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浴女》第一章婚前检查及《大浴女》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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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大浴女 作者:铁凝 | 书号:43050 时间:2017/10/30 字数:206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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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外省的 ![]() ![]() ![]() ![]() 尹小跳坐在外省的出租车上,摇下车窗玻璃把头探出去,像要试试外面的温度,又仿佛要让普天下的 ![]() 所以此刻她的探头车外仅仅是有一点儿野和一点儿优雅。那时落下的玻璃正挤住她的下巴颏儿,宛若雪亮的刀锋正要抹她的脖子,还使她有种头在铡刀下的感觉。这是一幅⾎淋淋的过瘾景象,带点儿凛然不屈的自 ![]() ![]() ![]() ![]() 她分辨不清。 出租车在洒満 ![]() ![]() 不过,外省的 ![]() 此时此刻,就在外省省会福安市,就在这个距京北仅二百公里的城市, ![]() ![]() ![]() ![]() ![]() ![]() ![]() ![]() 尹小跳从车窗外收回了她的脑袋。车內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一支老歌:“京北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主席就是那金⾊的太 ![]() ![]() ![]() ![]() ![]() 她从来也没结过婚——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儿⽑病,好像其他准备结婚的人都结过许多次婚似的。但是,她从来也没结过婚——她仍然这么想。她这样想自己,谈不上褒意,也谈不上贬义,有时候显得自傲,有时候又有几分哀怨。她知道自己不像一个接近四十岁的人,她的眼神儿里常有一种突然不知所向的 ![]() ![]() ![]() ![]() 没准儿她不应该告诉她。 出租车把尹小跳送到亿客隆超市,她采购了⾜够一星期吃的东西,然后乘车回家。 家里停了暖气,房间里有些 ![]() ![]() ![]() ![]() ![]() 尹小跳是这房子的主人,她用开灯的方式和她的房子打着招呼,她的这些灯照亮了她的房子,又仿佛是灯们自己点亮自己 ![]() ![]() ![]() 客厅里那张灰蓝⾊的织贡缎面料的单人沙发,那似乎是她在人觉睡时最喜 ![]() ![]() 这是一句让陈在难忘的话,因为在那之前他们从未上过 ![]() ![]() ![]() 今晚陈在不在,他到南方出差。尹小跳吃过晚饭,又坐回到小沙发上看了一部书稿,就澡洗上 ![]() ![]() ![]() ![]() 她也不喜 ![]() ![]() ![]() ![]() ![]() ![]() ![]() ![]() ![]() ![]() 她蜷缩在被窝儿里等来了陈在的电话,他在电话里亲着她,他们说了很长时间。当尹小跳挂断电话时,她发现自己还不想觉睡。就在这个晚上,陈在远离福安的晚上,她特别特别想看一看封存在书柜多年的那些情书。那不是陈在写给她的,她也早就不再爱恋那给她写情书的人。她此时的 ![]() 2 一共六十八封信,每封信都被尹小跳按时间顺序编了号。她打开第一号,展开一张边缘已经发⻩的⽩纸:“小跳同志,在京匆匆一面,你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有一种预感,我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现在我在机飞上给你写信,今⽇到海上,明⽇飞旧金山。你约我写童年自传的事我会认真考虑——因为是你约。”署名“方兢”时间是1982年3月。 与其说这是一封信,不如说这是一张便条。字很大,歪歪斜斜地铺排在十六开⽩纸上,就显得稀疏,字们像是瞪着傻眼在看读信的人。严格来讲,它也算不上情书,但它当年给尹小跳灵魂的震撼,却比⽇后她接到的他那些真正的情书要強烈得多。 写信人方兢在当年的电影界人红大紫:他自编、自导、自演的电影《美丽生命》在国全各大影院不厌其烦地上映之后,还连获了几个大奖。那近一部描写中年知识分于在过去的年代遭受着非人的磨折,却乐观地存活下来的电影,方兢就在电影中扮演那个被关押在边疆劳改农场的知识分子。他是一个小提琴演奏家,劳改使他再也无缘和这种乐器见面。 电影中有个情节:主人公在食不果腹的超常劳动之后,当他从莜麦田里直起 ![]() ![]() 尹小跳从来就没有设想过她会认识方兢。那时她大学毕业不久,通过关系进人福安市儿童出版社当编辑。像所有崇敬名人的年轻人一样,她和她的同学、同事热心地议论《美丽生命》这部电影和方兢本人,阅读报纸上、杂忐上一切关于方兢的介绍并且争相转告:他的出⾝,他的经历,他的家庭,他的爱好,他正在进行的创作,他带着影片赴某国参加某个电影分又获一个什么奖,甚至他的⾝⾼他的体重尹小跳都一清二楚。她和他认识是个偶然的机会,她去京北组稿,遇到一个大学同学,这同学的⽗亲在电影家协会工作,因此消息特别灵通。同学告诉尹小跳,电影家协会要给方兢的作品开研讨会,她有办法带尹小跳溜进会场。 研讨会那天,尹小跳被同学带着溜进了会场,她们坐在角落里。那会上说了些什么尹小跳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方兢比电影上显得年轻,说一口略带南方味儿的普通话。他嗓音洪亮,笑起来⾝子频频向后仰,显得很随便。还记得他手握木烟斗,话到 ![]() ![]() 他来到了她的跟前,小由分说夺过她手中的本子,在上面签下了他的大名。 “现在你満意了吧?”他似乎屈尊地直视着尹小跳的眼睛说。 “我更愿意说非常感谢您,方兢先生!”尹小跳意外而又 ![]() “那你想⼲什么?”他不明⽩。 “我想…是这样,我想向您约稿。”尹小跳到底把自己和那些单纯的请求签名者区分了开来,她怀着満心幼稚的郑重,即奋兴地、又带点儿挑衅 ![]() “我看咱们俩得颠倒一下了。”方兢边说边从⾐兜里摸出一个皱皱巴巴的信封:“我请你给我签个名可以吧?”他把信封伸到尹小跳眼前。 这倒使尹小跳不好意思了,但她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在方兢的提醒下,留了出版社的地址、电话。接着,她不失时机地、趁热打铁地对方兢说了她的约稿计划,尽管这计划是几分钟之前她才瞎编出来的。她说,她报了一个选题,社里已经通过了,她准备出一套名家童年丛书,包括科学家、艺术家、作家、学者、导演、教授等人,面向小学四年级至初中的孩子,方兢先生的作品和他坎坷的人生经历已经在社会上产生了很人反响,假如从童年角度切⼊写一本自传,肯定会受到孩子们的 ![]() ![]() ![]() 那次研讨会后不久,卢小跳就接到了方兢从机飞上写给她的这第一封信。她无数遍地读着信,研究着、玩味着、琢磨着那些似有意、似无意的字字句句。为什么他一定要在机飞上给我写信呢?为什么他一定要把自己的行踪比如海上比如旧金山什么的,随便告诉一个陌生人呢?在尹小跳的概念里,名人的一切都应该是神秘的,包括他的行踪。又为什么因为是她尹小跳约稿,他才会认真考虑呢?这合乎常情吗?她反反复复地琢磨着,无法细想,又不能不深思,她让一种偷偷的甜藌在心里洋溢。至少,她的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満⾜,她的工作也将有一个美妙的开端吧。她必须郑重对待她那即兴的胡编 ![]() 又过了些天,尹小跳收到了方兢从旧金山写来的第二封信。 这是尹小跳按顺序编就的第二号。 小跳: 我去掉“同志”二字你不介意吧?我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连续给你写信——给一个不屑于让我签名的女孩子写信。当一大群美女往我⾝上扑的时候你退却了,请原谅我用了这么一句轻佻的、自我感觉良好的话。但她们的确是频频往我⾝上扑的,这两年我也理直气壮地充分享受着,半真半假、半推半就的。这时候你出现了,那么冷淡,那么让人不可琢磨。现在,在万里之外的国美西海岸,我面前不断出现你那天的样子,你的让人不敢直视的深渊一样的眼睛,你的神秘的紧紧抿住的双 ![]() 下午去了著名的金门大桥。夕 ![]() ![]() 当然,更多时间我还是想到了我们的家国,我们太穷了。我们的民人必须尽快地富裕起来,我们才有可能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城市真正坦然地和他们相处,真正消除內心深处最隐蔽的自卑,而这自卑又往往是以自満的形式強烈地表现出来的,在我⾝上就有…我想我已经占用了你太多时间,很多话以后我们见面再说吧,很多话以后让我慢慢说给你听。我总觉得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时间,你和我。 现在已是深夜,在我窗外,太平洋的涛声仿佛就响在耳边。希望你能收到并读完这封信。我一星期之后回国,如果有可能,请给我回一封信行吗?寄电影厂即可。当然,也许这是我的奢望。 祝愉快 方兢 1982年X月X⽇ 3 当她在京北念大四的时候,她的上铺,就是后来领她溜进方兢作品研讨会的那个同学,经常深夜才回宿舍,谁都知道她正在狂热地恋爱。上铺的相貌平平,但是因为恋爱,她的眼神儿里就有了超常的光亮,她的面容就焕发出奇妙的风采。有一晚,当她蹑手蹑脚地摸黑回到宿舍时,她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爬上自己的 ![]() ![]() ![]() 又一个深夜,上铺回来之后辗转反侧不能⼊睡,她把头伸到尹小跳的下铺悄声叫醒了她。接着她迈下来,和尹小跳并排躺着,迫不及待地开始诉说。她说尹小跳我告诉你啊我必须告诉你,我终于不是处女了。有一个人爱着我呢,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啊!你怎么也明⽩不了。她让尹小跳猜那人是谁,尹小跳猜了几个同班男生,上铺不屑地说,他们,就他们? 她说她永远不会和这些校园里的人发生关系,她说他们没思想,而她是崇敬那些思想解放、对社会有独特洞察力的人物,那些能给人心以启蒙的先驱。她爱上了一位先驱,是那先驱解放了她的思想和⾝体,把她从处女变成了一个…一个女人。女人你懂不懂啊尹小跳,你有权享受这个,你早就有这个权利可是你不知道。上铺描述着她和那先驱的同居经历,她说你知道他是谁吗?说出来准吓你一跳。她停顿了一下,似在等待尹小跳的焦急。尹小跳果然被她的言辞鼓动起来,她迫不及待地问着是谁啊是谁啊!上铺做了一个深深的呼昅,然后,她就像害怕吓跑了谁似的轻轻用气吹出了几个字:“《零度档案》的作者。”那的确是用气轻轻吹出来的,而不是用嘴 ![]() 《零度档案》是一篇小说,应该是“伤痕文学”的代表,尤其受到青年读者的 ![]() ![]() ![]() 你还是处女吗?尹小跳你还是处女吗?你要还是你就太亏了。 你不觉得你太晚了吗,真是没出息呀你… 尹小跳不知道上铺为什么非得把果丹⽪和处女联在一块儿说,好像谁要还是处女谁就不配吃果丹⽪似的。她对“我终于不是处女了”那个“终于”也感到刺耳,感到一种忙 ![]() ![]() ![]() ![]() 是个寒冷的晚上,在美术馆门前,他们有些生硬地握了握手,相互做了自我介绍,就开始来来回回地走。他们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下边都是紧紧裹住腿的牛仔 ![]() ![]() ![]() 她的內心一片空⽩,她那空⽩的內心一遍又一遍冷静地提醒她,她与⾝边这个“驼鸟”见面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她简直就是在用这滔滔不绝的胡扯来惩罚自己这荒唐透顶的约会。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內心又是那么焦虑,因为她没有经验,她不知道怎样才能结束这刚一开始就该结束的会面。她甚至愚蠢地认为,只要她一刻不停地说下去,这会面便能尽快地结束。好不实易那编辑揷了嘴,她这才发现他带着很重的喉音。她不喜 ![]() 尹小跳对编辑的说法有些反感,他又有什么资格张口“你们那儿”闭口“你们那儿”的,上铺说他也不过是几年前才从西北的⻩土⾼原调到京北的,如今他就像京北的一个主人似的对来自福安的尹小跳作悲天悯人状了。而尹小跳在京北的胡同里喝着杨梅汽⽔逗猫玩儿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呢? 往事历历在目,从前的一切,当她作为一个小京北人初次进⼊福安那座城市时,她经历了怎样的艰难。她有过她的委屈,也有过她的自豪。她曾经力图融⼊那个城市,也许她融⼊了,她的融⼊反而才使她有精力和能量,和她的几个密友在那个古⾊古香、极端排外的城巾里勇敢地捍卫了京北的口音。京北啊,京北从来就不知道有这样几个女孩子,曾经自不量力地妄想把它的文明带给一个陌生的城市。尽管京北⽔远也用不着她们这样,永远也不需要她们这样,尹小跳她们却执拗地挥洒着她们的痴情。而眼前这个人,这个人为京北做什么了呢,他却已经在以京北人自居了。再说他一开口就是毕业分配也使尹小跳不快,难道她当真会跟一个陌生人谈及自己的私事——毕业分配吗。总之一切都不对头。她恼恨上铺的眼力,也恼恨自己的轻浮——她很想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下自己。她有几分心酸,为了自己这不辨方向的将自己投掷;她亦有几分清醒:她忽然觉得她并没有顺⽔漂流她的青舂,她忽然意识到被她珍蔵的依旧是宝贵的,她为自己能矜持地守住它们感到庆幸。在很多方面她不如上铺,她跟不上上铺,那就让她这样“落后”下去吧! 她就在这越来越清楚的思路中等来了末班车。上车的人很多,她一边朝车站跑,一边冲编辑咧咧嘴算是一个告别的笑。然后,她就拼命往已经很拥护的车门挤去。这当儿编辑依然跟在她后边,显然是要照顾她挤上车再离开的,她于是扭头冲他喊着:“哎,你能不能使大劲儿推我一把!”他使大劲儿推了她一把,她终于上了车,车门在她⾝后“嘭”地关上了。 她站在末班车上忽然偷着笑了,她想,刚才她让他使大劲儿推她一把,原来是她今天晚上最想说的一句话。她还想,其实这编辑是个老实人。不过她也感觉到,就像她不喜 ![]() ![]() 4 她并不是不想给方兢回信,她迟迟没有把回信写成,是因为她不知道这封信究竟该怎样去回。也许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无论如何她不能把方兢从旧金山写来的信看成便条。她一遍又一遍地细细读着信,一次又一次地默默流着泪。她从来也没有读到过这么好的信,她没有理由怀疑写信人的诚恳。 于是她开始给他写回信:“方兢老师,您好。”她写道。 接着她撕掉信纸重新开始。但是他太⾼大了,而她是如此渺小。她缺乏自信,很害怕在他面前露了怯——对她又怎么能让自己写出一封与方兢这样的名人同等⽔准的复信呢。那是不可能的,她没有这份书写的才华,也没有如方兢信里那种情感的准备。但就凭了这封信,尹小跳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他,她也必须爱上他。因为她已相信她是被他爱上了,被他爱上是幸运的,她忘我地想。在她的年龄,以她的阅历,她还一时无法区别崇拜和爱,也不能判断在虚荣心驱动下的情感是怎样快速占了上风。在那些时候或者她还想起过大四时她的上铺,与方兢相比,上铺那位“才华横溢”的作家又算得了什么,又如何能比得了此时此刻尹小跳秘密的內心生活。大学时代呵,那一团团来得急、去得快的热炽。 她便又一次开始给他回信,却始终只是那几个字“方兢老帅,您好。” 她跑出去找上演第二轮电影的影院看他的电影,与银幕上的他相会。她倾听他的声音,研究他的五官,体味他的表情。她力图劲使记住他的相貌,但当她回到家里躺在 ![]() ![]() 那正是编辑部人最全的时候,主任对她说:“尹小跳,你叔叔的电话。她走到电话前拿起话筒,立刻就听出了他那略带南方味儿的普通话。他不由分说地。有点儿生硬地、一口气地说了如下一段话:是尹小跳同志吗?我是方兢。我知道你办公室里人很多,你不要作声,不要叫我方兢老师,你只听我说就行了。我已经回到京北了,没有接到你的信和你的电话,很可能你正在心里笑话我是个不识趣的人。但是请你听我说完,不要放电话,也不要怕我,我并不想对你无礼。我只是想看见你,听我说——这几天我在京北饭店开会,你能个能找机会到京北来出差组稿,我知道很多编辑是常年在京北跑的。你来,我们见见面,我把我在会上的电话告诉你。你不用马上回答——当然,我又特别想听到你马上回答,肯定的回答。不不,你还是先想一想。最后我还想再罗嗦几句:我知道我这样子看上去很不冷静,但我有点无法控制自己,这在我来说是非常少见的,可我宁愿相信我的直觉,所以请你不要轻易拒绝我,不要轻易绝我。现在我念电话号码,你能不能记一下,你能记住吗… 她的数字概念很差,但对方兢的电话号码,她只听他说了一遍就牢记在心了。第三天她去了京北,在京北饭店他的房间里见到了他。当她单独和他在一起时,她觉得他的个子比第一次见他时更⾼,因此他像所有⾼个子的人一样,有一点点驼背;不过这并没有遮掩他的风度,他那为大众所知的带点儿傲气和満不在乎的形态。尹小跳想念自已走进他的房间时是个自然的,这不自然仿佛也传染了方兢。他欣喜地对她笑着,但显然已没有研讨会上那谈笑风生的洒脫神情。 他给她倒了一杯茶,却不知怎么把茶⽔漾出来烫了尹小跳的手,也把他自己的手给烫了。电话铃又响个没完——名人就是这样啊,老是让电话追着。他不断接着电话,脸不改⾊心不跳地对电话里的人撒着谎:“不行啊今天不行,现在’!现在更不行,我马上要去看样片。明天吧,明天我请你吃‘大三无’… 尹小跳坐在沙发上静听着方兢的谎话,觉出一种亲近的默契,也许还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新奇。她感谢他这一串串 ![]() 终于打完了电话,方兢走到尹小跳跟前蹲下来。他蹲着,和她面对着面。他蹲得很突兀,姿态却是自然、朴实的,像一个在田野里待弄庄稼的农民;像一个大人常常需要蹲下来和一个孩子讲话;或是一个人有时候喜 ![]() ![]() 他们出了房间,去大堂酒吧喝咖啡。他们选择了一个清静的角落,喝着咖啡,他仍然握着他的木烟斗。有一个短暂的静默,还是他先开口。他说,你怎么看我这个人? 她说,我很尊敬您,我喜 ![]() 他打断了她,他说你是不是一个晚上都要用这种腔调跟我讲话?你是不是呀你说? 她摇着头又点着头,她是想用这头摇点头来平抑她內心的 ![]() 这时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研讨会上你站在人群之外,有点儿傻乎乎的,又显得那么有主意。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上帝派来监视我的那个人。我正是需要被你这样的人监视,除此以外没有人能监视我。在你面前我不能说谎,我愿意把什么都告诉你。我我我…他猛昅一口烟:我写给你的都是我心里想的,你知道吗?我从不给女人写信,从不写。但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按捺不住要写。我深知我的才华和天分,也深知它们还远没有舒展开来。我的名气应该比现在大得多。总有一天,你就看吧。我还想跟你谈谈我对女人的态度,我对女人基本上是来者不拒的。女人们大多是冲我的名气来的,还有钱吧。当然还有一批是甘愿献⾝什么都不为的。她们很可怜,因为在很多方面…我其实十分肮脏—— 但愿我这句话没有吓着你。 他的话其实是有点吓着了她。⾚裸裸的都是吓人的,而他为什么要对她这样⾚裸裸呢。她为那个”肮脏“而替他感到难过,她原以为她听到的将要比这浪漫得多。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要对她做什么?尹小跳疑惑着,却又深知自已不具备掌握谈话主动权的能力。她是被动的,从一开始就是被动的,她 ![]() ![]() 因此——他昅了一口烟说,因此我是配不上你的。现在看上去好像我在追逐你,我怎么可能追逐得到你呢!你是一个追逐不到的人——谁也别想。但是你我早晚会在一起。 她终于开了口,她说您这样说话有什么 ![]() 他却 ![]() ![]() 尹小跳听着方兢这闻所未闻的语言,她不想说他这是流氓语言,可他这都是些什么话呢?他这样一个有家有业的男人,也配对一个清⽩的少女说这样的话吗?而此情此景中的尹小跳,就像被施了法术念了咒语,越发地深陷在他的胡言 ![]() 甚至为了能跟上他的思路,她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评判和估价自己,发现和肯定自己:她将是什么样的人,她有可能成为什么样的人,她对这个名人的昅引力究竟在哪里呢… 奇怪的是他并个是话越多离尹小跳越近,他往后捎着⾝子,越说就越和尹小跳拉开了距离。他对她的如饥似渴的 ![]() 很晚很晚尹小跳才离开京北饭店,方兢坚持送她回她的招待所。 他们走着回去,暮舂的夜风和宽阔的长安街使尹小跳心里轻松了许多,她这才发现和他在一起是很累的,从来都是累的,她却在很多年里都甘愿这累伴随着她。 他一忽儿走在她的左边,一忽儿走在她的右边,他说小跳我还想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她问。 你是一个好姑娘。他说。 可是您并不了解我。 我的确不了解你,不过我自信再也没有任何人比我更能明⽩你。 为什么? 你知道,因为说到底,这是不可知的力量决定的。你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敏感,比如冷淡外表之下岩浆一样的热情… 您怎么知道我会有岩浆一样的热情?您还形容我冷淡的外表,您是不是觉得我对您的尊重现得还个够充分? 你看,你要和我吵了。他有些奋兴地说:你的傲慢劲儿也来了——不,不是傲慢,是骄傲,骄傲不是我的,骄傲是你独有的。 为什么是我独有的呢?她口气软下来:您的骨子里如果没有骄傲,您又怎么能说出刚才——在京北饭店里那一番话呢。 他忽然有凄惶地笑笑说,你真以为那是骄傲吗?我骨子里更多的其实是一股无赖气,无赖气你懂吧? 她不能同意他的这种说法,或者说不能允许他这样形容自己。尽管多年之后回忆当初,她才悟出他的自我分析是地道的贴切的,但在当初,她还是 ![]() ![]() ![]() ![]() 她说着,招待所到了。她赶紧刹住话闸,向他伸出了手。他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说,我要再说一遍:你是一个好姑娘。 他们告了别,他走上原路,她走进招待所的大门。但很快她又跑出大门跑到街上,她叫住了他。 他知道她想⼲什么,后来他对她说。 现在他站在那儿不动,等她过去。她小跑着过去,站在他眼前说,我想亲您一下。 他张开双臂将她松松地环住,松松地,因此他们的⾝体没有贴在一起。她踮起脚尖儿仰起脸,她亲了他,然后迅速离开他跑进了招待所。 方兢始终不能忘怀尹小跳这最初的一吻,因为它是那么蜻蜓点⽔不着边际,那其实 ![]() ![]() 然而她又是如此地虔诚和羞怯,那是因过分虔诚而生的潦草,因过分羞怯而造成的…而造成的什么呢——她差不多没有找到他的嘴 ![]() 也许还不单这些。当尹小跳果断地小跑着奔向方兢时,她的心已经开始迟疑,没有人帮她判断,她却必须跑向这个男人。她就在瞬间完成了由她而生的请求,又在瞬间让她的嘴逃离了她未知的一切。那是因害怕而生的犹豫吧,那是因慎重而生的坚守。 就因为这半个吻是如此郑重而又潦草,如此纯净而又复杂,使方兢来不及也不敢回吻尹小跳。他不敢。而当他用双臂松松地环住她那一围柔韧的细 ![]() 5 他写给她的信一般都很长,字又特别小。他用从国外带回来的一种派克特别型号的钢笔,笔画细极了,就是俗话说的像头发丝儿那么细吧。这种纤细的笔尖可以助他把字写得更小更密,好似一团团择不开的蚂蚁満纸 ![]() 在从前和以后,她再也没有接到过有人如他这样写给她的信。当十几年过后她怀着距离感和审视的心阅读这些来信时,他那満纸満页由于爱她而生出的写小字的耐心,他为了这样的书写而耗费的大量时间,他和他那无限的字字句句对有限的纸张那寸土必争的贪婪与求渴,仍然能使她心里生出几分酸楚。她珍视的就是这份精细的耐心,这份纸张和文字之间那原始、诚恳、笨拙而又真切的相依相恋,不管那是写给谁的,哪怕是写给另外的女人。 他在信中说:小跳,我心疼你的眼睛,要看我的这么小的字,但我还是把字越写越小了,纸也越用越薄,因为我有越来越多的话要告诉你。如果写大字,用厚纸,寄到出版社也许不全安,也许有人会认为是作者寄来的稿件而替你拆开… 他也在有些信中诉说他的荒唐经历。 小跳: 读这封信会使你不愉快的,但我必须要写,因为我不写你也在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前几天在房山外景地——你知道就是我的那部《冬眠》的外景地,我和女演员XXX爱做(她比你还要年轻,但并不出名),感觉非常不好。也许因为一切都太仑促,她的目的 ![]() ![]() 对XXX我没有什么不敢,当她在我面前快速脫⾐服时我制止了她。我让她吻亲我,她照着做了。她倚在我⾝上,双臂勾住我的脖子,吻了我很长时间并不断腾出嘴来问我: “可以了吗可以了吗?”她亲得很卖力也很周到,她的⾆头去了我嘴里可以够得着的所有的地方,然而她又是心不在焉的。我闭起眼睛竭力想象着那就是你,那就是你的嘴 ![]() ![]() 我愿意让你一万遍地诅咒我,当你诅咒我的时候我空虚的灵魂才可能有个安稳的去处。我的灵魂究竟能够安放在哪里?也许我索要的太多了,为什么当我不断得到梦想中的好东西:成功,名气,国內际国奖,家庭,孩子,崇拜,美女,钱…我的焦虑反而⽇益严重呢? 我结婚之前还有过一个女人,是劳改农场分配给我的一个独脚女人,比我大十五岁。她是一个 ![]() ![]() ![]() ![]() ![]() ![]() 我并不愿意用上述文字污染你的眼睛,但我只有这样给你写信才能够让我的心洁净。我是那么望渴和你在一起,以至于这望渴变成了害怕。并且,我还毫不客气地蛮不讲理地害怕别人和你在一起。以我对女人的了解和对男人的了解,我深知你的昅引力。在京北饭店酒吧喝咖啡的时候,你大概没有注意到邻桌的两个男人一直在看你,还有对面一个英国老头儿,我能肯定那是个英国人——那个老家伙,也一直在看你。你没有注意到,你当时很紧张。但我看见了,我不用专门观察只用眼的余光就够了,我对我的感觉充満自信。你是那种能抓住人的人,你⾝上有一种抓人的东西,你有那种让人看你的本领,虽然你还不自知。我劝你对此应该在意,你应该学会保护自己。有人对你说过这些话吗?我相信我是惟一对你说这种话的人。随时随地你都要扣好你的扣子,不要让别人的眼睛占便宜,不要。我并不是说喜 ![]() 现在来谈一下你约我的书稿。我试着开头,写了一千五百字,很困难,因为我找不到一种轻快而又⼲净的心情。如果你的读者群是孩子,你首先应该有一颗透明的心。我的心是透明的——至少对你,但却太不⼲净我为此感到深深的愧疚,也感到一种挑战。我想在拍完《冬眠》之后集中一下时间和精力来写这本书,我会试一试究竞我还有多大的可能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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