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短篇作品》夜曲及《白先勇短篇作品》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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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白先勇短篇作品 作者:白先勇 | 书号:39642 时间:2017/9/6 字数:148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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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钟左右,吴振铎医生又踱到客厅的窗边,去眺望下面的街景去了。吴振铎医生穿了一件PierreCardin深蓝⾊的套头⽑⾐,配着一条浅灰薄呢![]() ![]() ![]() 客厅里那张椭圆形花梨木殷红厚重的咖啡桌上,摆上了一套闪亮的银具:一只咖啡壶、一对咖啡杯,另外一对杯子盛着牛 ![]() ![]() 吴振铎医生这间寓所,跟央中公园西边大道那些大厦公寓一般、古老而又有气派,四房两厅,客厅特别宽敞。因为珮琪喜 ![]() ![]() ![]() 吴振铎对他这间公寓还相当満意,虽说纽约城里的治安愈来愈坏,西边大道,隔壁几条街,经常发生抢劫杀人的凶案,但枫丹⽩露这一排大厦却相当全安,因为住的人家⾼尚单纯,住了许多医生,大厦门口,都有看门人守卫,形迹可疑的人物,不容易混进去,而且吴振铎的人私诊所,就开在一楼,夜间急诊,最是方便不过,因此,一住下来,便是十几年,由于习 ![]() ![]() ![]() ![]() ![]() ![]() ![]() ![]() ![]() ![]() ![]() ![]() 振铎: 我又回到国美来了,现在就在纽约,很想跟你见一次面—— 吕芳的信终于来了,可是却迟到了二十五年。 吴振铎走进厨房里,咖啡的浓香已经熬出来了,他把电壶拨到低温,又从碗柜里,找出了一盒英国什锦饼⼲,用一只五瓣花的⽔晶玻璃碟盛了一碟,拿到客厅里,搁在花梨木咖啡桌上的银盘里。还不到五点钟,客厅里已经渐渐黯淡下来,吴振铎把茶几上的两盏台灯捻燃,暗金⾊的光晕便溶溶地散 ![]() ![]() ![]() ![]() ![]() 吴振铎走到那架史丹威钢琴前面坐了下来,不经意地弹了几下,萧邦那首降D大调的夜曲,他早已忘却如何弹奏了。对音乐的欣赏,近年来,他的趣味变得愈来愈古典,愈严峻。莫扎特以后的作曲家,他已经不大耐烦。他不能想像自己一度曾经那样着 ![]() ![]() ![]() ![]() ![]() ![]() ![]() ![]() ![]() ![]() ![]() 吕芳的头发并没有变⽩,只是转成了铁灰⾊,而且剪得短短的,齐着耳 ![]() ![]() “老了,是吗,吕芳?”吴振铎发觉吕芳也在打量他,一边接过她那件深灰⾊的大⾐,对她笑着说道。 “上了点年纪,你倒反而神气了,振铎。”吕芳也笑着应道。 吴振铎替吕芳将大⾐挂到壁橱里,然后去把咖啡倒进了银壶,替吕芳斟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浓香四溢起来。 “你喜 ![]() “太浓的咖啡,现在倒不敢喝了,”吕芳抬起头来笑道“怕晚上失眠。” “那么加些牛 ![]() ![]() “吕芳,讲讲你的故事来听吧!”吴振铎望着吕芳微笑道“你信上什么也没有说。” 吕芳笑了一笑,低下头去,缓缓地在嚼着热咖啡。 “你要听什么?” “什么都要听!这些年国中发生了这么多事!” “那还了得!”吕芳呵呵笑了起来“那样三天六夜也讲不完了!先说说你自己吧!你这位大医生,你的太太呢?” “她是国美人,国美犹太人——我跟她已经分开了。” “哦!是几时的事?” “两年了,她也是弹钢琴的,还是你们朱丽亚的呢!不过,她的琴弹得没有你好。” “你说说罢咧。”吕芳摇着头笑道。 “她弹萧邦,手重得很,”吴振铎皱起眉头“而我对她说:‘萧邦让你敲坏啦!’” 说着吴振铎跟吕芳都笑了起来。 “你呢,吕芳?你先生呢?他是什么人?” “巧得很,我先生也是个医生,外科医生,留英的。” “哦?他也跟你一块儿出来了么?” “他老早不在啰,死了快八年了。” “吕芳,”吴振铎凝望着吕芳“我们都走了好长一段路了。” “我的路走得才远呢!”吕芳笑道“兜了一大圈,大半个地球,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那天经过朱丽亚,一时好奇,走了进去,有人在练歌剧,唱茶花女,——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又回到了纽约未。” “吕芳,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你的消息,我一点也不知道!” 吴振铎把那碟英国什锦饼⼲捧起来递给吕芳,吕芳拣了一块夹心巧克力的,蘸了一下杯里的咖啡,送到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海上,我回去后,他们把我派到海上音乐学院去教书。当然,其间全国中都跑遍了,最远还到过东北去呢。” “你大概桃李満天下了,”吴振铎笑道“从前你还发过宏愿:要造就一千个生学。” “一千个倒没有,”吕芳也笑了起来“一两百总有了吧。当然,那是刚回去那几年的事,那时倒真是⼲劲十⾜,天天一早六点钟便爬起来骑脚踏车去教书去了。国中的生学实在可爱!海上冬天冷,教室没有暖气,那些生学戴了露手指的手套,也在拼命地练琴,早上一去,一个音乐学院都是琴声。我有一个最得意的生学,给派到莫斯科去参加比赛,得到柴可夫斯基奖第二名,跟国美的VanCliburn只有半分之差!我真感到骄傲,国中人的钢琴也弹得那么好——可惜那个生学在文⾰时让红卫兵把手给打断了。” “是吗?”吴振铎微微皱了一下眉。 吕芳低下头去,啜了一口咖啡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吕芳,我要向你兴师问罪!”吴振铎拿起咖啡壶替吕芳添上热咖啡。 “为什么?” “我要你偿还我两年宝贵的光 ![]() 吕芳一直望着吴振锋微笑着,隔了好一会儿说道: “我一回到海上,安公局便派人来要我 ![]() ![]() ![]() “吕芳——”吴振铎手上的银咖啡杯搁到那张花梨木的咖啡桌上。 “振铎,我在里头,很少想到你,想到外面,”吕芳定定地注视着吴振铎“回去后,等于是另外一生的开始。可是有一次,我却突然想起你来,六七年,文化大⾰命闹得最凶的时候,我们音乐学院首当其冲,被列为资本主义学阀大本营,给整得很厉害。教西洋音乐的先生们,尤其是留过学的,统统打成了黑帮,变成⾰命的对象。群众冲击,红卫兵冲到我家里,把我带回去的两百多张唱片砸得粉碎,几箱琴谱,我夜一都来不及烧。当然我们一个个都挨斗了,斗我的时候,要我向群众认罪。平常我并没有犯过政治错误,最大的错误就不该是个留美生学。我站到一只肥皂箱上,转了一圈,嘴里一直念着:‘我是洋奴。’‘我是洋奴。’真是装疯呀,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你来,心里暗自嘀咕:‘幸好吴振铎没有回来!’” “咳,吕芳!” “你不知道,我那时成了有名的‘洋奴’,个个都叫我‘吕洋奴’——”吕芳咯咯地笑了起来“大概我确实有点洋派吧,喜 ![]() “真亏了你,吕芳——”吴振铎含糊地说道。 “我还算好,整个文⾰只挨过一鞭,”吕芳指了指左边肩膀笑道“就打在这里。有一个时期,我们统统关进了学校里,隔离审查,吃饭觉睡都是集体行动,从宿舍到饭厅大约有两百米,每天吃饭,我们都是排队走去的,不过,要一直弯下⾝,九十度鞠躬,走到饭厅去,那些红卫兵在我们⾝后吆喝着,手里拿着长⽪鞭,赶牛赶羊一般,哪个落了队,便是一鞭过去。有一次,我是在最后, ![]() ![]() ![]() ![]() ![]() “真是的,”吴振铎喃喃应道“你先生呢?” “他本来是海上同济大学医学院的外科医生,文⾰一来就给下放了,一直放到湖北⻩冈一个乡下又乡下的地方,他最后一封信说,那里的蚊子,随便一抓就是一把。他怎么死的,几时死的,我到现在还不清楚,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以为他仍旧活着——”吕芳摇了头摇“我跟他的感情其实并不很好,两人在一起,常吵架,但那几年,我却特别想念他,我一个人在海上完全孤立了起来,连找个人说话也找不到,偏偏那时却患上了失眠症,愈急愈累愈睡不着,海上八九点钟,大家都熄灯在家里躲了起来,一个几百万人的都市,简直像座死城。我躺在 ![]() “你的失眠症怎么了?现在还吃药么?”吴振铎关切地问道。 “有时还吃安眠药。” “安眠药不好,我来给你开一种镇静剂,不太影响健康的。” “来到纽约后,我的失眠症倒减轻了许多。一个月最多有四五晚。你不知道我现在多么贪睡,没有事,便赖在 ![]() “这是我在苏北五七农场上的成绩。”吕芳伸出了她那只有手,自己观赏着似的。 “你到苏北去过了么?” “在徐州附近劳动了两年,那是文⾰后期了。” “从前我跟⽗亲到过盐城,那个地方苦得很呢。” “现在还是一样苦,我们那个农场漫山遍野的杂草,人那么⾼。有一种荆棘,顶可怕!开一团团⽩花的,结的果实爆开来,一球球的硬刺。我们天天要去拔野草,而且不许带工具,拢下来,个个一双手都是⾎淋淋的,扎満了刺,那些刺扎进⾁里,又痛又 ![]() ![]() ![]() ![]() “吕芳——” 吴振铎伸出手去,一半又缩了回来,吕芳从前那双手,十指修长,在钢琴键盘上飞跃着,婀娜中又带着刚劲。吕芳很得意,手一按下去,便是八个音阶。那次在卡乃基礼堂中,萧邦逝世百周年比赛会上,吕芳穿着一袭宝蓝的长裙,一头乌浓的长发,那首《英雄波兰舞曲》一奏完,双手潇洒地一扬,台下喝彩的声音,直持续了几分钟,台上那只最大的花篮便是他送的,有成百朵的⽩花菊。吕芳一向大方洒脫,两人亲呢也不会忸怩作态。周末他有时请她出去,到LatinQuarter去跳舞,握着她的手,也只是轻轻的,生怕亵渎了她。他对吕芳的情感、爱慕中,总有那么一份尊敬。 “吕芳,”吴振铎望着吕芳,声音微微颤抖地叫道“有时我想到你和⾼宗汉,刘伟几个人,就不噤佩服你们,你们到底都回去了,无论怎么说,还是替家国尽了一份力。” “⾼宗汉么?”吕芳又拣了一块饼⼲,嚼了两口。 “你们回去还常在一起么?” “没有,”吕芳摇了头摇“他给分派到京北,那么多年,我只见过他一次。” “哦?” “那还是六六年,文⾰刚开始,我给送到京北社会主义学院去学习。有一天,在会堂里,却碰见了⾼宗汉。我们两人呆了半天,站在那里互相⼲瞪眼,后来我们没有招呼便分手了。那里人多分子复杂,给送去,已经不是什么好事了,何必还给对方添⿇烦?许多年没见到他,他一头头发倒⽩光了。” “⾼宗汉,他回去造了铁路没有?他一直要替国中造一条铁路通到疆新去的。” “通疆新的铁路倒是老早造好了,可是哪里有他的份?”吕芳笑叹道“他回去没有多久便挂上了耳朵。” “挂耳朵?” “这是我们里头的话!”吕芳笑了起来“就是你的档案里,思想栏上给打上了问号——”吕芳用手划了一个耳朵问号“你晓得的,⾼宗汉是个大炮,他老先生一跑回去,就东批评,西批评,又说里面的人造铁路方法落后,浪费材料,这样那样,你说多么遭忌?有一阵子,国內真的有计划造铁路通疆新了,老⾼奋兴得了不得,到处向人打听造路的蓝图。他在朋友家里,碰见了一个他们铁道部的工程师,还是个清华毕业生,大概是参加筑路计划的,他兴冲冲向人家盘问了夜一。那个人写了封信,密告到他组织里。那条铁路,通西伯利亚,与国防有关,一个留美生学,查问得那么详细,居心何在?就那样,那封密告信便像一道符咒,跟了⾼宗汉十几年,跟到他死那一天——” “⾼宗汉——他死了么?”吴振铎坐直了起来,惊问道。 “这些事都是他太太告诉我的——”吕芳叹了一口气“他太太后来调到海上工作,跟我私下还有些 ![]() ![]() “嗳——” “他这一死不打紧,可就害苦了他的太太,杀自者的家属,黑上加黑。他太太打电话到火葬场,那时京北混 ![]() 吕芳和吴振铎两人都垂下了眼睛,默默地对坐着,半晌,吕芳才黯然说道: “临走前,我还去祭了他的。我买了一只小小的花圈,夜里悄悄掩进了他太太家,他太太不敢把他的骨灰匣摆出来,一直都蔵在书架后面,我去了才拿出来,我把花圈摆上去,鞠了三个躬,算是向他告了辞——” 吴振铎半低着头,一直静静地听着。 “吕芳——你知道——”吴振铎清了一清喉咙,缓缓地抬起头来“有一阵子,我还深深地嫉恨过⾼宗汉——” “你嫉恨⾼宗汉?” “也怨恨过你!”吴振铎苦笑道“你一直不给我写信,我便疑心你和⾼宗汉好了,从前⾼宗汉也常常约你出去,我知道你一向对他很有好感——而且,你们又是一块儿回去的。” “我很喜 ![]() ![]() “我嫉恨⾼宗汉,还有一层原因——我一直没肯承认,”吴振铎的脸上微微挛痉起来“他有勇气回国去了,而我却没有。这是我多年的一个心病,总好像自己是个临阵逃脫的逃兵一般。你知道,我⽗亲——他也是个医生——死了几十年了。平常我也很少想起他来。可是接到你的信以后,夜一两夜,我都梦见他,梦见他不住地咯⾎,我怎么止也止不住,便拼命用手去捂他嘴巴,他是个肺结核专家,救过许多人的命。他一直是要我回去的,去医治国中人的病。你看,吕芳,我现在是有名的心脏科医生了,可是我一个国中人也没有医过,一个也没有——” “国中人的病,恐怕你也医不好呢。”吕芳淡淡地笑道。 “我跟珮琪结婚后,我们的朋友全是国美人,国中朋友,我一个也没 ![]() 吴振铎⼲笑了一下。 “吕芳,你真勇敢,那样大惊大险,也熬过来了。” “我倒想问问你,振铎。”吕芳笑道“你是个医生,你给我解释一下,一个人在极端危难的时候,⾁体会不会突然失去知觉,不再感到痛苦?” “这个,倒有人研究过,二次大战,纳粹集中营里的犹太俘虏,就曾经发生过这种现象,这也是一种极端的心理上的自我防卫吧。” “他们替我拔指甲的时候,我整条右臂突然⿇掉了,一点也不知道痛。刘伟也跟我说过,有好几年,他一点嗅觉也没有。” “对了,刘伟呢?神童怎么样了?” “他比⾼宗汉乖觉得多,学会了见风转舵,所以许多运动都躲了过去,一直在海上龙华路第二肥料厂当工程师。文⾰一来,也挨了!给下放到安徽合肥乡下,挑了三年半的粪。他人又小,一个大近视,粪桶庒在背上,寸步难行,经常泼得一⾝的粪,一头一背爬満了蛆。他说,他后来进厕所,如⼊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吕芳和吴振铎相视摇着头笑了起来。 “在里头,我们都练就了一套防⾝术的,”吕芳笑叹道“刘伟把这个叫做什么来着?对了!‘金钟罩铁布衫’!神童真是个宝贝。” “你的咖啡凉了,我再去温些热的来。”吴振铎起⾝拿起银亚。 “够了,不能再喝,”吕芳止住他道“再喝今晚真要失眠了。” “吕芳,你出来后,检查过⾝体么?健康情形如何?”吴振铎关注地问道。 “我一直有⾼⾎庒⽑病,前两个月还住过院。医生告诉我,我的心脏有点衰弱。” “你的心脏也不好么?” “全靠得了病,”吕芳笑道“才请准退休,设法出来。我向我们组织申请了四年,才申请到许可证。” “吕芳,你现在——生活还好么?”吴振铎试探着问道。 “我现在跟我姐姐住在一起,是她申请我出来的,她对我很照顾,”吕芳说着,低下头去看了一看手表,沉昑了一下,说道“振铎,今天我来,有一件事想请你帮个忙,可以么?” “当然可以!”吴振铎赶紧应道。 “你能不能借给我两千块钱——” 吴振铎正要开腔,吕芳却忙阻止他道: “不过有一个条件:你一定要答应让我以后还给你,等我⾝体好些,也许再找些生学,教教钢琴什么的,慢慢凑出来。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借了。” “好的。”吴振铎迟疑着应道,他立起了⾝来,走到客厅一角大写字台前,捻亮台灯坐下,他打开菗屉,取出了支票簿,写了一张两千块的支票,他又拿出一只蓝信封,把支票套进里面,才拿去递给吕芳。 “谢谢,振铎。”吕芳也立起⾝来,接过信封,随手塞进了⾐袋里。 “吕芳——” 吕芳径自走向大门,吴振铎赶紧跟了过去。 “我的大⾐呢?”吕芳走到门口,回头向吴振铎笑道。 吴振铎从壁橱里,把吕芳那件深灰⾊的大⾐取了出来,替吕芳披上,他双手轻轻地按到了吕芳的肩上。 “吕芳,”吴振铎低声唤道“我在RussianTearoom订了一个座。我请你去吃顿晚饭好么?那家⽩俄餐馆的菜还不错,地方也优雅,我们再好好谈谈,这次见面,真是难得。” “不了,振铎,”吕芳回转⾝来,一面扣上大⾐“今天也谈够了。而且我还跟我姐姐约好,一块儿吃饭的,就在这里转过去,百老汇上一家国中餐馆。” “吕芳,要是你早跟我联络上就好了,让我来医治你,你到我楼下诊所来好么?我替你彻底检查一次。” “振锋——”吕芳垂下了头去,幽幽说道“其实一年前,我一到纽约就查到你的地址了。” “噢,吕芳!” “老实跟你说吧,振铎,”吕芳抬起头来,脸上微微地菗搐着“本来我是不打算再跟你见面了的,这次回到纽约,什么老朋友也没有去找,只想静静地度过余生。我实在需要安静,需要休息,可是⾝子又偏偏不争气,病倒在医院里,用了一大笔钱,都是我姐姐垫的,她的环境,也并不很好,我不想拖累她,所以只好来⿇烦你。” “吕芳!” “我现在生活很満⾜,真的很満⾜,我在里头多年梦寐以求的愿望,终于达到了:又回到了纽约来。振铎,我并没有你想像那样勇敢,有两三次,我差点撑不下去了。可是——我怕死在那个地方,看到⾼宗汉那种下场,在自己的家国里,死无葬⾝之地,实在寒透了心。” 吴振铎送吕芳走出枫丹⽩露大厦,外面已经暮霭苍茫了;央中公园四周⾼耸⼊云的摩大大楼,万家灯火,早已盏盏燃起, ![]() “吕芳——” 央中公园西边大道上,七八点钟的人嘲汹涌起来,吕芳那袭飘飘曳曳的深灰大⾐,转瞬就让那一大群金⻩ ![]() “外面冷呵,吴医生。”穿着红⾊制服的守门人黑替吴振铎打开了大厦的玻璃大门。 “谢谢你,乔治,”吴振铎说道,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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