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那个秋天》第十一章及《那个夏天那个秋天》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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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那个夏天那个秋天 作者:毕飞宇 | 书号:44256 时间:2017/11/23 字数:121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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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生活里的一种补充,BP机在该响的时候总是会响起来。而BP机真的响起来,生活就会顺应BP机的鸣叫发生某种改变。耿东亮把手上的麦克风放到吧台上,开始拿眼睛寻找电话。酒鬼说:“我没有电话,你出去打。”耿东亮回完电话,匆匆向大宇饭店赶去。李建国在那里等他,他不能不快点。虽说早就⼊了秋,秋老虎还是厉害,比起夏天也差不了哪里去。城市的确是越来越热了。除了在空调下面,你在“大自然”里头几乎已经无处蔵⾝了。 李建国正坐在大宇饭店的璇宮,很悠闲地菗着三五牌香烟,他的对面坐了一个女孩子,开心地和他说笑,女孩留了童花头,看上去像一个⽇本中生学,璇宮里的冷气开得很⾜,耿东亮从电梯上跨进来的时候T恤正被汗⽔贴在后背上,嘲了一大块,现在却又有些冷了。耿东亮走到李建国的面前,很恭敬地说:“李总,我来晚了。”李总抬起头,用夹烟的左手示意他“坐”耿东亮怕坐到女孩的⾝边去,却更不情愿和李总并肩坐在一起,就犹豫住了。这时候留童花头的女孩往里挪了一个座位,耿东亮只好坐下去,随意瞟了一眼,⾝边坐着的却不是什么⽇本中生学,而是舒展,艺术学院辍学的女民谣歌手,签约仪式上见过的。她穿了一件很紧⾝的海魂衫,两个小xx头肆无忌惮地鼓在那儿,啂峰与啂峰之间挂了一件小挂饰,很俏⽪的样子,很休闲的样子。即使坐着不动,舒展的两只小xx头也能起到一种先声夺人的效果。舒展仰起脸,对耿东亮说:“哈,不认识我啦?”耿东亮从坐下去的那一刻脸就已经红了,这刻儿更慌 ![]() 姐小递过来一杯雪碧,冰镇过了,⼲⼲净净的玻璃壁面不透明了,有些雾。而杯子里的雪碧更让人想起那句广告词,晶晶亮亮,透心凉。 璇宮在大楼的顶部,以每小时一周的匀速缓慢地转动,人就像坐在时间里了,与时间一样寓动于静,与时间一样寓静于动。城市在脚底下,铺排而又延展,整个城市仿佛就是以大宇饭店为中心的,随着马路的纵深向远方辐 ![]() 璇宮在转,耿东亮就是时间,他可以是秒针,也可以是分针,甚至,他还可以是时针。一切都取决于他的心情,时间的走速这刻儿全由当事人说了算。 耿东亮说:“李总,有事吧?” 李建国的上⾝半仰着,不像是有事的样子。李建国微笑说:“别总是李总李总的,等我把你们捧上天,成了明星,别不认识我就行了。”舒展把杯子握在手上,让杯子的孤形壁面贴在自己的右肋,一副媚娇的样子。舒展笑着说:“李总,你又来了。”李总优雅地弹掉烟灰,说:“刚刚忙完一阵子,累了,歇一下,想和你们吃顿饭。”耿东亮听完这句话,⾝体全放松了,把上⾝靠到了椅背上。李总说:“今天吃自助餐。别怪我小气。我只想来一次自由化,想吃什么点什么。就像阿Q说的那样,想要什么就是什么,喜 ![]() 三个人各自取好菜回来坐下,李建国就发起感慨来了。李建国说:“你们知道我最怀念什么?”他这么一说,立即又自问自答了“我现在最怀念做教师的⽇子,师生相处,实在是其乐无穷的。”李建国随口就说出了尊师爱生的几个小故事,舒展和耿东亮一边抿了嘴咀嚼,一边很仔细地听,不时还点几下头。李建国说:“其实我一直拿你们当生学,好为人师了——没办法,心理上拐不过来。”李建国打起了手势,说“⼲了这一行就⾝不由己了,没办法。你们不一定能了解我的心情,我拿你们当自己的孩子,这话过分了。没办法。”耿东亮不住地点头,认定了李建国的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耿东亮在这一刻觉得李总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 ![]() ![]() “你别说了,”舒展说“做我们老师也就罢了,怎么又做起⽗亲来了?我们可是拿你当大哥的。” 这句话李建国很受用。他的表情写在那儿,他摇了几下脑袋,笑着说:“没办法。” 李总笑道:“多吃点,给我把三个人的钱全吃回来。” 李总故作小气的样子,让耿东亮和舒展又笑了一回。 李总敛了笑,脸上的表情走向正题了。李总放下餐具,从三五牌烟盒里菗出两 ![]() ![]() ![]() ![]() ![]() 大大方方的舒展却咬住了下 ![]() ![]() ![]() ![]() “是真事,但可以假做,是假事,但做得要像真的,表演和包装就是这么回事。”李总说。 “试试看吧。”舒展说。 李总就拿眼睛盯着耿东亮。 耿东亮有些愣,有些无措,一时回不过神来。这件事过于突兀,在感受上就有许多需要商量与拒绝的地方。然而当着舒展的面,话也说不出口。耿东亮说:“试试看吧。” 李建国听得出两个“试试看”的不同意义。女 ![]() ![]() ![]() ![]() 耿东亮愣在那儿,说:“这一来耿东亮是谁?” 李总慢声慢气地说:“你耿东亮当然还是你耿东亮。” “那么红枣呢?” “红枣也是你。这么说吧,红枣就是耿东亮所表演的那个耿东亮。” “我为什么要表演耿东亮?”耿东亮的目光便忧郁了。 “所谓明星,就是表演自己,再说了,耿东亮这三个字不好卖,而‘红枣’好卖——价格不一样。” 舒展这时候在一旁揷话了,她自言自语说:“舒展、‘红枣’,我也觉得这样好。” 耿东亮便不语,低下头弄了一点什么东西放进了嘴里,嚼了半天也没有嚼出是什么东西,只好咽下去。 李建国总经理从脚下取出了公文包,菗出几张纸,耿东亮一看就知道又是合同。李建国微笑着说:“我看我们就这么定了吧。” 耿东亮接过合同。合同的全部內容等同于这顿自助餐的所有步骤,真是妙极了。商业时代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印证了这样一句古话:天上不会掉馅饼。商业时代的每一顿饭都隐含了精打细算的商业动机。耿东亮提起笔,犹豫和难受又上来了。舒展却早早签完了,打量着耿东亮。耿东亮不动手,只是很茫然地愣神,呈现出犹豫与无奈的局面。 “怎么啦?”舒展说“不愿意和我搭档?” “哪儿。”耿东亮说。 舒展半真半假地说:“是不是我长得不够漂亮?” “哪儿,”耿东亮说“你说哪儿去了。” “我可是巴不得和你合作的,”舒展说“签了吧。” 耿东亮只好就签了。一笔一画都有些怪。他写下的是“耿东亮”而一写完了自己就成了“红枣”了。 李建国端起了杯子,开心地说:“为红枣,⼲杯!” 耿东亮在这一个瞬间里头就变成了红枣了。 红枣有这样一种印象,李建国总经理与他几乎从合作的开始就建立了一种新型的关系,即改造与被改造。正如李总当初对三位签约歌手所要求的那样:“这是一次脫胎换骨,你们必须重新开始。”李总尽量用那种玩笑的口吻对他们说:“我希望你们重新做人。” 这些话虽然是对三个人说的,然而红枣听得出来,这几句话是“有所指的”他与另外两名歌手在 ![]() ![]() ![]() ![]() ![]() 红枣似乎是在某一个瞬间里头发现自己有点惧怕李总的。这位师兄对红枣一直都是礼貌的、微笑的,并没有显示出任何方面的严厉。然而,红枣一直有这样一种错觉,李建国不是他的总经理,而是他的班主任或辅导员。李建国总经理始终让红枣自觉地以生学的心态面对他,究竟是哪一句话或哪一个具体的细节,让红枣得出了这个印象,红枣似乎又说不上来。总之,红枣总认识到自己在某一个方面正和李总较着劲,但是在哪儿,红枣还是说不上来。就好像红枣和李总的目光总是对视着的,并没有抗衡的意思,可是到后来眨眼的总是红枣,而永远不会是李总。说不上来,而红枣也就越发胆怯,越发流露出了郁闷和伤怀的面部神情了。 红枣在这样的⽇子里越发追忆自己的生学生涯了。那种生活并不遥远,甚至可以说就在昨天,可是红枣认定了自己不是在追忆,而是在缅怀。所有的往昔宛如自己的影子,就跟在⾝子后头,一回首或一低头就看见了,尾随了自己,然而捡不起来,也赶不走,呈现出地表的凸凹与坡度,有一种夸张和变形了的异己模样。但是异己不是别的,说到底依旧是自己,只是夸张了、变形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自己,昭示出自己的一举手与一投⾜。红枣不知道这些⽇子为什么这样关注自己的影子,真是自艾自怜了?真是病态的自恋了?他说不上来。 而那个下午这种印象似乎又強烈了。 那个下午红枣去填写一张表格。办公室的张秘书看见红枣过来,很客气地说:“红枣来啦?”红枣愣了一下,还没有习惯别人称自己“红枣”有些别扭。红枣很客气地说:“还是别叫我红枣吧,耳朵听惯了自己的名字,有些排异呢。”李总好像听到红枣与张秘书的说笑了,李总故意问:“排异什么呢?”张秘书知道李总从来不说闲话的,就夹了墨绿⾊的文件夹走进另一间办公室去了。红枣说:“我说我的耳朵排异,听不惯别人叫红枣,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李总眨了两下眼睛,又很缓慢地眨了最后一下,反问说:“为什么?”红枣想不起来为什么,就笑,说:“不为什么。”李总扶了扶眼镜,也笑,突然说:“排异是一个医学问题,我们不能让器官去适应⾝体,相反而应当让⾝体去适应器官。如果不能适应,毁灭的将是自己。”这是一句玩笑,然而,红枣一下子就闻到自己“⾝体”的气味了,他一下子就从这句玩笑话里头体味到一种凶猛、一种凌厉。李总补充了一句,说:“这只是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李总又开玩笑了,对红枣说“回去站到镜子面前,问自己,我是谁?问到五十问你就知道了,你不是红枣还能是谁?” 红枣在那个下午一直回味李总的话,他一次又一次回想“排异”想来想去都有些害怕了,居然有些寒飕飕的。他在⻩昏时分望着自己的影子,影子又大又长,在那道围墙上又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儿,贴在地面与墙面上。影子在这种时候已经比“自己”更具备“自己”的意味了。或者说,影子是更本质的,可供自我观照的自我。红枣对影子承认说:“你才是耿东亮,因为我是红枣。” 然而更大的问题不是面对自己,而是面对⺟亲。红枣在这个⻩昏躲在了沈 ![]() ![]() ![]() ![]() ![]() 把儿子送进大学,再看着儿子从大学毕业,这是童惠娴作为⺟亲最重大的、也是最后的梦。是儿子亲手毁掉了这个梦。这里头有一种百般无奈、分外失措的无力回天。 更糟糕的是红枣无枝可栖了。家回不去,而学校也就更回不去了。住在哪里,成了红枣最迫切的问题。 整个晚上耿东亮和酒鬼对坐在吧台上,开始后悔下午的轻率举动。怎么说也不该在那张合同上随随便便地签字的。酒柜的挡板是一面镜子,镜子映照出诸多酒瓶,在酒瓶与酒瓶的空隙之中映照出耿东亮的脸。那张脸是残缺的、怪异的,有酒的反光与蜡烛的痕迹,那张脸不是别人,是红枣。红枣的脸在酒的反光之中残缺而又怪异。 镜子的正面与反面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一个是耿东亮,一个是红枣。他们显现出矛盾的局面,他们彼此有一些需要拒绝与排斥的地方,然而,谁都无法拒绝谁。拒绝的结果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耿东亮冷冷地盯着红枣。而红枣同样冷冷地盯着耿东亮,红枣有镜子掩护着,他的目光就越发具备了某种挑衅 ![]() ![]() 耿东亮,你不可能不是红枣。 你不可能拒绝表演另一个自己的命运。 这样的命运宛如镜子的纵深能力,它没有尽头。 酒鬼突然想逛逛大街,有点出乎耿东亮的意料。像他这样的男人怎么也不应该喜爱商场的。耿东亮和酒鬼出门的时候天⾊似乎偏晚了,天上正飘着霰状小雨。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径直往长江路去。红⾊夏利牌出租车在状元巷与举人街的 ![]() ![]() ![]() 酒鬼带领耿东亮走进了盛唐购物中心二楼的布匹市场。酒鬼对布匹这样感趣兴,简直就有点匪夷所思。盛唐购物中心的二楼是一个大巨的布匹市场,⾊彩斑斓的布匹悬挂在半空,给人一种美女如云的印象,它们寂然不动,真是静若处子。悬挂的姿态又精心又天成,似乎天生就应该如此这般的。酒鬼从布匹的面前缓缓走过,十分在行地把面料握在手心里,再突然放开,然后用修长而苍⽩的指头很小心地抚平折皱。他摸抚布匹的时候是用心的、投⼊的,仿佛摸抚某一个人的面颊。不停地有女营业员走上来。她们用不很标准的普通话给酒鬼说些什么,介绍质地、门面、工艺、出处,乃至原料产地与价格。酒鬼在这种时候便会找出这种布料的缺点来,比方说手感,比方说花式、图案、颜⾊组合,比方说丝头与跳纱。总之,他喜爱每一匹布,每一匹布都是有⽑病的、可以挑剔的,而终究是要不得的。酒鬼侧过头对耿东亮说:“闻到了没有?”耿东亮说:“什么?”酒鬼说:“布的气味。”耿东亮嗅了嗅鼻子。酒鬼说:“不要嗅,要漫不经心地闻,好气味一嗅就跑到耳朵里去了。”耿东亮果然就闻到布的气味了。其实他从一开始就闻到了,只是没有留神罢了。布匹的确有一股很缭绕的香,宛如女儿国里的好气味,酒鬼就说:“布匹多好闻,裁剪成‘人’形,一上⾝就再也没有了。就像人,经历过初恋⾝上的好气味就全跑掉了。” 耿东亮说:“你那么在乎气味做什么?” 酒鬼说:“气味是事物的 ![]() ![]() “歌呢?” “当然有。”酒鬼说“现在的大部分歌曲都有口臭,要不然就是小便池的气味,一小部分则有孕避套的橡胶味。” 耿东亮听到“孕避套”脸就红了。酒鬼也不该在这种场合说那种东西的。耿东亮说:“好歌应该是什么气味?” “ ![]() 耿东亮极不习惯别人谈论自己的⾝体,站在一具石膏女模的⾝边,极不自在了。好在酒鬼并不看他,正凝神于他的面料。耿东亮侧过脸看一眼石膏女模,她的⾝上裹了一块海蓝⾊真丝,目光里头贮満了疑虑。耿东亮就和她对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疑虑。石膏对人类充満了天然忧伤。 然而酒鬼的心情似乎特别出⾊。他挨着商场一家连了一家转,他左腿上的⽑病在他出⾊的心情面前反而显得格外醒目了,拖在他的⾝后,拽在他的⾝上,很勉強,破坏了均衡的对称关系。耿东亮对商场都有些厌倦了,可是酒鬼乐此不疲。他们沿着长江路自东向西,用了两个半小时才走完这条商业街。街上的小雨⽑茸茸的,在城市的上空变成了城市的嘲 ![]() 窗外看不见雨,然而玻璃上布満了流淌的痕迹。 耿东亮依照口味的喜好次序吃掉面前的酥饼、铁蛋、小笼包、⾚⾖粥和⾖腐脑。他的饥饿推进了他的咀嚼速度。酒鬼坐着看他吃,又像若有所思,又像羡慕他的胃口。耿东亮差不多吃 ![]() ![]() ![]() ![]() 酒鬼似乎特别喜爱汤圆。他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又把耿东亮剩下来的那一份端到自己的面前去了。他拿起了耿东亮用过的那只青花匙,耿东亮注意到酒鬼拿起小匙的时候,小拇指头是跷着的,像女人的手指那样张了开来。酒鬼就用耿东亮用过的小匙把剩下的那两只汤圆送到嘴里去了,耿东亮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阻拦他。耿东亮说:“再点一份吧。”酒鬼 ![]() ![]() ![]() ![]() “今天是星期天。”酒鬼说。 星期天的夜晚汽车明显减少了。车子在大街上开得飞快。耿东亮望着大街,玻璃上的雨⽔使大街上的光源看上去像无规则的⾊块,尤其是马路上汽车尾灯的倒影,以一种怪异和过分的鲜亮在玻璃上左右穿梭。而人行道上的行人却悠闲了,他们的步调不再功利,不再有目的,完全是为走路而走路的调子。情侣们依偎在雨伞底下,他们的⾝影全被玻璃弄模糊了,不真切,只有个大概罢了。有点像梦。像用⽔彩笔上过颜⾊的梦。耿东亮望着那些模糊的雨伞和模糊的行人,他回过头,出于错觉,酒鬼的脸⾊在那个瞬间里头都有些青灰了。耿东亮说:“你为什么不结婚?”酒鬼点了香烟,烟雾把他的整张脸都罩住了,酒鬼说:“和谁结?”“当然是和女人结。”耿东亮说。“俗。”酒鬼说“你一开口就俗。” 耿东亮冲了一个热⽔澡,酒鬼的卫生间装修得真是漂亮极了,站在这样的卫生间里头淋浴,好像连心情也洗了一个澡,里里外外都是舒泰。耿东亮换上了酒鬼的纯棉內⾐,真是更⼲、更慡、更舒心。酒鬼的纯棉內⾐很旧了,露出了棉纹⾐物的本来面目,贴⾝而又松软。酒鬼一定是一个极爱⼲净的男人,⾐物洗涤得那样慡洁,洋溢着冬⽇ ![]() ![]() 酒鬼这个家伙其实并不冷漠,并不古怪,耿东亮想。他拉开棉被,躺在了沙发上。⾐服与沙发是那样地⼲慡柔软,真是不错,耿东亮仔细详尽地体会这种感受,再也不用赶回师范大学去做贼了。有一个地方可以觉睡,可以自由地进出,离开了⺟亲,离开了炳璋,这好歹也可以称作幸福的。耿东亮躺着,往四周巡视了一遍,这里不太像一个家,然而,可以觉睡,可以自由进出,不是家还能是什么? 这里没有什么需要他去拒绝,这就比什么都好了。 ⽇子会好起来的,从明天开始,每一天早晨也许就是一次欣欣向荣。 但是耿东亮又闻到了那股很古怪的气味,第一次走进这间屋子他就闻到过的,很淡,像河 ![]() 气味总是这样,你想逮它的时候它就没有了。耿东亮闭上了眼睛。他安稳地睡了。 酒鬼睡到中午才起 ![]() ![]() ![]() “我不。” “你不?你迟早会喜 ![]() “酒会损害我的嗓子。” “嗓子只是一个通道,把酒送进去,把歌送出来——酒就是这样一种 ![]() 耿东亮突然发现电视机的旁边有一只地球仪,很久不打扫了,地球仪的表面上积了一层灰。耿东亮伸出手,想拨动它,却被酒鬼喝住了。酒鬼说:“不要动它。”耿东亮说:“为什么?”酒鬼走上来,说:“不要动它。”酒鬼说完这句话就戴上墨镜,到巷口买了两盒盒饭,这一天就算正式开始了。耿东亮好几次提醒他把窗帘打开,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看来嗓子除了把酒送进去把歌送出来之外,还有一样作用,把不该说出来的话再咽下去。酒鬼除掉墨镜,倒上酒,用手指捏了一只小饭团,关照耿东亮说:“你先吃,我给我的朋友送点饭。”酒鬼说完这句话就走到沙发顶头的角落那边去了,那里竖了一排架子,上上下下放満了脸盆大小的陶质器皿。酒鬼把手里的饭团分成若⼲米粒,每一只陶盆里头都放上几颗。耿东亮好奇地说:“我以为你在架子上放了工艺品的,原来是养了东西,是什么?”酒鬼的脸上又堆上了儿童一样的笑容了,开心地说:“我们看看?”酒鬼走到窗前,用力拉开了窗帘“刷刷”就是两下,锐利而又凶猛的 ![]() ![]() ![]() ![]() 酒鬼取过酒瓶,咕咚又是一口。 大巨的河蚌安详地倒在⽔里。它们的⾁体没有四肢,没有视听,没有呼昅,没有咀嚼,然而它们是动物,整个造型就是一张嘴巴,而整个⾝体仅仅是一张⾆头,它们的生命介于⾁体与矿物之间,混沌 ![]() 三只大巨的河蚌静然不动,屋子里一片死寂。但河蚌渐渐丧失了对环境的警惕了。它们的⾝体试探 ![]() ![]() 耿东亮说:“你⼲吗要养这个?你完全可以养一只有四只脚的东西。” 酒鬼说:“谁说不是呢。” 酒鬼从 ![]() ![]() ![]() ![]() ![]() 酒鬼没有。酒鬼就那么提了这只大硕无比的甲鱼,斜了眼瞅瞅耿东亮,古怪而又诡异,时间在这个时候停住了,僵在了那儿,被甲鱼的爪子抠出了条条⾎痕。 酒鬼把甲鱼放进了盆里。甲鱼进了⽔,松口了,丢下了酒鬼的⽪ ![]() 酒鬼小心地把它们重新码回到架子上去。 酒鬼拉起了窗帘。 一切又回到当初,幽暗,宁静。像经过了一场梦。 “喝点酒吧。”酒鬼说。 耿东亮接过来,仰起脖子,咕咚一声就全下去了。 耿东亮坐在了沙发上。他回过头去,想看一眼角落里的架子。这刻儿他什么也看不见。黑暗之中只有酒鬼的眼睛闪动着光亮,像酒杯上的清冽反光。 “你为什么养这些东西?” “总得有样东西陪陪我。” “你可以养狗。” “我不喜 ![]() ![]() “你还可以选择猫。” “我更不喜 ![]() “你为什么非要养这些东西?” “它们至朴至素,形式简单,气质混沌。” 耿东亮缄口了,他的视线再一次适应了这间屋子和昏暗。他望着那只木架。昨天夜里那些河蚌与甲鱼陪了他整整夜一,它们将一直陪下去。这些东西并不恐怖,可是人,一想起来耿东亮就觉得自己的躯体內部布満了蚯蚓,浑⾝爬満了 ![]() “没有所谓的动物,”酒鬼说“所有的动物都是我们自己,人类使动物成了我们的一个部分、一个侧面。” Www.BbM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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