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_23黄巢

书号:42269 时间:2017/9/29 字数:3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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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中‬的民变，通常在开始时，带有几分离奇和神秘的⾊彩。其原因则是一般农民安土重迁，除非有剧烈的天灾人祸，很少机会能促使大量的人口铤而走险。并且纵使他们被投⼊变

的大熔炉，也仍要通俗的宗教思想，有如苍天代⻩天，弥勒再生等等传说与观念，发动精神上的力量，去支持其大规模的暴动。又要待这两种因素牵连在一起，酝酿到一段时期之后，这民变才引导出来某种有迹象可循的社会运动，使人们能考究其在历史上的真意义。

　　公元九世纪末叶⻩巢所‮导领‬的变

，不尽符合上述程序。虽说８７０年间“仍岁凶荒人饥为盗”曾构成变

的背景，⻩巢和他的⾝前‮导领‬王仙芝却不能在蝗灾所及的山东、河南与陕西奠立反叛的基础。⻩巢曾一度称“冲天大将军”也散放过一些谣言与谚语，去助长他的运动，但是宗教上的牵涉引用，却始终不是他运动之中值得注意的因素，也没有全民动员，促使女人和小孩子一并参与的征象。

　　关于⻩巢的出⾝，《旧唐书》只称“本以贩盐为业”还带着一种轻蔑的语气。《新唐书》则说“世鬻盐，富于赀”已非一般贫贩脚商。《资治通鉴》更提出他“屡举进士不第”的背景。而且新旧唐书都把他与朱此并列，《新唐书》更标明其为“逆臣传”可见得传统的作史者没有把他当作一般流寇看待。

　　《新唐书》又再说及：“巢之起也，人士从而附之。或巢弛檄四方，章凑论列，皆指目朝政之弊，盖士不遑者之辞也。”只是其文字过于单简，我们无法确定其“人士从而附之”的实际情形。但是他手下大将朱温，以后为梁太祖的朱全忠，其背景最近经王赓武的研究，证明其并非十分寒微。即此一端，也可以看出《新唐书》所说不虚。

　　⻩巢造反的事业，通过广泛的区域，除在赣闽之间“形山开道七百里”之外，一般都不避通都大邑，也沿着巨流大川来往，所以他部下农民军的成分，并不十分浓厚。看样子他曾昅引一大部城市人口，而且他的‮队部‬一经打散又能迅速恢复，所以他必经常收纳讨伐他之官军的兵员。

　　公元８７８年王仙芝在湖北⻩梅附近授首，所有流寇

至长江以南，才使⻩巢的运动彻底的展开。他于这年由浙江江西⼊福建，是年冬或翌年舂得福州，又再于８７９年的夏天攻占广州。在这时候他还希望朝廷招安让他做广州节度使。只是此计未酬又加以疫疾，军中病死的很多，他在广州大肆‮杀屠‬之后，决心北返，路中不费力的取得潭州（长沙）。８８０年初他曾被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所属的沙陀（突厥语系）骑兵在湖北挫败，但是⻩巢仍沿长江中游再寇江西安徽浙江，终在采石渡江北去，兵力称六十万，实际上其数目无法确定。又经过几度迂回之后，先占洛

次攻陷潼关，至此长安不战而得。唐室的僖宗李俨，早已仓皇奔蜀。

　　⻩巢占领长安两年半，称大齐皇帝。是他事业的最⾼峰，也是自投陷阱。他与长安‮民人‬的关系，一直没有弄好，自己则放弃流动

，也无法开疆拓土，以致都城內的供应也渐成问题。８８２年朱温降唐。８８３年沙陀之“黑⾐军”被召勤唐王事，克服长安。但是⻩巢即东奔仍与唐军麈战达一年，终在８８４年在夏天在山东兵败自刎，离他十年前起事的地方不远。⻩巢的‮队部‬渡过⻩河两次，渡过长江四次。可是他的南北驰骋，也并不是“如⼊无人之境”他初期在长江以北，避免攻坚，只是掠地胁迫‮民人‬参与他的行动。他的战术，似得自王仙芝。《新唐书》说及王死之前，曾劫掠安庆南昌岳州长沙一带（唐时为和、洪、岳、潭各州）。其战法着重保持坚強的中枢指挥系统，同时向数处‮出派‬搜索‮队部‬，如果某处敌方决心固守或准备

头痛击即放弃这方面而之他。所以地有所不攻，城有所不取。只是南方各大都会一般防御松懈，才给他有机会放肆。他在北方唯一的例外为８８０年年底之攻潼关。然则这时防御军的主体之神策军，为唐室宦官掌握。神策平⽇的军籍为长安富家‮弟子‬占有，他们借军马和制服装威风，一到作战临时出钱雇贫羸之人替代。而且潼关的防御也着重城楼，而忽视附近地形，因之也让⻩巢未战先胜。

　　长安本⾝政治之混

，也与这些流寇的故事不能分割。唐朝的‮央中‬ ‮府政‬自九世纪初期以来，有“北司”与“南司”的轩轾。北司为宦官的衙门，他们有四五千人，自德宗李适成立神策军，宦官取得兵权，又废立君主，有逐渐组成一个军‮府政‬，与宰相所率领的南司抗衡的趋势。

　　南司的文官也有它自⾝的⽑病。在公元８５０年以前约四十年，最重要的争执为“牛李

”牛僧孺与李宗闵是同年进士出⾝，声气相投。李吉甫和李德裕是⽗子，其政治力量更是一脉相传。李吉甫为宰相时牛僧孺和李宗闵曾在皇帝面前攻击他。后来牛和李德裕同是朝中重臣，先后任宰相，也将⽗子以来的冤仇，牵扯到一起。除了他们个

与背景之外，其政策与立场也有显明的差异。以现代术语称之，李德裕可称“古典型”、“保守派”他认为对藩镇不可放松，一定要坚持‮央中‬的威信，在国防上也要对回纥和吐蕃采取主动，并且排斥新进文官看不起由科举出⾝的进士。牛僧孺可称“现实主义者”或“自由主义者”他看清朝廷力量有限，不愿在內政外

上另生枝节，牛李两方既无合作与妥协之可能，也影响到彼此的门生‮弟子‬。牛僧孺和李德裕在８５０年前后相继去世，他们的争执已成了往迹。但是朝中‮裂分‬如故。早在８１３年李绛即对宪宗李纯说及：“朋

言之则可恶，寻之则无迹。”迄至⻩巢占领长安，僖宗在成都的流亡‮府政‬也仍是门户派别，各不相让。

　　这样一个‮裂分‬的‮府政‬赋予战局的影响则是所有的军事长官都觉得‮全安‬没有保障，于是意存观望，不愿有功，但求无过。在湖北击败⻩巢军的刘巨容就是一个典型。传说有人劝他乘胜追击⻩巢，流寇可望全部歼灭。他即说：“‮家国‬喜负人，有急则抚有将士不爱官赏。事宁则弃之或更得罪，不若留敌以为富贵之资。”他是否真如此直言，无法证实，但是这种态度则极普遍。即派往剿伐⻩巢的大员如⾼骈与王铎，亦无不如此。所以‮场战‬上谎报敌情，各路缺乏协同，预为流寇留出路，不令他们作困兽斗，有战果不扩张，有时不战先溃成为官军一派普遍现象。因之‮府政‬阵容中留下了很多空隙。⻩巢行动叵测，他的眼光不受局部形势限制，他能够协定大‮队部‬的行动，不可能没有纪律及军事天才，但是他的成功也还是归功于对方的弱点为多。

　　以上各种因素前后重叠互相印证，使我们看出⻩巢的造反与一般民变的情形不同。唐代的覆亡，也与汉朝的覆亡有很大的差异。农村问题与土地占有，当然与大问题有关，可是不是最重要的环节。九世纪的‮国中‬社会，以过⻩巢的

扰，并没有完全崩溃，有如魏晋南北朝的阶段。以后宋朝的重新统一，也全赖都市里的经营，不需要在农村里改组。

　　可是⻩巢的暴动却彻底的暴露了‮府政‬机构间各种事物无法协定的真象。这种弱点也还是要追溯于税收与财政。唐初的租庸调制，有如《新唐书》“食货志”之所云“以人丁为本”这样的设计，假使人口极少流动，各地情形一般均一雷同，管理他们的文官组织，也是一个庞大的扁平体，其中各种因素，都可以互相

换。中唐之后，这种情形已经有彻底的改变。杨炎的“两税”符合当时的需要，可是新制度出诸一纸文书。这时候如何按亩菗税，如何行累进税制，如何征收商人的资产税，全靠州级以下地方官作主。地方分权的门径一开，即再无法统筹归并，各道对朝廷的进奉也称“税外方圆”也有“⽇进月进”北方的藩镇既‮立独‬自主，一到九世纪初期‮国全‬只有东南地区约占唐帝国四分之一的地方还向‮央中‬按时缴纳税务收⼊，北方约有四分之一地方则全不缴纳，其他约占一半的地方则缴纳无定。地主‮府政‬的收支更无从复核。８３７年李德裕代牛僧孺为淮南节度使，两方的

代则称有钱四十万不对数。‮央中‬ ‮府政‬自⾝的收⼊也有采取承包制的模样。８２１年盐铁使王播即一次进“羡余”绢百万匹。这样当然谈不上吏治的澄清，也难怪文臣之中有

派之争，在这环境下皇帝也只有依赖宦官。

　　而且唐朝末期的军费，大部靠盐税收⼊开支，时人就说“天下之赋盐利居半”除了东南沿海之外，其他的盐池盐井都给各地驻军专利。

　　财政与税收缺乏规律

与统一

，其结果一方面是科敛重，容易

起民变，王仙芝作

时其檄则称“吏贪沓，赋重，赏罚不平”⻩巢与他同业盐。在五代十国间为吴王的徐温，创立前蜀的王建和割据浙江的钱谬也都一度以贩盐曾经为盗。可见得‮府政‬之专卖食盐与‮民人‬生计攸关，其间处置失当就可以使这一项利源成为变

的渊薮。另一方面的影响则是在这财政混淆的局面里，国计也受限制。李德裕企图裁减官吏两千，其原因也是“财⽇寡而受禄多”僖宗朝宦官田令孜为神策中尉（噤卫军令），《新唐书》“食货志”也归结他的行动为“怙权用事，督赋益急，王仙芝⻩巢等起，天下遂

，公私困竭”并且⻩巢

后，他又和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争两池盐利。两池的收⼊向来为王所掌握，他只每年向朝廷岁贡盐三千车。这时田募新兵，希望收回盐利给饷。王重荣一怒之下，又进兵长安，引起僖宗李俨再度出奔。

　　从以上各节综合看来，⻩巢的变

，证明內地的集体‮全安‬，需要一种新的体制，也与财政税收息息相关。这时候长安的唐帝国无力出面‮导领‬。而且‮国全‬缺乏适宜的币制，富户居奇造成钱荒，通货收缩之余有些税民所付赋为原额三倍。而‮国全‬省级单位有五十个道，也亟应收纳归并。凡此都要待五代十国之军‮府政‬的一番调整，才能走上赵宋王朝的正规体制。在这种情势之下，⻩巢及其招讨，只是推进历史的工具，而不是历史发展重要节目。有识者早已看穿个中奥妙。钱谬与镇将董昌都是临安人，他们在⾼骈指挥之下与⻩巢作战，可是钱对董说：“观⾼公无讨贼心，不若以捍御乡里为名而去之”这样看清大局，钱谬才能节省力量，以后他一手创立的吴越，统治浙江几一百年，在五代十国间历时最久，也可以说是在大时代变

之中已先向历史伸展一步。　wwＷ.bbＭｘs.cC

八毛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作者:黄仁宇	书号:42269 时间:2017/9/29 字数:3945
上一章　　　23、黄巢　　　下一章　( → )
‮国中‬的民变，通常在开始时，带有几分离奇和神秘的⾊彩。其原因则是一般农民安土重迁，除非有剧烈的天灾人祸，很少机会能促使大量的人口铤而走险。并且纵使他们被投⼊变的大熔炉，也仍要通俗的宗教思想，有如苍天代⻩天，弥勒再生等等传说与观念，发动精神上的力量，去支持其大规模的暴动。又要待这两种因素牵连在一起，酝酿到一段时期之后，这民变才引导出来某种有迹象可循的社会运动，使人们能考究其在历史上的真意义。　　公元九世纪末叶⻩巢所‮导领‬的变，不尽符合上述程序。虽说８７０年间“仍岁凶荒人饥为盗”曾构成变的背景，⻩巢和他的⾝前‮导领‬王仙芝却不能在蝗灾所及的山东、河南与陕西奠立反叛的基础。⻩巢曾一度称“冲天大将军”也散放过一些谣言与谚语，去助长他的运动，但是宗教上的牵涉引用，却始终不是他运动之中值得注意的因素，也没有全民动员，促使女人和小孩子一并参与的征象。　　关于⻩巢的出⾝，《旧唐书》只称“本以贩盐为业”还带着一种轻蔑的语气。《新唐书》则说“世鬻盐，富于赀”已非一般贫贩脚商。《资治通鉴》更提出他“屡举进士不第”的背景。而且新旧唐书都把他与朱此并列，《新唐书》更标明其为“逆臣传”可见得传统的作史者没有把他当作一般流寇看待。　　《新唐书》又再说及：“巢之起也，人士从而附之。或巢弛檄四方，章凑论列，皆指目朝政之弊，盖士不遑者之辞也。”只是其文字过于单简，我们无法确定其“人士从而附之”的实际情形。但是他手下大将朱温，以后为梁太祖的朱全忠，其背景最近经王赓武的研究，证明其并非十分寒微。即此一端，也可以看出《新唐书》所说不虚。　　⻩巢造反的事业，通过广泛的区域，除在赣闽之间“形山开道七百里”之外，一般都不避通都大邑，也沿着巨流大川来往，所以他部下农民军的成分，并不十分浓厚。看样子他曾昅引一大部城市人口，而且他的‮队部‬一经打散又能迅速恢复，所以他必经常收纳讨伐他之官军的兵员。　　公元８７８年王仙芝在湖北⻩梅附近授首，所有流寇至长江以南，才使⻩巢的运动彻底的展开。他于这年由浙江江西⼊福建，是年冬或翌年舂得福州，又再于８７９年的夏天攻占广州。在这时候他还希望朝廷招安让他做广州节度使。只是此计未酬又加以疫疾，军中病死的很多，他在广州大肆‮杀屠‬之后，决心北返，路中不费力的取得潭州（长沙）。８８０年初他曾被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所属的沙陀（突厥语系）骑兵在湖北挫败，但是⻩巢仍沿长江中游再寇江西安徽浙江，终在采石渡江北去，兵力称六十万，实际上其数目无法确定。又经过几度迂回之后，先占洛次攻陷潼关，至此长安不战而得。唐室的僖宗李俨，早已仓皇奔蜀。　　⻩巢占领长安两年半，称大齐皇帝。是他事业的最⾼峰，也是自投陷阱。他与长安‮民人‬的关系，一直没有弄好，自己则放弃流动，也无法开疆拓土，以致都城內的供应也渐成问题。８８２年朱温降唐。８８３年沙陀之“黑⾐军”被召勤唐王事，克服长安。但是⻩巢即东奔仍与唐军麈战达一年，终在８８４年在夏天在山东兵败自刎，离他十年前起事的地方不远。⻩巢的‮队部‬渡过⻩河两次，渡过长江四次。可是他的南北驰骋，也并不是“如⼊无人之境”他初期在长江以北，避免攻坚，只是掠地胁迫‮民人‬参与他的行动。他的战术，似得自王仙芝。《新唐书》说及王死之前，曾劫掠安庆南昌岳州长沙一带（唐时为和、洪、岳、潭各州）。其战法着重保持坚強的中枢指挥系统，同时向数处‮出派‬搜索‮队部‬，如果某处敌方决心固守或准备头痛击即放弃这方面而之他。所以地有所不攻，城有所不取。只是南方各大都会一般防御松懈，才给他有机会放肆。他在北方唯一的例外为８８０年年底之攻潼关。然则这时防御军的主体之神策军，为唐室宦官掌握。神策平⽇的军籍为长安富家‮弟子‬占有，他们借军马和制服装威风，一到作战临时出钱雇贫羸之人替代。而且潼关的防御也着重城楼，而忽视附近地形，因之也让⻩巢未战先胜。　　长安本⾝政治之混，也与这些流寇的故事不能分割。唐朝的‮央中‬ ‮府政‬自九世纪初期以来，有“北司”与“南司”的轩轾。北司为宦官的衙门，他们有四五千人，自德宗李适成立神策军，宦官取得兵权，又废立君主，有逐渐组成一个军‮府政‬，与宰相所率领的南司抗衡的趋势。　　南司的文官也有它自⾝的⽑病。在公元８５０年以前约四十年，最重要的争执为“牛李”牛僧孺与李宗闵是同年进士出⾝，声气相投。李吉甫和李德裕是⽗子，其政治力量更是一脉相传。李吉甫为宰相时牛僧孺和李宗闵曾在皇帝面前攻击他。后来牛和李德裕同是朝中重臣，先后任宰相，也将⽗子以来的冤仇，牵扯到一起。除了他们个与背景之外，其政策与立场也有显明的差异。以现代术语称之，李德裕可称“古典型”、“保守派”他认为对藩镇不可放松，一定要坚持‮央中‬的威信，在国防上也要对回纥和吐蕃采取主动，并且排斥新进文官看不起由科举出⾝的进士。牛僧孺可称“现实主义者”或“自由主义者”他看清朝廷力量有限，不愿在內政外上另生枝节，牛李两方既无合作与妥协之可能，也影响到彼此的门生‮弟子‬。牛僧孺和李德裕在８５０年前后相继去世，他们的争执已成了往迹。但是朝中‮裂分‬如故。早在８１３年李绛即对宪宗李纯说及：“朋言之则可恶，寻之则无迹。”迄至⻩巢占领长安，僖宗在成都的流亡‮府政‬也仍是门户派别，各不相让。　　这样一个‮裂分‬的‮府政‬赋予战局的影响则是所有的军事长官都觉得‮全安‬没有保障，于是意存观望，不愿有功，但求无过。在湖北击败⻩巢军的刘巨容就是一个典型。传说有人劝他乘胜追击⻩巢，流寇可望全部歼灭。他即说：“‮家国‬喜负人，有急则抚有将士不爱官赏。事宁则弃之或更得罪，不若留敌以为富贵之资。”他是否真如此直言，无法证实，但是这种态度则极普遍。即派往剿伐⻩巢的大员如⾼骈与王铎，亦无不如此。所以‮场战‬上谎报敌情，各路缺乏协同，预为流寇留出路，不令他们作困兽斗，有战果不扩张，有时不战先溃成为官军一派普遍现象。因之‮府政‬阵容中留下了很多空隙。⻩巢行动叵测，他的眼光不受局部形势限制，他能够协定大‮队部‬的行动，不可能没有纪律及军事天才，但是他的成功也还是归功于对方的弱点为多。　　以上各种因素前后重叠互相印证，使我们看出⻩巢的造反与一般民变的情形不同。唐代的覆亡，也与汉朝的覆亡有很大的差异。农村问题与土地占有，当然与大问题有关，可是不是最重要的环节。九世纪的‮国中‬社会，以过⻩巢的扰，并没有完全崩溃，有如魏晋南北朝的阶段。以后宋朝的重新统一，也全赖都市里的经营，不需要在农村里改组。　　可是⻩巢的暴动却彻底的暴露了‮府政‬机构间各种事物无法协定的真象。这种弱点也还是要追溯于税收与财政。唐初的租庸调制，有如《新唐书》“食货志”之所云“以人丁为本”这样的设计，假使人口极少流动，各地情形一般均一雷同，管理他们的文官组织，也是一个庞大的扁平体，其中各种因素，都可以互相换。中唐之后，这种情形已经有彻底的改变。杨炎的“两税”符合当时的需要，可是新制度出诸一纸文书。这时候如何按亩菗税，如何行累进税制，如何征收商人的资产税，全靠州级以下地方官作主。地方分权的门径一开，即再无法统筹归并，各道对朝廷的进奉也称“税外方圆”也有“⽇进月进”北方的藩镇既‮立独‬自主，一到九世纪初期‮国全‬只有东南地区约占唐帝国四分之一的地方还向‮央中‬按时缴纳税务收⼊，北方约有四分之一地方则全不缴纳，其他约占一半的地方则缴纳无定。地主‮府政‬的收支更无从复核。８３７年李德裕代牛僧孺为淮南节度使，两方的代则称有钱四十万不对数。‮央中‬ ‮府政‬自⾝的收⼊也有采取承包制的模样。８２１年盐铁使王播即一次进“羡余”绢百万匹。这样当然谈不上吏治的澄清，也难怪文臣之中有派之争，在这环境下皇帝也只有依赖宦官。　　而且唐朝末期的军费，大部靠盐税收⼊开支，时人就说“天下之赋盐利居半”除了东南沿海之外，其他的盐池盐井都给各地驻军专利。　　财政与税收缺乏规律与统一，其结果一方面是科敛重，容易起民变，王仙芝作时其檄则称“吏贪沓，赋重，赏罚不平”⻩巢与他同业盐。在五代十国间为吴王的徐温，创立前蜀的王建和割据浙江的钱谬也都一度以贩盐曾经为盗。可见得‮府政‬之专卖食盐与‮民人‬生计攸关，其间处置失当就可以使这一项利源成为变的渊薮。另一方面的影响则是在这财政混淆的局面里，国计也受限制。李德裕企图裁减官吏两千，其原因也是“财⽇寡而受禄多”僖宗朝宦官田令孜为神策中尉（噤卫军令），《新唐书》“食货志”也归结他的行动为“怙权用事，督赋益急，王仙芝⻩巢等起，天下遂，公私困竭”并且⻩巢后，他又和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争两池盐利。两池的收⼊向来为王所掌握，他只每年向朝廷岁贡盐三千车。这时田募新兵，希望收回盐利给饷。王重荣一怒之下，又进兵长安，引起僖宗李俨再度出奔。　　从以上各节综合看来，⻩巢的变，证明內地的集体‮全安‬，需要一种新的体制，也与财政税收息息相关。这时候长安的唐帝国无力出面‮导领‬。而且‮国全‬缺乏适宜的币制，富户居奇造成钱荒，通货收缩之余有些税民所付赋为原额三倍。而‮国全‬省级单位有五十个道，也亟应收纳归并。凡此都要待五代十国之军‮府政‬的一番调整，才能走上赵宋王朝的正规体制。在这种情势之下，⻩巢及其招讨，只是推进历史的工具，而不是历史发展重要节目。有识者早已看穿个中奥妙。钱谬与镇将董昌都是临安人，他们在⾼骈指挥之下与⻩巢作战，可是钱对董说：“观⾼公无讨贼心，不若以捍御乡里为名而去之”这样看清大局，钱谬才能节省力量，以后他一手创立的吴越，统治浙江几一百年，在五代十国间历时最久，也可以说是在大时代变之中已先向历史伸展一步。　wwＷ.bbＭｘ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