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第十二章磕着了及《妞妞》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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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妞妞 作者:周国平 | 书号:44345 时间:2017/11/24 字数:1149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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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妞妞感到疼。嘴里,鼻子里,头颅里,到处都疼。右侧脸疼蛋成一片。尽管她的嫰小的生命已经 ![]() “磕着了!”她一遍遍哭诉。很久以前,有一回,她磕在 ![]() 也许她的理解并不错。打一生下来,她就是一头受了致命伤的小鹿,被抛在悬崖上,在嶙峋的岩石堆里磕磕碰碰。此刻她正掉下悬崖,向深渊跌落,一路被崖壁的利石刮得⾎⾁模糊。 我伸出手掌,一只小鸟飞来停在我的掌心上。她是一只被毒箭 ![]() ![]() 生命从无中来,通过这个世界,又走向无。脆弱、敏感、稍纵即逝的生命,硬坚、冷漠、亘古永存的世界。生命和世界,多么不同的东西。当生命通过世界时,怎么能不被磕着呢?愈是纯粹的生命,就愈容易被磕着,愈遭到这个世界的拒斥。妞妞不明⽩为什么世界总是磕着她,磕得越来越疼,疼得受不了。她不明⽩为什么有爸爸妈妈领她通过这个世界,还总是让她被磕着。她太疼了,紧紧抓住爸爸的胳膊,忽然想起爸爸说过想办法,于是哭喊道: “妞妞磕着了,好爸爸想办法,想想办法!” 我搂着她,无言流泪。面对她的无法解除的疼痛和无可逃避的毁灭,我羞于重复这谎言。 二 放疗之后,妞妞的病情只稳定了两个月。从九月中旬开始,她越来越频繁地哭诉:“磕着了,磕着了!” 这天夜里,她几乎通宵不眠,刚睡着就立刻哭醒,不停地喊:“磕着了!”雨儿觉得她有低烧,想给她量体温。她挣脫,喊道:“不行!”然后仍诉说:“磕着了。”皱着眉,闭着眼,神情极为痛苦。有时劲使 ![]() 第二天仍是这样,不肯喝 ![]() 中午有一小会儿的平静,吃了几片桃。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夹着“勇敢”、“真 ![]() 我一直抱着她,她轻声对我说:“爸爸疼,妞妞哭。” 她好几次喊:“怕!怕!”我说:“妞妞不怕。”她哭得更凶了:“怕!妞妞怕!”我不噤也放声哭了,她便大喊:“勇敢!勇敢!” 此后,她的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仍是伶牙俐齿,笑声 ![]() 我的可怜的妞妞,她精神委靡,流着鼻涕,哭得那么伤心。我抱着她,她把小⾝子紧紧贴在我⾝上,听着我的温言细语,渐渐平静了,忽然有了呼应,自怜地说:“娇。”我说:“是呵,妞妞娇,妞妞是爸爸的命 ![]() ![]() ![]() 我们俩带着妞妞CT扫描的片子,登门拜访一位退休的老专家。尽管CT室在诊断书上明确写着“未见扩散迹象”我们仍不放心,希望听取更加权威的意见。老专家非常仔细地看了这些片子,然后告诉我们:“已经全部钙化,看不到活的肿瘤组织了。” 多么⾼兴呵,一出老专家的家门,雨儿笑,我也笑,妞妞能够活下去了! 可是,我心中仍有疑虑。这些⽇子来妞妞总哭喊“磕着了”是怎么回事呢? 当天晚上,我在妞妞左侧脖子后摸到多个大肿的淋巴结,硬坚而不可推动。我知道,这是癌症转移的典型征兆。 两天后的那个不眠之夜,我从她始终张开号哭的口腔里发现了大块的隆肿,上有⽩⾊的覆盖物。翌⽇驱车去医院,她在车里极不安,自个儿哭喊:“一二三四五,站起来!”硬要雨儿抱她站起来,走出这辆正在飞驶的汽车。我抱着她在医院的院子里踱步,等候宣判检查的结果,她仍然极不安,不停地动扭⾝子菗泣。 希望彻底破灭了,破灭得不留一丝一毫。医生诊断,癌症沿颞下向口腔內大面积转移。 善良的胡大夫远道而来,给妞妞作检查,诊断同样确凿无疑。 视网膜⺟细胞瘤的转移和致死可有三种方式:脑组织受累;肿瘤犯侵鼻咽腔引起呑咽困难和窒息;向远处转移到肝肾和骨骼。其中,第二种在外观上最惨不忍睹,事实上也最受磨折。 妞妞的命真苦。 此刻她紧锁眉头,闭着眼,软绵绵地躺在雨儿怀里。屋里响着音乐,她在听,断断续续轻声说着短句。有时是报节目:蓝精灵——生⽇快乐——鸟叫了——草地上。有时由歌词产生联想:啦啦啦——拉拉好。大街上传来汽车喇叭声,她说:“车响。”立刻想起了什么,说:“ ![]() ![]() ![]() ![]() 胡大夫走后,雨儿哭成了泪人儿。 “现在只能想,她活着也是受苦…”我试图开导她。 “我都明⽩。就是眼前——她还热的哪,抱在怀里,牢牢抓住你,怎么也不能想象就凉了。” 那边,阿珍守在妞妞⾝边,也在流泪。妞妞却坐在 ![]() 三 在疼痛的间隙,妞妞仍有生动活泼的时候。阿珍抱她来找我,我听见她的声音由远及近:“找爸爸,找爸爸…” 在我面前站定。阿珍哄她:“爸爸不在家。”她脫口而出:“珍珍瞎说八道!” 我一把接过来,问:“是不是爸爸?”她骄傲地说:“这是爸爸。”又摇摇手里的书,告诉我:“妞妞的书。”然后要求:“出去走走。”我抱她到走廊上,自言道:“天凉下来了。”她马上搭话:“下雨了,天晴了,天黑了,灯灯亮了。” 又想起了音乐。我抱她回屋,一进门,她立即说:“妞妞的房间。”拿着磁带盒,自问自答:“谁的音乐盒呀?妞妞的盒。”边听音乐,边预报节目,还随时揷⼊对自⾝感觉的通报:“放庇了,妞妞放的庇。”突然细声细气地喊起来:“是呀,太⾼兴了!”原来是《小晶晶》曲首的诵词,她预先说了出来,语气维妙维肖。 我把音量开大了点,她出声地笑了,然后说:“喜 ![]() ![]() ![]() 这时候的妞妞,右侧脸蛋已经明显膨大。由于鼻咽腔內充塞着肿瘤,呼昅艰难,总是张着小嘴。喂一口健儿粉,往往要 ![]() ![]() ![]() ![]() ![]() 磕着了!磕着了!这一声声喊叫如同节⽇晚宴上响起的丧钟,清楚地提示着 ![]() 妞妞醒了,静静地躺在小 ![]() ![]() ![]() ![]() ![]() 趁着暖和,阿珍张罗给她澡洗。自发病以来,好几天没有澡洗了。我担心她不肯洗,没想到她的状态好极了,坐在盆里玩积木、碗、⽑巾,不停地说话。她知道是阿珍和妈妈在给她澡洗,便说:“晚安,珍珍晚安,妈妈晚安。”我照相,闪光灯咔嚓一声,她说:“照相机。”洗完澡,她漂亮极了,⽩净的脸,眼睛睁得大大的,很精神,又像是一个健康孩子了。可是,给她穿⾐时,我摸到了左侧颈部的大肿的淋巴结和右侧脸颊的硬块。 下午,阿珍带她,她自个儿在 ![]() ![]() ![]() “磕着了!”她哭着告诉我。 夜里,雨儿带她,我被她的哭声惊醒,从雨儿手中接过她。她流着鼻涕,大哭,喊:“疼,疼,疼死了!”又喊:“想办法!”还夹杂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她张大着嘴,我看见上颌的肿瘤长得更大了,呈乌青⾊,令人⽑骨耸然。 妞妞在我怀里睡了夜一。她侧着⾝,一只小手始终攀在我的 ![]() 亲骨⾁呵,我的亲骨⾁。爸爸的至亲至爱的骨⾁。我的骨⾁正在被大块大块地销蚀。多么好的妞妞,疼得死去活来,却在爸爸怀里放心安睡了。好妞妞,病成这样还常是⾼⾼兴兴的。谁⼲的呀?妞妞⼲的呀!珍珍瞎说八道,妞妞也瞎说八道!给爸爸吃,不吃算了吧!阿珍说,妞妞实在太好,这病不该妞妞得。 这么好的妞妞,马上要走了。可爱的声音,转瞬就会沉寂,再也听不到了。最后的生命 ![]() ![]() 四 我穿上那双著名的红舞鞋,抱着妞妞从早到晚跳个不停。妞妞喜 ![]() 伴随着西洋进行曲的音乐,我踏着节奏明快有力的步伐。妞妞坐在我架起的胳膊上,静静地享受音乐和⾝体的律动。一会儿,她躺了下来,脸蛋枕着我的手臂。“躺在娃娃⾝上。”她要求。我把娃娃给她,她说:“妞妞的娃娃。”摸着娃娃的腿,说:“娃娃的尾巴。”她枕着娃娃,躺在我的臂湾里,四肢随意地 ![]() 换放一盘西洋古典名曲。近来妞妞特别喜 ![]() 跳累了,我抱她坐下弹琴,弹了一个《找朋友》。她又点《小机灵》,我不会, ![]() ![]() 好吧,再听音乐。突然喊:“磕着了!”但不哭,喊一下就算。常咳嗽,诉说“打嗝了”想必是咽喉部难受。我看见她口腔內肿瘤已经遮住了一半以上的喉孔。她在我怀里不住地 ![]() ![]() 一觉醒来,那边房里传来妞妞娇亮的嗓音:“小狗叫汪汪…”我进屋,看见她正和妈妈玩。雨儿坐在地毯上,她站在雨儿面前,活泼极了。一会儿弯下 ![]() 我凑近她,她抓住我的头发,说:“头发。”雨儿问:“谁的?”答:“妞妞的——妈妈的。”抓着我的眼镜了。雨儿又问:“谁的镜?”仍答:“妞妞的。”雨儿说:“再想一想。”她答:“知道爸爸戴镜。”然后双手搂住我,说:“不要镜盒,爸爸抱。”每回她抓去眼镜,我都用镜盒换,她不想换,所以先发制人说不要镜盒。 我抱起她,她故意把⾝体朝后仰。我说:“好家伙!”她模仿我的语气说:“坏家伙!”然后大笑。 放到 ![]() ![]() ![]() ![]() ![]() “要玩的!”她下令。给她玩具小熊,小熊脖子上套着玩具手表,她边摸边说:“小熊戴手表。”眼中笑意盈然。灵巧地摇响手铃,自个儿说:“妞妞摇摇铃响。”抱着玩具兔,说:“爸爸疼小妞妞,妞妞疼小兔兔。” 妞妞终于睡着了。现在她越来越难以⼊睡,服了镇静药,也只能睡一小会儿,常常突然就哭醒,喊“磕着了” 雨儿打亮手电,让我看她的口鼻腔。上颌肿瘤⽇⽇见长,快塞満口腔了。右鼻孔被肿瘤堵塞,只剩下了一个小孔。由于劲使用嘴呼昅,上嘴 ![]() 小宝贝多能忍呵,别的孩子不定怎么哭闹了。今天晚上,她和爸爸妈妈玩,还那么快乐,笑得那么甜。我哄她睡,她故意逗我,突然“啊”的一声,狡狯地一笑。随即疼痛就发作了,不停地喊“磕着了”我说:“没关系,跳跳舞就好了。”她跟着说:“磕着了,跳跳舞。”我伴随音乐跳舞,她笑了,笑出声来,立即又转成哭声,喊“磕着了”我赶紧夸她,说她乖、好、可爱,爸爸喜 ![]() 我外出半天,去医院取药。妞妞在家里不停地喊:“找爸爸,带妞妞找爸爸!”时而对自己说:“找爸爸,爸爸没有,不在。”我回到家,她听见动静,又喊:“带妞妞找爸爸!”我悄悄进屋,不作声,她从 ![]() “爸爸疼妞妞,爸爸疼妞妞哭!”这是她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话。 我一把抱起她,她多⾼兴呵,双眼放光,笑盈盈的,在我怀里骄傲地 ![]() “心头⾁”是昨天才听到的词。当时她刚睡醒,精神不振,一再哭诉“磕着了”流了许多鼻涕。我抱她跳舞,她渐渐平静了,不时轻声说:“跳跳。”看她这么乖,这么能忍,我情不自噤地说了一大串夸奖她的话。她躺在我怀里“望”着我,静静听着。我说,妞妞真是爸爸的小乖乖,小娇娇,小宝贝,小心肝,心头⾁,命 ![]() “撒娇娇,妞妞撒娇娇。”她告诉我。 我问雨儿:“阿珍呢?”雨儿答:“在看电视。”妞妞立刻说:“妞妞也看电视。”我抱她到厅里,电视里正演歌舞,她说:“唱歌,真好听。”跟着唱起来:“跳啊跳啊。”话特多,不断出声地笑,真是⾼兴呵,因为找到了爸爸! 深夜,整座大楼都沉睡着。大楼的正中,十八层楼梯在黑暗中默默地盘旋而上。我怀抱妞妞,气 ![]() 夜里雨儿带她,她哭醒了。她疼,疼极了。她的小手紧紧抓住妈妈的肩,哭得 ![]() ![]() 她听见了我的声音,哭着对自己说:“爸爸在这里呢。”在我怀里,她渐渐止哭了。她实在是哭累了。我抱她到走廊里。 “下,下!”她在我怀里不停地喊。 她马上就要进⼊不醒的长眠,在长眠之前,还必须痛楚万分地走过这些不眠的长夜。当我抱她奔下楼梯的时候,也许有一种轻盈 ![]() 一、二、三…十妞妞!妞妞真 ![]() “去外外。”她要求。 外面冷,我停在底层大门內,哄她:“已经在外外了。” 她知道没有,重复说:“去外外。” 我只好真的抱她到外面,但外面实在太冷,我立即回到楼里。 “回外外,回外外!”她生气地叫。她不怕冷,冷能镇痛。我听从。她靠在我肩上,头不抬地说:“这是外外,外外好,外外真好。” 起风了。她抬了一下头,说:“风,风大,真大呀。”我问:“回家好吗?”她同意:“回家家听音乐。” 她软绵绵地躺在我怀里,眨巴着眼睛,静听音乐。半晌,轻声说:“唱歌,妞妞爱唱歌。”又半晌,轻声叹道:“真好听。”连叹三次。 一面的录音快放完了,她说:“音乐没了,知道没了。”有一种自豪感。雨儿翻面。她说:“又响了。”我没有听懂,她可真着急,说了又说。雨儿听清了,向我复述一遍,她才満意。她是这样望渴 ![]() 正听着音乐,她又被一阵剧痛袭击,哭喊起来:“磕着了!头头磕着了!”我往返快走,百般哄她,也不能使她止哭。可是,疼成这样,她仍关注着音乐和外界的各种声响,不断有所反应。正哭着喊着,她会突然停一下,预报下一个节目,提示某一句歌词,或者告诉你:“车响”“门响”… 真的,大街上车笛声多了,走廊里传来了门的开关声,天亮了。我们和妞妞一起度过了又一个凄苦的不眠之夜。 五 “我们得想个办法。”我对雨儿说。 “我想过了,还是不给她做放疗吧。” 前些天,我们已经带妞妞去过京北医院,询问再次放疗和作化疗的可能 ![]() “她还那么可爱。”我说。 “可爱是可爱,但你不能看不清总的形势。我知道你是想和她多待几天。你想想,有这几天没这几天,过后看都是一样的。” “我是想减轻她眼前的痛苦。” “这一关是躲不掉的,现在减轻了,以后还会重。我们迟早得面对这一关。”停顿一会儿,她轻声说:“还是让她早升天堂吧。” “你成了哲学家了,我只是诗人。” “有时候你是哲学家,而我们是——市民,不是诗人。”语气极平静,可是我看见她眼中已经噙満了泪⽔。 我的妞,一个顶好顶好的女人。 沉默良久,我吃力地说:“往后她会越来越痛苦。我们不能不做任何治疗,又拖着,让她带着最悲惨的记忆到那个世界去。” 雨儿哭出声来了:“作决定是最难的,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我们一定要 ![]() 她点点头。 音乐没了,爸爸想办法。爸爸办,办好了。天黑了,下雨了,爸爸想办法。妞妞磕着了,爸爸想办法。好爸爸,赶紧想想办法。妞妞相信,既然爸爸说过“想办法”他就一定会有办法的。她在剧烈的疼痛中记起这个词,抓住这个词,多次重复这个词。这个词给了她希望。 爸爸是在想办法。爸爸对妈妈说:“我们得想个办法。”这办法已经有了,它在那里,人人心里都明⽩。这是唯一可以使妞妞摆脫疼痛的办法。这个办法将使她再也不会被磕着,同时再也不会有音乐了。妞妞哪里知道世上还有这种所谓办法,她的好爸爸竟会想出这样的办法。 六 妞妞站在 ![]() 一会儿,她自个儿躺下,仍然不让人碰她动她,像在劲使儿。 “妞妞,是不是要拉臭臭?”雨儿问。 她仍不吱声。雨儿要给她上开塞露,她哭拒。三天前,雨儿给她上了开塞露,很费劲地从她舡门里抠出一个带⾎的屎块。她不愿再受这个罪,于是自己劲使儿,终于靠自己的力量拉出了一块硬屎。 这些天来,由于口腔內病变,呑咽困难,她只吃牛 ![]() ![]() ![]() 但是,妞妞想吃,什么都想吃。“吃瓜子。”她要求。过去爷爷经常剥瓜子给她吃,她很爱吃,病中又想了起来。又⼲又硬的瓜子,她的咽喉怎么受得了?我只好把瓜子放进自己嘴里,咀嚼成糜,然后喂她。没想到她爱吃极了,不停地说:“还吃,还吃。”我灵机一动,把蔬菜、笋片、瘦⾁都咀嚼成糜喂她,她也都爱吃。我们一直很注意她的饮食卫生,但现在还有什么可忌讳的呢,她的生命已经短促得不可能从我这里感染任何疾病了。 “还吃,还吃,还吃…”我担负起了给妞妞喂食的工作,陶醉于她这一声声富有节奏的呼唤,这如歌的呼唤证明她依然热爱人间的一切享受。她在世上本该还有许多享受,但都来不及得到了。 我的方法很快见效。两天后的傍晚,她坐在我的腿上,我照例吐脯喂她,吃了好些菇蘑。“不要了。”她说,接着闭目用力,我也不由自主地屏息配合。她拉得很艰难,一定感到疼痛,不时哭喊:“拉——不拉——拉——不拉!”终于成功了,拉出许多先硬后软的屎来。 妞妞醒了,在和雨儿说话:“烫 ![]() ![]() 有人开寓所的门。我听见妞妞说:“开门。”接着是雨儿的歌声:“小羊儿乖乖,把门儿开开。”接着又是妞妞的嗓音:“快点儿开开,让妈妈进来。” 我已经悄悄站在她们的屋门口。妞妞正在玩一只小球和一只小圆盒。她把小球塞进圆盒,用手挡住圆盒开口的一面,摇晃起来,欣赏小球滚动的声音。球滚落了,雨儿“啊”了一声,妞妞马上说:“珍珍⼲的呀!”雨儿问:“是不是妞妞⼲的?”她答:“不是。”想了想,补充说:“妈妈⼲的呀!” 阿珍进屋,抱起她。她说:“找爸爸去。”然后又加上一句:“看爸爸⼲吗呢。”我笑了,开口应道:“爸爸在看妞妞⼲吗呢。”我抱她去琴房,在走廊上绊了一下。她骂道:“他妈——的!”告诉我:“骂人了。”我问:“谁骂人?”答:“妞妞骂人。”问:“怎么办?”答:“打小庇庇。”我在她庇股上拍了三下,她不満⾜,说:“还打。” 在钢琴前坐下,弹了两支老曲子。她又点《小机灵》,立刻想起来了,说:“爸爸不会弹。”我问:“爸爸笨不笨?”答:“笨,笨极了。” 她坐在我怀里,右眼奇大,说明眼內肿瘤已经死灰复燃。病灶正在势如破竹地朝各个方向扩展,头颅后侧、右眼上方都出现了硬 ![]() “是的,爸爸笨极了。”我含泪说。 半夜,妞妞不断哭醒,在阿珍怀里哀哀切切地说:“找爸爸。”她的哭声真是牵动我的心呵,无论睡着醒着,我总听见。她在我怀里渐渐⼊睡了,还说了句梦话:“爸爸疼妞妞哭。”一会儿,又突然懊伤地说了句:“音乐没了!”我忙打开音响,她立刻又睡着。就是放不下,只要我有放的意图,她就劲使抓住我。 又醒了,说:“吃⾖沙。”我想让她继续睡,不理睬,她就执著地重复说,语气平静,态度坚决,说了十多遍。只好喂她。她真饿了,边吃边不停地说:“还吃,还吃。”吃了不少。呛了一下,我说:“呛了吧?”过一会儿,她自己说:“又呛了。”说完故意咳一下,用动作复习一个新词。 吃完⾖沙,她说:“听音乐,轻轻地走走。”近来她常说“轻轻地”这个词。她的意思是免去我跳舞,只要我抱她走走即可,话语中包含着一份体贴。 阿珍想让我休息,要抱她。她牢牢抓着我,喊:“珍珍不抱妞妞,爸爸抱。”阿珍哄她,说带她去看大花猫。她睁开眼,想了想,咪呜咪呜地叫了起来。阿珍趁势抱了过去,带她去走廊,她一路还咪呜咪呜叫着。 还是不行,她在阿珍怀里哭个不休。我再次起 ![]() ![]() 她告诉我:“妞妞难受了。”我含泪说:“爸爸知道。”她跟着说:“爸爸知道。”明显有放心的意思,仿佛爸爸知道了,她的难受就有希望解除。我抱她在走廊里走,她好像睡着了,突然又说话:“喂,喂。”我不理,她喂个没完了,我只好搭腔:“是谁?”答:“是妞妞,给爸爸打电话。”问:“做什么?”答:“回家家听音乐。”好吧,⼲脆来一盘奋兴的。我放她近来爱听的那盘探戈曲,她说:“好听,真好听。”边听边说出她的理解,不时告诉我:青蛙叫,猫叫,炮响了,打雷了,下雨了,狗叫,鸟叫,铃铛,鼓掌…我惊讶她形容之贴切,我自己是想不出来的。 Www.BB m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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