去了吗? 再等等看,我希望她们在跟我开玩笑,不过开玩笑的可能 ![]() 我觉得温度越来越低了。金桥在黑暗中蹦跳着,他说,我们不会一直这样冻下去吧?是不是应该找一下警报器,要不我们找到冷气机的开关,关掉冷气就行了。 没有警报器,冷气阀上个月就坏了,我让小于他们修,我猜他们还会拖上几天。徐克祥继续在黑暗中摸索着,他好像找到了冷气阀但他没有能扳动它,该死,果然还没修,徐克祥骂了一声,他说,金桥,你看看⾁联厂的这些人,你现在该知道我为什么不肯放你走了。 金桥凭着方位感去寻找冷库的铁门,他觉得他找到了,来人,快开门。金桥捶打着铁门一遍遍地吼叫着,但是铁门外也是一片死寂,他觉得外面的人应该能听到铁口的碰撞声,为什么没有人来开门?刹那间金桥的心头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怀疑⾁联厂的一百多个工人都已经下班了。别叫了,没有人会听到,人已经光走了,他们看见我不在厂门口,肯定都提前走了,金桥,别害怕,到我这边来,让我们一起想想办法。你找到别的棉⾐棉 ![]() ![]() 不,他们不是搞 ![]() ![]() 我看好克林顿。我看好布什。金桥觉得徐克祥握着他的手,就像⽗亲握着儿子的手,这使他感到一种奇特的温暖。但是寒冷的气流已经像巨兽一点点地呑噬他的⾝体和思想。他把手放在徐克祥的手上,他想更详细地了解已故外 ![]() ![]() ![]() ![]() ![]() 冷库事件后来被证实是一起意外事故。女工们第二天发现那两个不幸的冰人时他们仍然站在那里紧紧地握手。正如两个死者奇异的临终姿态,事故的前因后果也令人扼腕嗟叹。⾁联厂的红⾊围墙外是一个鸟语花香的舂天,朋友们都说这个舂天本来是越来越美好的,不知在哪里出了差错,五月的鲜花和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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