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门》第五节及《沉默之门》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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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沉默之门 作者:宁肯 | 书号:39599 时间:2017/9/6 字数:93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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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慢劲使点头,把书放⼊怀中,夹好。 馆內已空无一人,闭馆时间早过了,只有工作人员行⾊匆匆,老人送李慢到图书馆大门口,全安地走过了传达室。李慢一出门就跑了起来,没有回家,一直沿筒子河跑,最后跑到了快到故宮午门城墙的拐角处,进⼊五月的树丛中。那里百草丛生,有石桌石凳,是李慢最喜 ![]() 夕 ![]() 那是1975年,李慢十三岁。 没成为一个杂耍演员,让人怀念。那个冬天好像也没什么演出,不过听说在巴黎获了奖,还是大奖,轰动了巴黎。巴黎,我想也不曾想过的城市,就算梦见过天王星或海王星我也没梦见过巴黎。 冬⽇ ![]() ![]() “这雪天您也出来,也不怕摔倒了。” “我摔不倒。”还是有点南方口音。 “您可真是。我没事的,您不用 ![]() “你不来看我,我找你还不行么。” “这路多滑呀,您也不多穿点儿。” “我不冷。”老人硬硬地说。 老人的固执得惊人,以至有些湖涂,没有温度感。几天来我沿着河岸慢步,凝视雪后的太 ![]() 周围,二十座雪山 惟一活动的 是乌鸫的眼睛。 这也是老人赏识的诗,但老人眼睛不活动,直目,好像盲人。老人出来散步,也是为了找我。我送老人回家,与其说我搀扶着老人不如说老人拉着我。老人的手依然有力,把我的手握得生疼,如果老人滑倒我 ![]() ![]() ![]() 老人住北长街一个灰⾊小院,在一条只有两个院门的小胡同里,原是独门独院,过去有影壁,古木,花园,鱼缸,现在一切面目全非,影壁被推倒,树伐倒,花园盖起了新房。小院归了房管局,搬进许多住户,很快便人丁兴旺,各家的小厨房土围子占用了越来越多的空间。老人一家被轰到一间房子里,若⼲次抄家,甚至挖地三尺,已是家徒四壁。第一次抄家还是老人儿子带人抄的,老伴为此气绝撒手人寰。老人的儿子当时大学一年级,文⾰之初即与反动家庭划清界限,成为当时背叛与决裂的典型,但是很快还是因为决裂不够彻底被清出红⾊组织,1968年自愿到广阔天寻求⾰命,在包头的武斗中冲锋在前,死于 ![]() ![]() ![]() 我成为老人⾝边惟一的人,但直到1978年我才第一次去了老人的家,老人恢复了馆长职务,《洛尔迦诗集》也重获出版,并到了我的手上。我不再是三年前的孩子,三年同老人的接触,使我成了一个越发寡言的人,我与周围人的隔膜非但没有消除反而加深了。现在看来事实上读了那么多书对我有点过分了,16岁,我既不像一个孩子,也不像年轻人。当然不仅是书的缘故,更有老人的缘故。我与老人的 ![]() ![]() ![]() ![]() 我记得那年已是年底,一个星期天的上午,⺟亲单位发了点过新年的年货,要我给老人送去一篮子 ![]() 敲开了老人的门,更是一下愣住了,如果刚才仅是有点幻灭,那么现在我真的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老馆长人没变,还是我平时见到的穿蓝工作服的样子,比早年大殿里的新,也合⾼大的⾝,没什么特别的,但是房间太奇怪了;我对十年前的1968年并不清楚,我是在人们揭批林彪四人邦运动中才开始重新经历,对我那已是词语中的1968年,但是现在我觉得好像真的一步回到了现场的1968年。简单地说,老人十年的生活几乎没有改变,只是蓝工作服稍稍改变了一点,比较合⾝了。我提着 ![]() “为什么要刷掉?”房间几乎有回音。 四海翻腾云⽔怒五洲震 ![]() ![]() 砸烂倪维明的狗头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墙上的字有用⽑笔写的,有用刷子刷上去的,老人的名字打了叉子,没见过那样耝暴的字,写満了一面墙。灰尘布満墙壁,蛛网层层叠叠,有的滚成一团,有的拉成一道弧形,能看到上面炉灰发红的粉末。去安源的画像石膏像标准像选集四卷语录若⼲纪念章一切都在灰尘中、在时间中的原位,未动过一指。房间空 ![]() ![]() ![]() ![]() ![]() 你以后不要到我这儿来,知道么? 回去吧。把 ![]() 我退着出了门把门关好站在北长街冬天的风中手里一篮子 ![]() ![]() ![]() ![]() ![]() ![]() 不知在风中站了多久,提着篮子重返小院。 没有敲门,直接进了屋。老人坐在桌前吃粥,咸菜,眼睛直看着我,像看陌生人一样,正如我看老人也同样陌生。我开始说话,我说是妈妈让我送的,新鲜 ![]() ![]() ⾼考恢复,我所在161中学分成快班和慢班,我学习优秀自然在快班,但是没人知道1979年我陷⼊了难以描述的恍惚。我受到的刺 ![]() 那时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外面的世界热火朝天,而老人的时间却是不动的,像钟表停在了时间深处。是的,老人一直是严肃的沉思的,但那是面对一部书一本名著的严肃,是在把上古史演义、东周列国志、希腊神话、安徒生、杜甫和哥德 ![]() ![]() ![]() 老人什么也没索回,甚至没申请落实房产政策。 只是守着老屋,让时间不动。老人称自己是九死之人,活着只是一种《神曲》,实际上是过逝之人,房间没必要改变,事实上是个故居。有一个人还活着的故居有什么不好吗?老人说“在我所谓的有生之年它会一直这样,会有价值,这是我惟一还能够做的,我不能留下什么了,只能留下这间房子,在这间房子里我难道不是文物?”老人笑,一种奇怪的笑,非常平静,苍老,不是历尽劫波兄弟在的苍老,而是像岩石一样的笑,未泯去任何东西。那时我已上了大学,虽然适应了老人的房间,但当每次都要像穿越某种时间隧道那样“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像另一种“桃花园记”不过通常这只是我开始的一种感觉,进⼊谈话之后很快我和老人都忘记了置⾝的房间,时间的错位并不能阻挡一个老人的当下生活。我为老人带来了大学的思嘲、周末舞会、人们谈论什么,生学会竞选、各种文学社团、打印或油印刊物、我的态度——一个并不积极的参与者。而老人目光炯炯,时常打断我,盯住我,让我详细讲,批评我的游离与轻描淡写。那时老人已退居二线,没作了多长时间馆长,实际上老人68年就到了退休年龄。老人成为一个义务图书管理员,每天向少年人发放图书,在阅览室阅读报刊杂志,对世事并不陌生,常常或者击节,或者一针见⾎,有时因为 ![]() 老人说我赶上了好时光,跟我讲一个人的道义感和责任感,讲它们与诗歌必不可少的联系,讲那些推动历史进程的诗人是如何工作的,一个真正诗人从来都是现实生活最敏感的神经,即使不直接介⼊现实,诗歌中无形的⾎脉、气味、甚至节奏同样是对所处时代的一种自觉与掘进。后者当然是针对我的诗歌而言,我知道老人更欣赏北岛江河食指们的诗,但是我知道我不可能成为他们,老人也十分清楚。我模仿过他们的声音,甚至也曾写出惊人的句子:我们从墓地站起/像一场叛 ![]() 是的,我没能成为老人所希望的诗人,甚至不是我自己希望成为的诗人。我更多的诗淡而无味,几乎没有抒情成份,也没意象或象征,只有细节、叙述,⼲净的句子,无⾊无味,像塑料一样。这不是我喜 ![]() ![]() ![]() ![]() ![]() 我实践着自己,但写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拿给老人看,来老人这里也少多了,而且后来更多的情况只是看望一下老人,买点吃的用的⽇常物品。我曾给老人买过一个小巧的可移动的金属书架,结果被拒之门外;提议老人无论如何应有一台电视,老人坚持不要;给老人清理房间,打扫一下厚厚的灰尘也从未得到同意。我同意老头看守历史现场,但灰尘实在无此必要,灰尘说明什么呢?为此曾同老头数次争执。每次来看望老人,那些房顶墙壁垂挂的灰尘都让我感到危险,总怕掉落下来。我的确发现过老人头上后背挂过一缕缕长长的⽑茸茸的灰尘,额上黑了一块,老人尽管已直不起 ![]() ![]() 我害怕见老人,每次去都要心跳一阵子,但是老人活着。老人并不糊涂,甚至我觉得越老越強硬,说话短促,越来越简洁,没有任何唠叨。每次都是我讲一些事趣情闻给老人听,或者嘘寒问暖,问需要什么,老人从来说自己很好,没病没灾,什么也不要。有时问我在读什么书,让我念新写的诗,老人听着,总是点头,不再批评我,有时眼睛骤然一亮,让我重复,我重复,以为老人会说什么,但是没有。老人已不去图书馆,基本也不怎么出门,没有电视没有广播没有报纸,就是枯坐,回忆,老人说经常回到孩提时光,就像看电影一样。有时我想给老人买串佛珠,像古寺僧人那样有自己的周天与极乐,那是一种没有边界的遨游,可上天⼊地,可是老人没有任何宗教修持,老人把基督教佛教艺术脉络说得头头是道,对宗教并不陌生,可是从没谈论过自己的任何一种信仰。从老人⾝上我觉得一个人的晚年是需要一个神的,如果没有神的陪伴简直是可怕的,就那样一个人支撑着自己的一生,守着风烛残年,再強硬的人也是多么的孤单。也许只有回到童年,像做梦一样,童年是我们惟一的宗教,无论它是否快乐。是的,总是快乐的,那时我与老人整理图书是多么快乐呀,我们度过了怎样神秘的时光,甚至就连我对老人的另一种眼光也是快乐的。十年或十五年了我说不清老人是否我另一个⽗亲,我依赖他又拒绝他,拒绝他又依赖他,他比我強大,甚至越是垂暮越比我強大。老人九命,我恐怕连九分之一也没有,一次就⾜以结束我。事实上在我精神恍惚时已数次想到过服药,但每一次想起老人都觉得自己轻如鸿⽑,几乎立刻打消了自绝的念头。如果我没得到老人的任何个 ![]() 我失去工作曾非常软弱地向老人提出请求,想做一名图书管理员,哪怕开始是临时 ![]() 雪后老人出来散步,我也散步,我们相遇,见到老人那一刻我就知道事情毫无希望,几乎立刻想拿出调查所的羊⽪工作证给老人看,安慰一下老人,也安慰自己。工作证就在贴⾝兜里,几乎摸了一下。我⾝体发飘,正好是愉快活泼的样子。我们一老一少,一支手杖,相互搀扶,在积雪的街景上并没引起太多的目光。街上几无行人,没什么汽车,骑自行车的人匆匆而过,大多只稍稍侧一下头。我不知道观注京北的卫星是否会注意到我们,据说拍下的照片相当清晰,连地上的烟盒名片都能成像。我曾看过一次航天摄影,没看到名片或烟盒,但是的确看到过报纸,标题十分醒目。 老人的房间一切如故,但这次我非常适应,几乎没有时间的错位感,也就停留了不过一两秒钟,我想可能是房间比较温暖的缘故。火烧得很旺,铝壶咝咝作响,⽔开了一段时间了。可能由于热气球的原理,屋顶垂状灰尘差不多是自然地飘摆,非常整齐,像一种舞蹈。我跺脚,老人不跺,我想老人从来不跺。老人放下手杖,扶着两屉桌,颤颤巍巍开暖瓶给我倒⽔。没有茶,老人从不喝茶,只喝⽩开⽔。⽩开⽔展示出一种⽩⾊的时间,颤抖的时间,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倒在了外面,顺桌子流,形成很好的图案,类似温泉。我看到而且听到自己同老人争执,我要夺下暖壶倒⽔,老人充耳不闻,毫无感觉,一任时间漫流。我说我不喝⽔,您别倒了,我给您倒上,我坐不住,雪天您可别出来了。我终于还是夺下老人的暖壶,扶老人坐下,给老人把⽔倒进搪瓷缸。提下铝壶灌暖瓶,蓄蜂窝煤,到院子里灌上凉⽔,重新坐在火上。倒炉灰,冬天每次来都要为老人清理一次垃圾,倒在街上圆形的垃圾筒里,有时要跑上好几趟。老人的炉灰通常堆放在两处,一是炉旁,一是门口的角落,门口堆太多了,邻居通常给倒掉,我来一次不管多少都要彻底清理一次。 最后擦掉桌上的⽔,嘱附了老人的⾝体,准备告辞。 老人直瞪着我,看出我要走,嗫嚅着说: “我快倒不动一杯⽔了,可我还是能倒,你坐下。” 我喝老人倒得満満当当的⽔。 “洒了不要紧,”老人说“这是一个人的必然,人到老了事情非常慢,还控制不住,越老越慢,但是你知道从快倒不动⽔到倒不动⽔要多长时间?很长,长得你无法想象。”老人说:“今天举不动暖瓶了,你以为完了,到头了,可明天可能又举起来了,这个过程你知道这又要多长?还是很长。什么都要耐心,面对死亡也要耐心,他不招你去你就不能去,我厌了,别人也厌了。” “您不能这样说,您很硬朗。” “我与死斗了二十多年了,呵,也不是斗,这个词不恰当,应该是‘守’是吧,是‘守’,‘守’了二十多年,我是有贡献的。” “您培养了我,就是我不争气。” “嗯——你怎么这么说,你的路还长。我说有贡献不光是你,我对你没什么贡献,没有我你也有自己的路。我是说这间房子,”老人环视了一下“应该是个贡献吧,你说呢?” “是是,这房子已名扬海外。” “这不是目的,无关紧要。”老人再次环顾,看着我。 “你要活下去,一直到我这样,比我还要老。” 我感到某种紧张、死亡的強大,好像不是生者与生者之间,是死亡与死亡在说话。我厌倦了,实在是厌倦了,我为什么要一次次面对老人,面对这样的房间?现在我不能再承受什么了,我没有死的概念,但也了无生趣。我不要再听下去,我要赶快逃离。我看到我站起来,浑⾝战抖,我说您不要说了,⼲嘛要说这些,我得走了,还有事情,您多保重自己吧。但是我看到老人弯着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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