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庄梦》第七章及《丁庄梦》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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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丁庄梦 作者:阎连科 | 书号:43152 时间:2017/11/1 字数:112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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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过了。 正月十五也过了。连正月也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子还是原样儿,⽇照有暖,风吹有寒,染了热病就熬药,有人死了便埋人。 人埋了,想起来还是学校里好。热病和热病在一起,说说和笑笑,⽇子轻快着。热病们都在自家散落着过,寂寞堆満屋,挤満院,三分病也成了七分的病。七分病就该下世了。就又都想往学校去过那集体的⽇子了。想往学校里去,介着大家去找我爹要过棺材的事,顶了嘴,吵了一些架,不好到学校跟我爷去说了。说到底,我爷还是我爹的爹,骨⾁亲的爹。 这一天,罢了早饭后,⽇头悬照着,庄子里的暖如被文火烤着样。赵德全、丁跃进、贾 ![]() 他们是贼爱。贼一样地爱。 在他们的贼爱间,有人说:"谁去给丁老师说说大家还住到学校吧。" 我叔就笑了,对着一片有了热病的人,说:"我去吧。"大家都说你去了好,你去了好。我叔就又看着众人唤:"谁和我一块去?"不等有人答,他就接着道:"玲玲,你和我一块好不好?"玲玲正犹豫,赵秀芹便扯了她的嗓子道:"玲玲,你去吧。你病轻,腿上有力气"。 玲玲就和我叔走出丁庄朝学校走去了。 不远的路。路两边的小麦已经在冬暖中泛了青,有一股青藻的苗味在⽇光里飘 ![]() ![]() ![]() 玲玲惊一下,也回头望了望,朝前望了望。 我叔说:"没有人。" 玲玲笑:"想我了?" 我叔说:"你没想我呀?" 玲玲板着脸:"没。" 叔说到:"我不信。" 玲玲说:"我天天想着我的病,不知道我会哪天死。" 叔看玲玲的脸,发现她的脸⾊比年前枯得多,蔵着了不少死前的黑,像一张本就带黑的红布包了腐枯的⽔。年前她脸上显少的疮痘儿,年后在额上又多出十几颗,红褐褐的亮,还带着浓点儿。我叔拿起玲玲的手,翻转着看,看见她的手背、手脖上,并没几粒新的疮痘儿,⽪肤上还些微闪着她那年龄的光。新媳妇,二十几岁的光。 "没事儿,"我叔说。"放心吧"。 玲玲说:"你懂呀?" "我快病了一年了,成医啦。"叔笑着:"让我看看你 ![]() 玲玲就站下,盯住叔的脸。 "玲玲,我想你想得忍不住。"叔说着把目光从她 ![]() 躺下来,又庒倒了一片草。 他们就在那草地里做了男女的事。 做事时像是疯了样。我叔像疯了。玲玲也疯了。彼此都疯着。忘了病,和没病一模样。⽇光从他们⾝后照过来,我叔看见玲玲⾝上的疮痘充了⾎,亮得像红的玛瑙般。 ![]() ![]() ![]() ![]() ![]() ![]() ![]() 疯过了,有了汗,也都有了泪。平躺着,并了肩,望着天空的⽇光眯着眼。 我叔说:"你是我媳妇就好了。" 玲玲说:"我猜我活不过今年了。" 我叔说:"你就是活不过一个月,你要愿嫁我都敢娶你。" 玲玲说:"嫂子婷婷呢?" 我叔说:"管她呢。" 玲玲便从草地折⾝坐起来,想了一会说:"算了吧,你我都是快死的人。" 我叔也坐着想一会,也觉得犯不上,就彼此站起来,望望那一片庒倒的草,都笑了。 淡淡的笑,抿嘴笑着往学校里走。 爷正在收拾着年前大家常集中的大教室,用抹布擦着谁用粉笔在黑板上画的猪狗和八王,还在那猪、狗、八王边上写着的名。擦着时,看见我叔站在门口上笑,爷就问: "你写的?" 我叔说:"大伙都又想回到学校来住了。" 我爷说:"该让孩娃们来学校写写作业啦。" 叔就问:"大人快死了,孩娃们上学有啥用?" 爷便说:"大人死了孩娃也得活着呀。" "大人都死了,谁养活孩娃们?"玲玲望着我爷的脸,忽然觉得爷的脸的亲,和她没见过的公爹样。她的公爹早死了。她嫁到丁庄时,只在家里正堂桌上见着公爹的照片儿,清瘦里有着留恋人世的心。现在她就把我爷当成公爹了,问着话,望着我爷的脸,说:"伯——你想想,大人们能多活一天,孩娃们不是就少当一天儿孤,少受一天的罪?" 爷便把手里的抹布挂到黑板架的钉子上,拍着手上的粉笔灰:"那就让病人都来吧。" 玲玲便和我叔又回庄里通知让大伙还到学校住着的事。出了学校门,他们就又拉了手。到那一片枯旺的草地间,彼此望一下,没说话,就那么望一眼,就又手拉手去那旺草央中了。 坐下了。 躺下了。 ⽇光从正顶悬着照在她们⾚裸的⾝子上。 要往学校里住,首先得把病人的粮食收上来。老标准,每人每月多少面,多少的⽟蜀黍粉儿或大米。就在庄子央中收粮食,把缴上来的面装一个袋,米装一个袋,大⾖小⾖混装一个袋。跃进是会计,他在过着秤,多退少补着,让人把耝粮、细粮分开倒进公家的袋子里。赵秀芹管烧饭,不用缴粮食,她等粮食收缴毕了时,把集中起来的面袋、米袋満了扎口儿。扎口儿,她就发现了那装満了面的袋里塞了几块砖。一块砖⾜有五斤重,四块砖就是二十斤。又去另一个面袋里摸,没有摸出砖,摸出了一个碗似的石头来。再到米袋里摸,没有砖,没石头,有几块几斤重的瓦片在那米袋里。把摸出的石头,砖瓦都扔在街央中,⽩⽩哗哗一片儿。一堆儿。石头像男人们刮了发的头。砖瓦像面做的方糕和烙馍。沾了面的砖石瓦块在地上堆了一大堆,有着上百斤的重。统共收缴⽩面四袋半,大米两袋半,⾖子一袋多,还有几袋⽟蜀黍,砖石瓦块就占了一袋多的重。人们都围着那砖石惊奇着,说着风吹心寒的话。 说:" ![]() ![]() 说:" ![]() 赵秀芹就举着一块沾着面的砖,扯着她的嗓子唤:"有种你就站出来,每人 ![]() ![]() 举着砖从这个面袋到那个面袋前,撕着她的嗓子唤:"喂——丁庄的人你们都看见了吧?先前你们都骂我赵秀芹是庄里的一个贼,我是贼我不过是路过谁家菜园了拨掉一棵葱,见了萝卜拨个萝卜回家给我男人、孩娃拌一盆萝卜丝,见了⻩瓜摘一 ![]() "你们看,这石头到底有多重,连我都抱不动了呢。不知哪个八王⻳孙儿子把这石头当粮食,有能耐你出来把这石头抱回你们家,放到锅里煮煮吃。"她把石头咚地一下扔地上,拿右脚蹬在石头上,左腿直在地面上,和男人一样双手卡在 ![]() "你们家每天锅里不下大米只煮石头是不是?你们家的大人孩娃都是吃风屙沫是不是?你们家孝敬老人时是用盆子端一盆石头瓦块是不是?" 赵秀芹她在人群里骂,边走边骂着,骂累了,就一庇股坐在一袋粮食上。收缴粮食是在午饭后,这时候,⽇已平南,凝在庄顶上。庄里的暖,像被子捂了般。冬未去,舂来了,人们都还穿着袄,披着大⾐、小大⾐。老年人⾝上还套了羊⽪袄。可庄里的槐树枝丫上,却已经有了嫰绿的芽,⻩嫰的芽,透明的⻩绿在枝丫上,像挂在⽇光里的⽔珠子。所有的人,所有的庄人都从家里出来了。收缴粮食是件热闹的事。粮食里有了石头瓦块是再热闹不过的事。二年来,自庄里有了热病后,庄里就没有过这么热闹的事,便都老老少少地从家里走出来,挤着看,围着看,骂那缺了德的人。 看赵秀芹骂那缺了德的人。 贾 ![]() ![]() "我 ![]() ![]() 我叔说:"要退得扣你十斤面。" ![]() 说:"都退了那石头瓦块退给谁?" ![]() 面对那堆石头和瓦块,所有缴过粮食的丁庄人都去摸了摸。⽇便西偏了,庄街上有了红。冬末的风,像冬末的风样在平原上吹起来,人都在街上跺脚 ![]() 大伙说:"去呀,谁愿在家等死啊。" 我爷说:"那走啊。" 大伙却都不动弹,都盯着那地上的石头和砖瓦,像每个人都吃了天大的亏。也不是天大的亏,就是觉得自己没有占下那便宜。 就都僵下来,彼此站着、坐着不动窝。 我爷说:"你们要不去学校了都各回各家吧。" 大伙依旧不说话。 我爷说:"要去了就弄个车快把粮食拉到学校里。" 坐着的,站着的,两手揷在袖里或是揷在兜里的,你看我,我看你,沉默着,横竖觉得事情不该这样儿。不该这样儿,就都僵在庄央中,让落⽇在静中吱吱响着往西去,像火球要坠落一样发着末后的光,还有它的暖。到末了,我爷看大伙不说不动弹,就问丁跃进: "这石头瓦块有多重?" 跃进说:"秤秤吧。" 贾 ![]() ![]() ![]() 贾 ![]() 别人也都说不摊这粮食。 我爷站一会,想一会,没言声,往庄东走过去。往新街走过去,把庄人们丢在庄央中。庄人不知我爷要⼲啥,就都在庄子央中等着他,像天旱了等着一场雨。没多久,爷果真回来了。从新街回来了,在庄里的落⽇中,我爷让我爹用自行车推了两袋面。他们⽗子一前一后地走,爹前爷后地走踩着庄里的静, ![]() ![]() 说着话,看看那一摊儿一堆的面石头,他把两袋面卸到那收缴上来的粮边上,拍拍车后座上沾的⽩面粉:"这是一百斤,都是城里人吃的精粉面,就算我丁辉给大伙的心意吧。"完了话,把自行车调个头,说话的声音变硬了: "你们都记住,在丁庄,我丁辉不会做半点对不住你们的事。只有你们对不住我丁辉,没有我丁辉对不住你们的。" 说完爹走了。 说完就走了。 推着车,走了几步骑上去,很快消失了。 事情就这样解决了。丁庄人渐渐有了悟,悟过来,觉得对不住我爹了,对不住丁家了,从此就对我爹好长时间不疑他啥儿了。 到夜里,学校里一如往常的样,原来睡在哪里的,就还睡在哪里去。我叔还睡在爷的屋里边。睡前他们躺在 ![]() 我叔说:"他妈的,吃亏了。" 我爷说:"咋?" 我叔说:"我只往米里放了一块石头,我哥就给人家两袋面。" 我爷从 ![]() 二叔说:"爹,你猜那砖是谁放进面里的?" 二叔说:"我猜是跃进。他过秤,只有他过秤,一袋里才敢放上四块砖,二十斤。再一说,年前他媳妇死时他家买过砖,买砖箍他媳妇的墓口儿。" 说着话,窗外有了响,像是咳嗽声,咳一下,那声音就嘎然止住了,只留下朝哪儿走去的脚步声。我叔听着那声音,又和我爷说一会话,说要出门上茅厕,也就穿上⾐裳随着那声响出去了。 二十几天后,叔和玲玲被锁在了存米放面的那间屋子里,爷被叫来时,学校里所有热病的人都已经围在了那门口。 夜还是清朗朗的明,月光⽔一样洒在校院里,人群在那门前散散 ![]() ![]() ![]() ![]() 赵秀芹就从人群走过去,拉亮灶房的灯,让灯光从门口出来映着邻仓屋门上的锁。见是一把新的锁,锁上黑漆的光亮都还看得见,就对着仓屋里唤:"亮弟啊,这门可不是我锁的。我早就看出来你和玲玲好,可我谁都没说过。我的嘴严得和这屋门样。这锁是谁从家里带来的新铁锁,是人家早就要捉你和玲玲了。" 叔就在屋里默一会,气都都地对着门外大声唤:"捉了又咋样?现在把我 ![]() 门外一片雅雀地静默着,反倒谁都没话可说了,仿佛把玲玲和我叔锁在屋里是件错下的事。错极的事。倒是我叔和玲玲在那屋里偷 ![]() ![]() 赵德全在那人群中是年纪偏大的,他借着灯光望望门前的人,像替我叔求情一样说: "把门开开吧。" 贾 ![]() 赵德全便又木桩一样蹲在地上了,不言不动了。 丁跃进就从人群走出来,到门口拉着那锁看一看,扭回头来瞟着人群问:"是谁锁了门?"说:"人都活到快死的时候了,还捉奷⼲啥呀,能⾼兴一天就让他们⾼兴一天吧。"说:"把门开开吧,丁亮比他哥丁辉好得多。把门开开吧。" 贾 ![]() 都上前看了锁,都扭头说了要开门的话,却是不知是谁锁了门,不知钥匙在谁的手里边。玲玲就在那屋里哭起来,蹲在一个墙角的地上哭。哭声像穿堂风样从屋里挤出来,都觉到她的可怜了,二十刚过几,嫁到丁庄还没过上几天新婚的喜⽇子,就发现自己患着热病了。不知道她是发现自己有了热病才急急嫁到丁庄的,还是嫁了后发现热病的,横竖是她把灾祸带到婆家了。横竖她一来,婆家那平静的⽇子没有了,像一块玻璃被她打碎了。⽇子成一地碎片了。自然地,她就合该遭着婆家一家人的冷眼冰嘴了。 有着病,还又偷男人,这让丁小明知道可是了不得的事。偷男人,还又偷的是本家亲叔伯哥哥丁亮这男人,更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收拾不起事,也就只能哭,伤天悲地地哭,待玲玲在那屋里哭到放大悲声时,待我叔在屋里把门窗摇得叮咚咣当时,我爷听见动静走出来。才知道我叔总是半夜离开他,不是说去和别人聊天儿,就是说到别的屋子串门下下棋,却原来都是出门来和玲玲合野贼 ![]() 爷就气愤愤地走过来,人们自动给他让开一条道,让他快步地朝着前边去。也都静下来,看我爷如何去 ![]() 爷终于立在门口上,气急地说:"你爹早就让你和你哥给气死啦"。 我叔说:"你先把门开开再说呀。" 爷不吭。 叔又说:"你先把门开开再说呀。" 爷扭回⾝,望着庄人们,求着大家谁把钥匙拿出来。静得很,人都彼此地看,谁也不知是谁锁了那屋门。谁也不知是谁拿了那钥匙。玲玲也不再哭得呜呜了,她立在门后和叔一道等着门锁一开就出来,是死是活地走出来。可却没人把钥匙拿出来,也没人说他看见是谁锁了那屋门。校院外,冬末的寒气已经升上来,越过院墙和⽔漫了堤岸样。能听见寒气在平原上的流动声,哗哩哩的响。静哗哗的响。还有一种虫鸣声,是冬夜偶而响着的啥儿虫鸣声,吱儿吱儿地,不知是⻩河古道在静夜中的叫,还是平原深处的啥儿虫呼和虫鸣,这时候,在这深静里就都听见了。 清晰晰地听见了。 我爷说:"你们把钥匙给我吧,不行了我先替亮和玲玲给你们跪下行不行?" 我爷说:"好坏都是一个庄的人,都是活不了几天的人。" 叔就在屋子里边唤:"爹,你把锁砸开!" 就有人去边上找石头,去灶房找锤子和菜刀,要把门锁撬开、砸开时,却是忽然不用砸、也不用再撬了。 玲玲的男人丁小明从庄里急急赶到学校了。 叔的叔伯弟、我的堂叔丁小明从外边赶到学校了。 他没病,因为他没卖过⾎他就没热病。他爹卖过⾎,可他爹在很多年前就发烧死掉了,今天用不着再为这热病煎熬了。堂叔没有病,正年轻,他从校门外大步走进来,径直地朝着人群这边走。 不知是谁在人群后边冷不丁儿说:"快看啊——快看啊——看那走来的多像玲玲的男人呀。" 所有的人就都齐摆摆地扭过了头。 就都看见丁小明朝着人群扑过来。老虎、豹子一样扑过来。也就都看见我爷立在灯光下,脸成⽩⾊了。苍⽩了,像是学校⽩的墙。说起来,小明爹比我爷小两岁,同⽗同⺟的亲,可自搭卖⾎那一年,我家盖起了楼房后,叔家盖起了瓦房后,而他们家还是草房土瓦后,为这来往就少了。接下来,小明的爹突然下了世,小明娘有一天立在庄街上,没缘没由就指着叔家的瓦房说:"哪那是瓦房呀,哪是全庄的⾎库哩。"指着我家楼房的⽩墙说:"哪能是磁墙呀,那是人的骨头呢。"这话传到爹和叔的耳朵里,两家就开始生份了,除了上坟就不往一处站着了。 到了热病漫到丁庄后,我被毒死了,消息在丁庄家家里传,传到小明娘的耳朵里,她脫口就说报应啊,真是活报应。我娘就扑到丁小明的家里去,又是吵,又是闹,从此,两家就不相往来了。 从此,一家人就和两家一模样。 可现在,我叔和玲玲有了贼 ![]() ![]() 我爷僵僵地立在那门前。 所有的人都僵僵地立在那门前。 那一会,就静着,静极着,连平原上深静里的吱吱也没了,消失了。都盯着丁小明朝那仓屋走过来。扑过来。盯着他从我爷的⾝边风过去。像风从一棵枯树的边上刮了过去样。 没想到,谁也想不到,谁都想不到,我堂叔他手里竟握有那仓屋门的⽩钥匙。他竟有着那钥匙。竟然有着那钥匙。到门前立住脚,他从手里拿出一把钥匙就把那屋门打开了。先是没打开,钥匙往锁里揷时反着了向,揷不进,他又把钥匙翻过来。 打开了。 呯的一下锁开了。 门开了,事情如酷夏里袭来了一阵寒,酷热酷寒间自然要落下了一场冰雹样,哗哗啦啦响,叮叮当当响。一阵子。哗啦一阵冰雹过去了,天气就还了原先的天气了。 门开了,堂叔一把就把玲玲抓在了手里边,像玲玲就站在门口等着他去抓。 他就抓着玲玲往外走。虎虎的人,不算⾼,礅礅的胖,揪着玲玲肩上的⾐服往外走,如老虎禽了羔羊儿。往外走,玲玲脸上一阵苍⽩一阵青,头发披在肩膀上,像是被提了起来样,腿双离开了地面样地走,还像她被拖着双脚挂着地面地走。丁小明他不说一句话。一句也不说,就那么铁青了脸,先从僵在门前的我爷⾝边擦过去,又从人群让开的道里闪过去。拖着的玲玲也从人群面前闪过去,⽩的脸,苍⽩的脸,像一道闪样闪过去。丁小明从我爷⾝边过去时,我爷没说话,只是扭着⾝子看他怒乎乎地走,可待他从我爷⾝边过去时,我爷往前追了一两步,也就一步儿,立下⾝来唤: "小明…" 他就顿了脚,回过了⾝。 "玲玲的热病已经不轻啦,你就放她一码吧。" 没有立刻说话儿,也没有停多久,我堂叔小明立在灯光里,乜了我爷一眼睛,朝地上"呸!"一下,在我爷的面前"呸!"一下,又用鼻子哼了哼,冷冷道: "管住你家儿子吧!" 也就走掉了。 转⾝走掉了。 一转⾝拖着玲玲走掉了。 这时候,校院里的热病们,赵秀芹,丁跃进、贾 ![]() 就都那么木呆着。 呆站着。 无所事地呆站着。 月亮偏西了。 想起我叔来。想起贼 ![]() 人都扭头望着我二叔,望着爷。等着看我爷、我叔下一步会做啥儿事。 我爷就上前做了事。上前猛地抬起腿,不由分说在我叔⾝上踢一脚:"还不快回屋,想在这丢人丢死呀。" 我叔便起⾝往着屋里走。路过人群时,他脸上竟然有了笑。挂了挤出来的笑,瞅着庄人们,淡淡笑着说:"让你们笑话了——让你们笑话了——求大家千万别让我媳妇知道啊。快死的人,我还做最怕媳妇知道的事。" 走了老远的路,还又回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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