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书》9有人在跟踪我及《黑书》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
![]() |
|
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黑书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 书号:44315 时间:2017/11/23 字数:14481 |
上一章 9、有人在跟踪我 下一章 ( → ) | |
时而雪花飘落,时而,是黑暗。 ——谢伊·加里波[1]谢伊·加里波(SeyhGalip,1757—1799),著名的苏菲神秘主义诗人,著作《爱与美》是奥斯曼文学中最伟大的作品之一。[1] 卡利普回想这一整天,他在清晨离开档案管理员朋友赛姆的家,走上奇哈格的古老街道,朝卡拉廓伊走去,当他步下路旁⾼起的人行道时,看到一张只剩骨架的扶手椅,仿佛是一场 ![]() ![]() 虽然已经过了八点,但卡拉廓伊的广场却空无一人。卡利普不由得把刚才看到扶手椅的荒凉巷道和眼前的空旷广场联想在一起,暗忖是否即将发生一场剧变,而除他之外所有的人都已经察觉征兆。似乎因为预见了灾难,所以排班出航的船只全用绳索系在一起,所以人们走避码头,所以在加拉塔桥上工作营生的街头摊贩、流动快照师和毁容的乞丐们,全都决定把握生命的最后一天度假去。倚着栏杆,卡利普望着泥浊的河⽔沉思,想起就是在桥的这一头,曾经有一群孩子潜⼊⽔里找寻基督教观光客抛进金角湾的钱币。他想不透为什么,当耶拉幻想到博斯普鲁斯海峡⼲涸的那天时,却没有提起这堆満坑満⾕的钱币,没有想到多年以后,它们将带来不同的象征意义。 走上大楼,一进到办公室后,他马上坐下来读耶拉今天的专栏。但他发现那不是新的文章,而是以前登过的旧作。这可能表示耶拉有好一阵子没有提供任何新的作品给编辑,但也可能暗示着完全不同的事情。同样地,耶拉的这一篇文章,不论是它的中心议题“你是否难以做自己”还是其中阐述此疑惑的理发师主角,似乎并非单纯地在讲耶拉所写的內容,而是指涉外在世界中的别种含意。 卡利普记得以前耶拉告诉过他一段话,有关这个主题。“大多数的人,”耶拉说“不会注意到某样物质最 ![]() ![]() ![]() ![]() 內心一股冲动涌起,卡利普扔下报纸,走出门去《民族⽇报》办公室找耶拉。他知道耶拉比较喜 ![]() ![]() ![]() ![]() ![]() ![]() ![]() 他在办公室里没找到耶拉,只见一张整洁的桌子、清空的烟灰缸,也没有茶杯的踪影。卡利普朝他惯坐的紫⾊椅子坐下,开始等待。他深信不用多久,他就会听见耶拉的笑声从另一个房间传来。 在他失去信心之前,他回忆起许多事:他头一次来报社参观时,瞒着家人,谎称是受邀参加一个广播猜谜节目,那次他带了一位同学一起来,结果那位同学后来爱上了如梦(“他本来打算带我们参观印报流程的,”回程的路上卡利普尴尬地说“只不过他没空。”“你有没有看到他桌上那一堆女人的照片?”他的同学问);他和如梦第一次来这里时,耶拉领他们参观印刷室(“你长大以后也想当记者吗,小姑娘?”老印刷师问如梦。而在回家的路上,如梦也问了卡利普同样的问题);还有,以前他常觉得这是一个从《一千零夜一》里冒出来的房间,充満了报纸上他自己绝对幻想不出来的各种惊异故事、生活与梦境。 他开始匆匆翻遍耶拉的书桌,想寻找新的报纸和新的故事,或许可以让自己分神,可以忘却。他发现了未拆封的读者来信、尾端被啃烂的铅笔、大小不一的各式剪报(关于一个吃醋的丈夫的情杀故事,上面用绿钢珠笔标记重点)、从外国杂志里剪下来的大头照、人物肖像、几张耶拉手写的便条(别忘了:王子的故事)、空墨⽔瓶、火柴、一条难看的领带、几本有关萨満教、胡儒非教派和增进记忆的耝糙平装书、一罐安眠药、降⾎庒物药、纽扣、一只停摆的手表、剪刀、读者来信附上的照片(一张是耶拉和一位秃头军官,另一张,在某家乡下咖啡馆里,几个油亮亮的摔跤手和一头讨人喜 ![]() 他在桌上的记事本里找到两个档案夹,其中一个标示为“发排版”另一个是“存稿”在“发排版”的专栏档案夹中,是过去六天来已刊登过的文章的打字稿,还有一篇尚未登载的周⽇专栏。明天才会见报的周⽇这一篇,想必一定已经排好了版,画好了揷图,然后又被放回档案夹里。 在标示“存稿”的档案夹里他只看到三篇文章,全都是几年前已经刊登过的。星期一要出刊的第四篇,此时大概正在楼下某位排字工人的桌上,所以星期天之后的存稿只够再撑三四天。难道耶拉没有知会任何人,就不声不响地去哪里旅行或度假了?可是耶拉从没离开过伊斯坦布尔。 卡利普走进宽大的编辑室,他的腿双引导他来到一张桌子旁,两位老先生正在那儿 ![]() ![]() “最近几天都没看到耶拉。”他皱着眉头说,斗牛⽝似的脸就跟他专栏上方的照片一模一样“可你又是他的什么人?” 第二个记者询问他要找耶拉做什么。卡利普翻遍脑中记忆库里的凌 ![]() ![]() ![]() “所以,你们是亲戚,”综艺版作家说“我以为耶拉除了他亲爱的亡⺟外,就没有别的亲人了。” “哼!”年老的好战分子说“要不是因为那些亲戚的缘故,耶拉怎么可能会有今天?比如说,他有一个姐夫助他一臂之力。同样也是这个信仰虔诚的家伙教他写作,但耶拉最后却背叛了他。这位姐夫是某拿克胥教派的一员,这个教派在库姆卡普的一座废弃肥皂工厂里举行秘密仪式,过程中大量运用到铁链、橄榄榨油机、蜡烛,连肥皂模子也派上用场。他参与各种仪式,然后花一个星期的时间坐下来写报告,把教派活动的內幕消息提供给家国调查局。这位仁兄一直努力想证明,他向军方告密的这个宗教组织中的门徒,事实上,并没有涉⼊任何危害府政的行为。他把他的报情和耶拉分享,希望这位文艺青年会阅读并学习,提升自己对优美文句的品味。那几年,耶拉的政治观点顺着一股左边吹来的风倒向右边,其间,他不曾间断地昅收那些报告中的风格,像是 ![]() ![]() “对不起,可是你全搞错了,”综艺版作家反驳道“耶拉在写‘信不信由你’专栏那几年时,他完全是靠自己。让我给你描述一个场景,那是我亲眼目睹,不是听来的。” 这个场景简直就是某部蹩脚的叶西坎电影里的一幕,故事描写一个勤勉向上的孩子,经过多年的贫困孤独后,终于苦尽甘来。某一年的除夕夜,在贫民区一间破败的房舍里,菜鸟记者耶拉告诉他的⺟亲,家族中一个有钱的亲戚邀请他到他们在尼尚塔石的房子参加除夕宴会。他将与活泼的堂姐妹和喧闹的堂兄弟们共度一个吵吵嚷嚷的 ![]() ![]() ![]() ![]() ![]() 故事结束后是一段沉默,接着卡利普指出,其中有一些细节完全不符合耶拉的生平,然而他们并不听信他的解释。的确,他们有可能搞错了⽇期和亲戚的辈分,假使耶拉的⽗亲还在世,(你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吗,先生?)他们或许会错把⽗亲说成祖⽗,或是误把姐姐当成姑姑,但这一点出⼊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请卡利普在桌边坐下,拿支烟请他菗,问他一个问题但又不理会他的回答,(你刚刚说你们是什么亲戚关系?)接着,他们仿佛在一张想像的棋盘上面下棋一般,开始你来我往地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个记忆片段。 耶拉对他的家族充満了感情,以至于就连在那段只准提及市政问题的报噤时代,他也依然可以挥笔成书,写出让读者和审查官都看不懂的文章,追溯他童年的记忆,以及记忆中那栋每一扇窗外都有一棵菩提树的豪宅。 不,不对,耶拉的处世技巧仅限于新闻领域。只要碰到他不得不参加的盛大场合,他一定会带朋友同去,以确保自己能够全安无虞地模仿朋友的动作和谈吐,效法他的服装打扮和餐桌礼仪。 才没这回事呢!耶拉是个雄心壮志的年轻人,专门负责妇女版的填字猜谜和读者咨询,连续三年间,他所执笔的专栏不仅成为国內阅读率最⾼的单元,甚至在整个巴尔⼲半岛和中东地区都深受 ![]() ![]() 那么,拿西方文明的基石之一“生⽇派对”来说好了。我们有一位具前瞻 ![]() ![]() 恰巧相反。为什么如今哪里都找不到他,为什么大家发现他给的不是错误的电话号码就是假的地址?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近亲和远亲们给予他太多的爱,使得他难以回报,因此从中衍生出一种奇异而复杂的仇恨——是的,甚至扩散到全人类。(卡利普只是不小心问到他可以去哪里找耶拉而已。) 噢,不是这样,他之所以蔵到城市的偏僻角落,之所以躲着全人类,必然是基于别的因素:他终于明⽩,孤独的痼疾将永远 ![]() 卡利普提到有一个“欧洲来的”电视单位,他们正在寻找这个窝在远离尘嚣的房间里冬眠的耶拉。 “总而言之,”论战作家涅撒提打岔道“耶拉就要开天窗了,他已经十天没有送来任何新的东西。每个人都清楚得很,他企图蒙混作存稿的文章, ![]() 综艺版作家不同意。如卡利普所期待的,这些专栏文章甚至受到更大的 ![]() ![]() “的确!”论战家说“写信给他的,都是那些他在文章里大肆表扬的 ![]() “所以你偷看他的信?”综艺版作家说。 “你还不是一样!”论战家说。 两个人像对弈的棋手在椅子上正襟危坐,満⾜于自己的出手。论战家从外套的內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以一种魔术师准备把东西变不见的装模作样姿态向卡利普展示。“如今,我和你称之为亲戚的那个人之间惟一的共通点,便是这种胃药。它能立刻消除胃痛,要不要来一颗?” 卡利普搞不懂哪里是棋戏的一部分哪里又不是,但他想加⼊,所以他拿了一颗⽩药丸呑进肚里。 “目前为止你还喜 ![]() “我还在努力弄清规则。”卡利普说,有点不信任。 “你看我的专栏吗?” “是的。” “你拿起报纸,是先看我的专栏,还是耶拉的?” “耶拉碰巧是我的堂哥。” “就只是因为这个理由所以你先读他的吗?”老作家说“难道家族情感远胜于文笔好坏吗?” “耶拉的文笔也很好!”卡利普说。 “他的东西谁都写得出来,你还不明⽩吗?”老专栏作家说“更何况,大部分都太长了,不是合适的专栏。捏造的故事,半调子的矫 ![]() ![]() “什么样的故事?” “随便你想到什么——一个故事。” “有一个男人,他深爱他美丽的 ![]() ![]() “继续说。” “说完了。” “不对,不对!一定还有更多!”老专栏作家说“从他 ![]() “从她遗留在城市大街小巷的痕迹里,这个男人读出了自己的过去,他踩上他美丽 ![]() ![]() “好题材,”老专栏作家说“正如爱伦坡所言:死了或失踪了一个美丽的女人!不过说故事的人必须更果决一点,读者无法信赖一个犹豫不决的作者。我们来看看,也许可以利用耶拉的一个伎俩把故事完成。追忆:城市里充満了男人快乐的回忆。风格:用亳无深意的浮夸词藻来掩饰蔵在追忆中的线索。博学的无知:男人假装他想不透另一个男人的⾝份。吊诡:因此, ![]() “可是写出来的人是耶拉。” “没错!但是从现在开始,你也可以写了!”老文人说,示意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如果你想找出他⾝在何方,仔细读他的专栏。”综艺版作家说“他一定躲在里面什么地方,他在文章的各个角落都蔵満了讯息,小小的秘密的讯息。你懂我的意思吗?” 卡利普说了一段往事代替回答,小时候耶拉曾经向他示范,如何用他文章里每一个段落的头尾单字凑成句子。他透露他怎么样组字谜来瞒骗审查官和报纸督察员,怎么样用句子的头尾音节编排字符串,用所有大写的字⺟组成句子,还有惹火“我们姑妈”的文字游戏。 综艺版作家问:“你们姑妈是老处女吗?” “她没结过婚。”卡利普说。 耶拉和他⽗亲是不是曾为了一间公寓引发争吵? 卡利普说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口角。 他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律师伯⽗,分不清楚哪些是法庭记录、诉状和法条,哪些是餐厅菜单和渡轮时刻表? 卡利普说他猜想这也和其他的事情一样只是传说。 “找找线索吧,年轻人!”老作家不悦地说“耶拉不会把事情讲得清楚明⽩!我打赌我们这位热衷探侦冒险和胡儒非教派的朋友,已经一点一滴地,像是用绣花针挖掘一口井似的,从耶拉专栏里的隐蔵文字中挖出了意义。” 综艺版作家说,这些文字游戏很可能真有一个意义,也许它们指示着来自未知的讯息,而也许正是这份与未知的紧密连接,使得耶拉得以超越那些注定默默无闻的作家。除此之外,他想要提醒他这句谚语有它的道理:“名气太大的记者不会有好下场。” “也可能,真主保佑,他说不定死了!”老记者说“怎么样,你喜 ![]() “关于他丧失记忆这一点,”综艺版作家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都是,”卡利普说“是真的也是假的。” “那么,关于说他的蔵⾝处遍及全城?” “也一样。” “或许此刻他正孤零零地在其中一个蔵⾝处咽下最后一口气,”专栏作家说“你也知道,他自己也 ![]() “如果他快死了,他会召唤某个亲近的人到⾝旁。”综艺版作家说。 “才没这个人呢。”老专栏作家说“他跟谁都不亲。” “我敢说这位年轻人并不这么想,”综艺版作家说“你还没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呢。” 卡利普告诉他们。 “那么,告诉我,卡利普,”综艺版作家说“在他窝蔵的地方——天晓得他是受到什么冲动的驱使——一定有某个耶拉觉得够亲近的人,至少可以让他吐露写作秘密和临终遗言,对不对?毕竟,他并不是一个全然的孤独者。” 卡利普思忖片刻。“他不是一个全然的孤独者。”他感触良多地说。 “那么,他会召唤谁?”综艺作家问“你吗?” “他妹妹。”卡利普脫口而出“他有一个小他二十岁的同⽗异⺟妹妹,那是他会联络的人。”接着他陷⼊沉思。他回想起那张生锈弹簧破肚而出的扶手椅。思绪继续延伸。 “或许你已经逐渐抓到了我们游戏的逻辑。”老专栏作家说“你或许开始品尝到自己正迈向合理的结论。因此我必须坦⽩告诉你一点:所有的胡儒非信徒都无可避免地走⼊悲惨的下场。法兹拉勒,胡儒非教派的创立者,最后像条狗一样被人杀死,尸体的脚上被绑条绳子拖着游街示众。你知道吗?六百年前,他也是通过解梦而进⼊这一行,就如同耶拉。不过他并不是在哪家报社孜孜不倦地工作,而是躲在城外一个山洞里…” “经由这样的比较,我们对一个人能有什么了解?”综艺版作家说“一个人能够多么深⼊另一个人生活的秘密?三十多年来,我一直试图深⼊探究那些悲惨的电影演员的秘密,那些模仿国美人的我们所谓的‘明星’。于是我发现了这一点:有些人,他们说每个人类都有一个分⾝,他们错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像另一个人。每个可怜的女孩都有她自己的可怜样。我们的每个明星都独一无二,如同天上的星星,孤孤单单,个个是找不到同类的悲惨星斗。” “除了好莱坞的原版模特儿之外,”年老的专栏作家说“我有没有跟你提过耶拉所仿效的原创者名单?除了但丁、陀思妥耶夫斯基和鲁米外,他还大大方方地抄袭了我们伟大的宮廷诗人谢伊·加里波的《美与爱》。” “每一个生命都是独特的!”综艺版作家说“每一则故事之所以能够成为故事,是因为它不会一模一样。每一位作家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己,都是充満个人特⾊的二流作家。” “呸!”老作家说“我们拿他颇感自満的那篇来看,什么《博斯普鲁斯海峡⼲涸的一天》那篇。里头所有末世的景象, ![]() ![]() ![]() ![]() “可是我们 ![]() ![]() “卡利普,小伙子,既然你要走了,那么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老专栏作家说“英国电视台搞什么要访问耶拉而不是我?” “因为他文章写得比较好。”卡利普说。他已经从桌边起⾝,准备跨⼊通往楼梯的安静走廊。他听见老作家在他⾝后大喊,浑厚的声音丝毫不失原有的 ![]() “你真以为你刚才呑的是胃药吗?” 走上外面的街道,卡利普小心谨慎地四下观望。对面人行道的一个角落里,一个卖桔小贩和一个秃头男人茫然呆立,那个地点曾经发生过神学院生学 烧焚报纸的事件,因为报上刊登了一篇他们视为亵渎的耶拉专栏。眼前两个人看起来不像在等耶拉。卡利普穿过马路到对面去买了一个桔子。正当他剥桔子吃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来到卡格尤鲁广场,他转向办公室的方向,还是搞不懂刚才那一刻怎么会突然有股⽑骨悚然的感觉。他缓缓走下街道,目光望进书店橱窗,就是想不通为什么那股感觉如此实真。仿佛模糊中有一只“眼睛”紧盯着他的后颈,就是这样。 当他缓步经过其中一家书店前时,他的眼睛遇上了橱窗里的另一对眼睛。四目 ![]() ![]() “我们没有。去小气鬼以斯马的店问问看。”接着他又补充“好久以前我曾经拿到几本探侦小说的草稿,从法文翻译过来的,翻译者是奥斯曼·亚拉列丁王储殿下,他刚好就是个胡儒非信徒。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出了店外,卡利普朝人行道前后张望一会儿,但没有看见任何值得留心的异状: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正在研究三明治店的橱窗,孩子⾝上的外套太大了;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绿⾊袜子的女生学,一个⾝穿棕⾊风⾐的老人,正等着过马路。可是,他才刚跨步要走向办公室,就感觉到同样一只紧迫盯人的“眼睛”落上他的后颈。 卡利普从来不曾被人跟踪过,也从来不曾体验过被跟踪的感觉。他对这件事的认识,仅限于他所看过的电影或是如梦的探侦小说中的情节。虽然他只读过几本探侦小说,但他却时常⾼谈阔论此种文类:应该有办法架构出一本小说,让它的开头和结尾的章节一模一样;应该写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因为真正的结局已经被隐蔵在中间的內容里;应该要编造出一本小说,其中的角⾊全是瞎子,等等。卡利普在脑中组织着这些如梦嗤之以鼻的假设,梦想或许有一天他能够成为故事中的另一个人。 办公大楼的⼊口旁边,有一个无腿的乞丐蜷缩在壁凹里,卡利普想像他两眼都瞎了。想到这里,察觉自己已卷⼊这场噩梦越来越深,他才决定这一切不只是如梦离去的缘故,必然也要归因于睡眠不⾜。走进办公室后,他没有立刻坐回办公桌前,反而打开了窗户探头往下看,观察人行道上的所有动静。过一会儿,他回到桌前坐下,而他的手则不由自主地,不是伸向电话,而是朝一个放有纸张的档案夹伸去。他拿出一张⽩纸,不多加思索便振笔疾书。“如梦可能会去的地方:她前夫家。我伯⽗家。芭努家。一个‘全安’的住所。一个半全安的住所。一个讨论诗文的场所。一个什么东西都讨论的场所。尼尚塔石的某间房子。任何一栋老房子。一栋房子。”看见自己写的东西没什么逻辑,他放下笔。接着他又抓起笔,把除了“她前夫家”之外的可能 ![]() 写下这一切,让他想起那些探侦小说,而自己恍若故事里的主人公。他感觉自己正逐渐接近一扇门,通往如梦,通往一个新的世界,通往一个他望渴成为的新⾝份。在门后隐约可见的那个世界里,被人跟踪的感觉是正当合理的。假使一个人相信自己被人跟踪,那么他一定也会相信自己可以是这样一个人:为了寻找一名失踪者,坐在桌前,列出所有必要的搜查线索。 卡利普很清楚自己 ![]() ![]() 饭吃到一半电话响了。他顺手拿起话筒,仿佛已经等了很久。打错了。吃完饭挪走托盘后,他打电话回自己尼尚塔石的公寓。他让电话响了很久,脑中想像着如梦,回到家累了,爬下 ![]() 为了先发制人,不让姑姑有机会提出新问题,卡利普一口气把事情 ![]() ![]() ![]() 一直到赛姆打来时,卡利普还在思考,一个人光盯着一张他从没去过的城市的地图,是否可能产生深远的改变?赛姆告诉卡利普,早上他走了之后,自己又继续在数据库里钻研,结果发现了一些或许有用的线索:那位意外害死老妇人的默哈玛特·伊玛兹,没错,他很可能还活着,只不过他用的名字不是他们之前推测的阿哈马·卡刻或哈尔敦·卡拉,而是像个游魂似的,以一个丝毫不含半点化名意味的穆阿马·厄吉尼之名行遍天下。之后,当赛姆在一本全然拥护“相反观点”的刊物里遇到同一个名字时,他并不讶异,令他吓一跳的是,另外又有一个名字叫沙利·果巴契的人,发表了两篇尖锐批评耶拉专栏的文章,里头不仅使用了同样的修辞形式,甚至连错字都一模一样。仔细推敲后,他才注意到这个人的姓名不但与如梦前夫的姓名有着相同的子音,而且还彼此押韵。接着他又看到,此人的名字出现在一本小型教育刊物《劳动的时刻》中,头衔是总编辑。于是赛姆替卡利普记下了这个编辑办公室的地址,位于城市西边的郊区:巴克尔廓伊,锡南帕夏区, ![]() ![]() 挂上电话后,卡利普在市內电话簿的地图上找出锡南帕夏区。他很惊讶, ![]() ![]() 他打电话到报社,对方说耶拉还没有来,接着他打电话给易斯肯德。他告诉易斯肯德他已经联系上了耶拉,也传达英国电视台想采访他,耶拉好像也不反对这个提议,只不过他最近实在太忙。叙述故事的过程中,他听见另一头传来小女孩的哭声,就在电话附近。易斯肯德告诉他,英国人至少还会在伊斯坦布尔多待六天。他们听说了许多关于耶拉的佳评,他相信他们会愿意等,如果卡利普有趣兴的话,可以主动去佩拉宮饭店[1]佩拉宮饭店(PerapalasHotel):建于1892年,是一栋古⾊古香的建筑,推理小说大师阿嘉莎·克莉丝蒂便多次投宿此旅馆的411号房,在此写下《东方快车谋杀案》。[1]拜访他们。 他把午餐托盘拿到门外,离开大楼。走下通往海边的坡道,他注意到天空呈现出前所未见的暗淡苍⽩,仿佛天就要降下飞灰。但即便如此,周六的人群大概也会装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总低头望着脚下泥泞的街道行走,因为他们希望能习惯这种想法,不要让自己大惊小怪。夹在腋下的探侦小说令他心安不少。或许该庆幸这些故事是出自于遥远、魔幻的国度,由一群抑郁不乐的家庭主妇翻译成“我们的话”——她们曾经在某些外语⾼中就读,但后来却放弃学业,为此她们后悔终生——多亏这个原因,如今我们大家才能不受影响地为自己的生活奔忙,而办公大楼⼊口前一⾝退⾊西装替人填充打火机的小贩、看起来像一团破烂抹布的驼背男人,以及共乘小巴车站前安静的乘客们,才都能够一如往常地庸碌过活。 他在埃米诺努上了公车,到离公寓不远的哈比耶下车。他看见皇宮戏院前挤満了人,他们正在等待两点四十五分的星期六午后场电影。二十年前,卡利普和如梦以及她其他同学也会来看这个午后场,挤在一群⾝穿同样军用上⾐、満脸青舂痘的生学中间。他会走下和现在一样撒満锯木屑以防雪滑的台阶,研究小灯泡点亮的框格里即将上映新片的角⾊剧照。然后,默默地充満耐心地,望着如梦的方向,看她正在和谁说话。前一场电影似乎始终演不完,门好像怎么也不会开,他和如梦肩并肩坐在熄灯暗影里的那一刻仿佛永远都不会到来。这一天,当卡利普发现两点四十五分这一场还有票时,一股自由的感觉陡然涌⼊心头。电影院里,前一场观众留下来的空气又闷又热。卡利普知道,等会儿只要一熄灯上广告自己将会马上睡着。 醒来之后,他坐直⾝体打起精神。银幕上有一名美丽的女子,一位真正的美女,美丽而 ![]() ![]() ![]() ![]() ![]() 一直到很晚,躺在蓝格子棉被下游离于半梦半醒之际,他才蓦然想起,他将买给如梦的探侦小说忘在电影院里了。 Www.BbMxS.Cc |
上一章 黑书 下一章 ( → ) |
八毛小说网为您提供由奥尔罕·帕慕克最新创作的免费综合其它《黑书》在线阅读,《黑书(完结)》在线免费全文阅读,更多好看类似黑书的免费综合其它,请关注八毛小说网(www.bbmxs.c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