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2:秋露危城》第六章2及《白门柳2:秋露危城》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
![]() |
|
八毛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白门柳2:秋露危城 作者:刘斯奋 | 书号:44494 时间:2017/12/1 字数:19813 |
上一章 第六章(2) 下一章 ( → ) | |
现在,周镳已经跨进了门槛,映人眼中的景象,使他不由得又是一怔。只见社友们错杂地坐着,既不曾⼊席饮酒,彼此也没有![]() ![]() 这种情形,更增加了周镳的疑心。他于是转动着脑袋,在人丛中寻找今天聚会的发起者吴应箕——自然还有陈贞慧。很快地,他就发现了:陈贞慧背朝门口坐着,正同侯方域凑在一起,也不知嘀咕什么;吴应箕则坐在另一个角落里,几个仆人聚在他⾝边,大约在听候吩咐。直到别的社友都快招呼完了,他们才转过脸来,做出起⾝相 ![]() 周镳立即移开视线“哼,你们不是指望我不进来么?我偏进来了,且看你们还耍什么花招!”这么想着,他径自走向近旁的一张空椅子,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 “仲老知…知道么?郑超宗他、他死了!”静默中,一个呻昑般的声音从⾝后传来,那是梅朗中。 郑超宗,就是复社的扬州地区社长郑元勋。周镳记得,今年四月, ![]() ![]() “你说什么?超、超宗他、他死了?”显然大吃一惊的顾杲一步跨了上来,瞪着眼睛追问。 梅朗中点点头,似乎想说得更详细一点,可是,扁了几次嘴巴,泪⽔却涌上了眼睛。突然,他重重地坐了下去,用袖子掩着脸,哀哀地哭泣起来。其余的人见了,也现出黯然的神⾊,有的甚至跟着掉下了眼泪。 “哎,你们先别哭呀!告诉我,超宗是怎么死的?在什么时候?”顾杲发急地喊。 “超宗是五月二十五被害的。”侯方域神情悲怆地走近来,同时,举起手中的一叠纸“这是冒辟疆的信,适才方密之拿来的,兄自己看吧。” 顾杲忙不迭接过,举到眼前,急切地看了一遍,顿时变得面如土⾊。他接着又从头再看一遍,双手始终在微微发抖。末了,当别人让他把信转递给周镳时,他仿佛全无知觉,只双眼发直地坐了下去。 也就是到了这时,周镳才弄清楚事件发生的经过。 原来,还在总兵⾼杰率领十余万败兵试图进驻扬州,遭到扬州士民坚决拒绝那阵子,已经回到家中的郑元勋眼见争持下去会出大 ![]() 郑元勋不得已,只好再请前蓟州总督王永吉前往解说。最后与⾼杰约定:双方各自从严约束部下,避免事态继续扩大。到了五月二十五⽇,扬州的巡抚和知府召集城中缙绅到城头上去议事,引来大批士民围观。郑元勋出面告诫众人说:“⾼镇奉旨驻守扬州,不让他进城是没有道理的。⽇前我曾同⾼镇约定,⼊城后应立即安慰⽗老,秋毫不可有犯,⾼镇亦已答应。怎么你们又袭杀他的游骑? 如不严惩肇事者,只怕会招来不测之祸!爸谌瞬环合嗔 ![]() ![]() ![]() ![]() ![]() ![]() 周镳点点头。虽然,在前年的虎丘大会上,郑元勋为谋夺社內领袖的地位,曾不惜向钱谦益卖⾝投靠,企图为阮大铖开脫,周镳对他至今仍耿耿于怀,但是,既然人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如此悲惨,冲着这一点,周镳也就决定不再表示异议。 “嗯,那么,就先行礼吧!”他说,随即站了起来。 在他们说话的当儿,吴应箕手下的仆人已经把郑元勋的灵位摆设停当。因为事起仓促,一切都只能因陋就简。眼下,是在亭子的北墙上临时贴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上“亡友郑进士元勋之位”的字样,前面摆上一张小方几,上面供起几样果品。碰巧随⾝带得有线香,于是也拿来焚上。又用海碗盛了一碗泥土,权充香炉。只是丧服急切间办不到,惟有将就些,临时凑起几条素⾊的汗巾,让各人 ![]() ![]() 也就是到了这时,周镳才完全看清楚,除了已经注意到的那些人之外,还有余怀和张自烈也来了,合共是九位社友,只是大家看来还沉浸在忧伤郁闷的情绪当中,尽管坐到筵席前已经有好一阵子,却只是默默地喝着酒,谁也没有开口。 不过,渐渐地,这种情形终于有了改变。起初是一些低沉的耳语在席间浮 ![]() 周镳一直庄严地保持着自尊的姿态,就连饮酒吃菜也相当节制。 至于 ![]() ![]() 然而,冷不丁钻进耳朵里来的一句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哎,定生,闻得郑超宗尚有一封遗书,可是真的?” 周镳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是沈士柱。而他的这个消息,显然得自于坐在旁边的侯方域。因为当大家都把好奇和疑惑的目光转向陈贞慧时,侯方域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显出早已知情的神气。 “这个——”陈贞慧的目光微微一闪,随即垂下眼⽪“有倒是有,不过…”“咦,那兄怎么不拿出来让我们瞧瞧?”“是呀,快拿出来!”“原来还有遗书,都说了些什么?”好几个声音迫不及待地追问。 “哦,也没有说什么!”这么推搪了一句之后,陈贞慧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仍旧摇头摇“真的,没有什么可看的——以后再说吧!” 然而,侯方域却揷话了:“定生兄,超宗遗书里的那些话,可是对社务大计的建言,至关重要,何不就趁着今⽇社兄们都在,拿出来让大家瞧一瞧,也好商磋商磋!” “噢,原来超宗还有所建言!到底说了些什么?” “有道是旁观者清。超宗的建议,必定会有真知灼见!” “哎,定生兄,快拿出来吧,我们都想知道!” 来自四面的催促声再度响起。这一次,陈贞慧显然没有办法再推托。他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哎,不必传看。⼲脆,兄念给我等听好了!”有人大声建议。 陈贞慧征询地环顾了一下。看见大家没有异议,他就点点头,解释说:“这是超宗生前写给辟疆的一封书,未及寄出,就遇害了。 他的家人赴如皋报丧时,拿去送给了辟疆,辟疆又转寄给方密之。 弟也是适才才看到的。“说完,他展开信笺,用不⾼但清晰的声音念了起来:眷社弟郑元勋顿首拜:南都再建,国事累卵。弟⾝处草莽,而心怀冰炭,⽇夕以眼泪洗面,盖思先帝,忧危倾也。想兄百里之外,亦当与弟同况乎?近闻都中以拥立之争,相仇益甚,至有讹言横起,兵锋暗伏,波诡云谲,迭出层见。此又弟所至忧也。 夫国步维艰,于此为极!纷纭万事,至巨至重者,莫过于救死图存。凡我君子仁人,岂无“覆卵”之忧?更有“同仇”之志!当此之时,门户之防,流品之别,实不妨暂置于其次,而应尽捐异同,专心忧国,大明方有生路,江南方有生路。此虽愚者亦当能省识。故以弟之见,新君既已登极,诸君子亦不必耿耿于往⽇之异议。 而生离心之想。即以马辅士英而论,无论当初如何反复,而彼所 ![]() ![]() 没想到,当事实已经证明是他正确之后,陈贞慧不仅不老老实实认错,反而试图借郑元勋的名义,提出更加离经叛道的主张。周镳可就不由得火冒三丈,感到忍无可忍了。 “不要再念了!”他把手一挥,耝暴地打断说“马瑶草是何等样人?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头儿!十⾜的祸国权奷!郑超宗竟然让我辈与之和衷共济,实属悖谬之极!这等书信,不从速毁去,还公然拿到桌上来读,简直岂有此理!” 听着遗书中那番情辞剀切的规谏,座上的社友们倒有一多半陷⼊了沉思,冷不防被周镳这么痛加斥责,似乎又有点悚然惊觉,睁大眼睛坐着发怔。就连陈贞慧也沉默下来,停止了宣读。不过,侯方域的脸孔却刷地涨红了。但只一忽儿,他又恢复了常态。 “不错,”他冷笑说“马瑶草确实是背信弃义的小人头儿,十恶不赦的祸国权奷,可是别忘了,他又是拥立今上的定策元勋,实权在握的当朝阁老!外有江北四镇与之遥相呼应,內有勋臣大当与之同气相求。我辈不 ![]() ![]() 侯方域为人一向傲慢无礼,这一点周镳早已有感觉。而且他还知道此人年纪轻轻,肚子里的鬼点子却不少,一向帮着陈贞慧出主意,同自己暗中作对。所以,看见对方出言顶撞,周镳心中的怒火更炽。只是由于顾及长辈的⾝份,他才没有马上发作,不过,仍旧哼了一声,沉下脸,教训说:“我复社的立社宗旨,侯兄想必还不知道吧?须知这君子、小人之防,乃是第一要旨。凡人我社,均须严加恪守,方可为同志。 否则,便是背叛门墙,必遭唾弃!定生兄当初引侯兄人社,想必未曾将此条规矩说知。不过嘛,也无妨,眼下侯兄仍可请他当面补说明⽩!耙腔涣 ![]() ![]() ![]() ![]() 看见周镳发了火,侯方域反而更加镇定。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仰起脸,冷冷地说:“不错,侯某确实不算什么东西,可总比那种冒他人之功为己功,欺世盗名的‘东西’強些!” 停了停,大约看见周镳脸⾊突变,他又故作关心地说:“周老前辈贵体欠安,还望善自保重,不要一说话,就惹动肝火才好哇!” 听见前一句 ![]() ![]() 即便是这样,侯方域仍旧不肯放过他,继续在座位上笑嘻嘻地说:“啊哟,仲老当真生气了!这可不⼲侯某的事。要是…”他还想挖苦下去,倒是其他社友发现情形不对“哄”的一声,纷纷站起来,一边阻止侯方域,一边急急地凑近周镳,关心地审视着,惊恐地询问着,席面上顿时 ![]() “仲老,你觉着如何?可妨事么?”在一片夹杂着慰问、探询、埋怨和责备的闹哄哄中,吴应箕挤了进来,皱着眉⽑,关切地问。看见周镳虽然闭着眼睛,却一再地摇着手,他才直起 ![]() 社友们停止了喧哗,纷纷转过脸来。吴应箕扬了扬手中的一张纸,说:“这是⻩太冲着人送来的,弟刚刚拿到——今⽇,朝廷出了一件非常之变!太冲自⻩直指处得知:阮圆海因马瑶草的举荐,已被诏令恢复冠带,并于今⽇早朝随班⼊宮陛见了!” 用沉重、愤怒的声音宣布了这个惊人的消息之后,吴应箕就回过头去,望了望始终面无表情地坐在席位上、一动不动的陈贞慧,然后又把霍霍的目光转向侯方域,严厉地说:“朝宗,你今⽇闹得很不成话!很不成话!” 七 阮大铖被钦准“冠带陛见”的消息,不但使复社的士子们极为震动,而且在朝廷之上,也 ![]() 然而,偏偏这位已经坐上了龙椅,照理大可以行使其“绝对权威”的年轻皇帝,却似乎 ![]() ![]() 落得这样一种收场,马士英自然十分懊丧,也十分恼火。无疑,在上疏举荐和悍然拟旨之前,他已经估计到事情难办,但是却没有想到议抗的势头会如此凶猛,人数会如此众多,由自己羊羊⾆苦捧上宝座的弘光皇帝,又会如此的脓包,办不成事!不过,话又说回来,马士英可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既然是决定了要⼲的事,哪怕是硬着头⽪,他也要设法⼲到底。所以,在朝廷上的弹劾声浪来势最猛的当口,他确实咬紧牙关忍了一阵。但是到了六月二十⽇,当奉诏来到紫噤城內的文华殿,参与一次“召对”时,他又已经重新抖擞起精神,打算再度做出努力了。 现在,马士英已经在殿门內跪下,并照例用双手捧着笏板,把微秃的脑门,一次又一次地朝膝盖前那块方砖叩下去。同他并肩跪着一道叩头的,还有內阁首辅⾼弘图。而在上首,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朝南摆着一张铺着⻩缎子的雕龙靠椅。新即位的弘光皇帝朱由崧——一个长得又⽩又胖的年轻人,头戴一顶乌纱折上巾,⾝穿⻩⾊盘领窄袖绣龙袍,由司礼太监韩赞周侍候着,正満怀心事地坐在龙椅上。 今天受到皇帝“召对”的员官,是湖广巡按、监左良⽟军的⻩澍。由于巡按作为央中监察机关——都察院的属官,是以“钦差”的⾝份奉派到各地去的,虽然论官阶只有七品,但在地方上却有着很大的权力,而且可以要求向皇帝面奏事宜。不过,这一类面奏具有个别反映情况的 ![]() 马士英叩完了头,并遵照皇帝的示意,同⾼弘图一道站立起来。刚才,他们是低着头走进来的,紧接着就跪下去叩头行礼,因此直到这会儿,马士英才有机会稍稍抬起眼⽪,窥视一下龙椅上的皇帝。他发现弘光皇帝正微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在沉思,一缕 ![]() ![]() ![]() ![]() 所以,当发现弘光皇帝沉着脸,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马士英就不由得惊疑起来了。 静默了片刻之后,弘光皇帝抬起了头。 “⾼先生,”他望着⾼弘图,声调里带着一点苦涩“先生的奏章朕已看过了。 目今正值神京光复、闯贼败亡之时,朕正 ![]() ⾝材魁梧的⾼弘图,有着一双棱角分明的大眼,和一部雪⽩的胡子。他似乎预料到皇帝会有此一问,一张多皱的长方脸顿时涨红起来。他重新跪下去,双手把朝笏举在头顶上, ![]() ![]() 自从发生了阮大铖“冠带陛见”的风波以来,⾼弘图虽然碍于⾝份,没有马上出疏弹劾,但对于马士英利用他不在南京的机会,自行拟旨的做法,显然十分不満。 这种情况,马士英是知道的。可是,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向皇帝提出辞职。刚才,⾼弘图只谈刘孔昭辱凌吏部尚书张慎言的事,而不提阮大铖,无非是照顾彼此的面子。但他特别点出“用人”的问题,所指仍旧是十分明显的。马士英不由得气急起来,打算出言争辩,但碍于眼下的场面,不便过于轻率浮躁,只好勉強忍住了。 弘光皇帝望了马士英一眼,神情显得有点尴尬。他迟迟疑疑地说:“朕初御朝政,于廷制、用人诸事,俱未习 ![]() 他避开刘孔昭那件事不答,却把责任全揽到自己⾝上,自然是不想加以追究。 至于阮大铖那桩公案,他的回答也很含糊——“卿等所言,无一不从”这句许诺固然是安慰⾼弘图,但又何尝不可以用在马士英⾝上?很明显,这当中分明还留着一条后路。所以马士英一听,便放下心来。“哼,皇上毕竟是我拥立的,岂有不向着我之理!”他想,山羊胡子底下,不噤隐现出得意的微笑。 ⾼弘图显然也觉察到皇帝语意含糊,他毫不放松,接着又说:“冢臣张慎言清正有品,于用人之事,秉公尽责,此朝野所共见。⽇前只为谏止起用阮大铖,不合勋臣之意,刘孔昭便恶语咆哮于前,复又 ![]() 冢臣主张持重,亦是理之固然。不意竞遭此凌侮,恐⽇后亦难为陛下克尽其忠。 “ 看见⾼弘图坚持要惩办刘孔昭,马士英暗暗吃惊。他当然要维护刘孔昭。但是出了大闹朝班那件事之后,却很难拿得出维护的理由。于是,他决定从阮大铖的事⼊手,一方面扰 ![]() ![]() 今东林乃以旧怨阻挠之,臣心甚是不平!” ⾼弘图起初还碍着同僚的面子,一直避免提及马士英,冷不防见他从旁杀出来,倒错愕了一下。但当听完马士英的话后,这位秉 ![]() ![]() 若发下会议,大铖之冤如何得⽩?又如何得用? 况臣特举大铖,纯属一片公心,又有何不光明之处?莫非臣受大铖之贿么?还望陛下宸衷英断!案吆胪己敛煌巳谩K ![]() 在他们争论不休的当儿,弘光皇帝大睁着一双小眼睛,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似乎失去了主见。加上他分明害怕⾼弘图一走,会引起大臣们纷纷辞官而去,所以听见⾼弘图忽然又提起这件事,他顿时皱起耝短的眉⽑,急急地把手一摆,说:“哎,二位先生所见不合,那么,以后再议吧!”这么中止了话题之后,似乎生怕二人还要争执下去,他迅速回过头,问站在旁边的司礼太监韩赞周说:“那个⻩、⻩…⻩什么的来了么?” “启禀万岁,湖广巡按⻩澍、承天守备太监何志孔正在朝房候旨。”韩赞周躬着⾝子回答。 “嗯,着他们进来吧——唉!” 既然皇帝这样吩咐了,加上⾼弘图已经躬⾝退到一旁,马士英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好闭上嘴巴,跟着站起来。 传旨的太监出去了小半天,⻩澍在殿门外的丹墀出现了。他是一个行动敏捷的中年人,长得五官端正,甚至可以说颇为英俊,健 ![]() 两位陛见者先在丹墀上跪下,行了一拜三叩头的常朝礼。待听到进殿的宣召,他们才爬起来,双手捧着象牙朝笏,躬着⾝子,从左边的台阶陕步登上来。一进⼊殿里,他们又重新跪下去行礼,然后俯伏在地上,等候皇帝问话。 由于刚才弘光皇帝为制止马、⾼相争而说的那句话,实际上等于把阮大铖起用的事搁置了起来,这使马士英十分懊恼。因为经历了十几天前那一场轩然大波之后,他今天奉旨前来,就是一心打算再度做出努力,促使皇帝早下决断,让阮大铖尽快恢复官职。这既是为的了却那笔人情债,是时,他本人也希望在朝廷中多添一条臂膀。谁知闹了半天的结果,仍旧落得个搁置不问。这教马士英岂能甘心?别说在阮大铖面前无法 ![]() 但皇帝既然这么说了,自己也不便当面再争,惟有另行设法。但到底怎么办,一时也想不出好的主意。他本是个刚愎自用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心中更是只有一个劲儿地窝火,以至弘光皇帝同⻩澍最初的那一阵对答,他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只是依稀听见皇帝问了一些武昌方面的情形,⻩澍一一答了,除了要求朝廷发饷外,还竭力宣扬了一通左良⽟的报国忠心。“哼,左良⽟是什么东西,东林的一只看家恶狗! 等着吧,别瞧他手下有八十万人马,我迟早总要把他给收拾了!”气恼之余,马士英模模糊糊地想。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耳鼓响雷般地轰了一下,脑门上的筋脉也陡然绷紧了,因为他分明听见⻩澍正在说:“…奷臣马士英自任风督至今,欺君误国,有十可斩之罪,微臣愿冒死奏闻!” 马士英心中有点惊疑,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转动眼睛,环顾了一下朝堂,却发现无论是皇帝、太监,还是⾼弘图,人人的神⾊都变得异常严峻和紧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澍。 “卿且奏来!”弘光皇帝的声音在一片死样的寂静中响起。因为简短,听不出他的感情偏向。 “臣遵旨!”⻩澍答应道,随即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整理启奏的內容,又像在积聚力量。然后,他才朗声地、神情愤 ![]() ![]() ![]() ![]() ![]() ![]() 说完,又朝跪在地上的⻩澍点点头:“嗯,卿可上前来,说得仔细些!” ⻩澍叩了一个头,用膝盖往前挪动了几步,又启奏说:“士英有此十大罪,实不可一⽇见容于尧舜之世。伏乞陛下大奋乾纲,下臣言于五府、六部、九卿、科道,公同参议。如臣有一言涉欺皇上,即将臣正法,以为嫉功害能、诬蔑大臣之戒!如臣言不谬,亦乞立诛士英,以为奷琊误国、大逆不忠者之戒!” 他的话刚说完,跪在后面的何志孔忽然大声附和说:“马士英欺君弄权,朝野共见,⻩澍所言句句属实,奴婢在此愿以 ![]() ![]() 不过,尽管如此,马士英也已经被眼前发生的事态弄蒙了。⻩澍区区一个七品巡按,竟敢来朝堂之上大放厥辞,穷凶极恶地攻击毁谤自己,这已经是十分奇怪。 不过,也还可以理解为他仗着背后有左良⽟撑 ![]() 刚说了两句,忽然“啪”的一响,背后受到烈猛的一击,剧痛中听见一声⾼喊:“愿与奷臣同死!” 原来,他正好跪在⻩澍的前面。那个不顾死活的家伙竟然用象牙朝笏从背后狠命地打他。结果,他的帽子给打歪了,脊背痛得像要裂开似的。他害怕⻩澍还要打,连忙拼命爬开去,一边大声号叫:“陛下看啊,陛下看啊!”然而,令马士英震惊的是,甚至到了这一步,皇帝仍旧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微微摇着头,过了好一会,才对⻩澍说:“嗯。卿先出去吧!” 八 ⻩澍和何志孔退出之后,会见随即就结束了。弘光皇帝临起驾前,给司礼太监韩赞周留下了一句话:“马阁老宜自退避!”本来,跪伏在地上的马士英还心存希冀,冷不防遭此“严谴”顿时变得面如死灰。回到东阁,他思前想后,自感到无法再在阁中赖下去,只好上疏称病,把行李用具全部搬出,灰溜溜地回到 ![]() ![]() ![]() 消息传出的第二天,⻩宗羲独自雇了一匹⽑驴,到聚宝门外的天界寺去寻访方以智。说起来,还在大半个月前,最初得知方以智逃回了南京那阵子,⻩宗羲就一心想着要见一见这位旧相识了。 只是由于方以智搬出寒秀斋后,去向不明,他不得已才又把心思庒下来。到了六月初社友们聚会莫愁湖那一次,⻩宗羲听说方以智也去露过面,偏偏自己又因为奉周镳之命去催请⻩澍,到得迟了,结果仍旧没有见着。不过,随后就传出了方以智在京北时,曾经变节降贼的消息。这对于⻩宗羲来说,无异当头挨了一 ![]() 现在,⻩宗羲已经来到天界寺。南京这地方,夏天本来就是出名的热,何况正当盛暑骄 ![]() 不过,眼下⻩宗羲却没有这种感觉。因为马上就要同方以智见面,这使他既急切又紧张。“啊,听说他的模样变得厉害,不知到底是怎么个样子?我还能认得出吗?我到底是先同他以礼相见,然后再提出质问,还是一见面就 ![]() ![]() 渐渐地,他就发现情形有点不对。起先,是好些寺內的僧人同他擦肩而过,一个个神⾊慌张,脚步匆忙;接着,又听见远远传来了喧闹的声音,其中不止一次依稀提到方以智的名字。⻩宗羲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加快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也就是到了这会儿,他才发现,刚才这么 ![]() ![]() “再不出来,我们可要砸门啦!” “喂,你平⽇不是自命什么君子名士,趾⾼气扬,招摇过市的么,怎么今⽇做了缩头的乌⻳啦!” “呸,什么君子名士!不过是挂羊头卖狗⾁的货⾊罢咧!这不,一见了真章儿,就全都露馅啦!” “啊哈,老兄此言差矣!人家屈膝伪廷,北面事贼,以逆名扬于四方,逆迹闻于朝野,又怎么不是大大的名士?至于这君子嘛,他既蒙伪廷之选,有伪命之污,则只须在‘君子’之上,再冠一‘伪’字,便也实至名归,无妨照当不误了!” “哈哈哈哈!”人们被这句刻毒的挖苦逗得哄然大笑起来。 ⻩宗羲在旁边听着,却感到有点不知所措。因为情形很清楚,眼前这伙素未谋面的儒生和绅士,是专为声讨、围攻方以智而来的。本来,这也并不奇怪。自从有关某些明朝员官,在京北陷落期间,曾变节降“贼”的消息传开以来,江南不少府县都⽩发举行集会,宣读檄文,痛加声讨。有些地方,甚至发生降“贼”员官的家宅,被愤怒的士民抄抢打砸的事件。其实,连⻩宗羲本人,眼下也是为着当面质问方以智而来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宗羲的心目中,那始终属于他同方以智之间——充其量也只是本社內部的事。 他还从来没有设想过要让外人介⼊,更别说主动参与到外人的行动中去了。 “嗯,瞧他们一口一个‘伪君子’,对我东林、复社分明不怀好意。只不知是些什么人?怎么会找到这儿来?莫非背后有人指使?”这么一想,⻩宗羲顿时警觉起来,于是暂且放弃寻访方以智的打算,依旧站在一旁,默默观察起来。 这当儿,由于方以智始终紧闭着门,不肯露面,那伙人已经越来越不耐烦。他们继续大声谩骂着,其中有一两个⼲脆走近前去,攥起拳头,朝门上“咚咚咚咚”地猛力擂打起来。 还在⻩宗羲进来之前,院子里已经聚起了好些本寺的僧人,只是他们全都站得远远的,神⾊不安地默默看着,谁也不敢上前劝阻。也就是到了眼下,大约看见那伙人越闹越厉害,才有一个住持模样的老僧,匆匆地越众而出,双手合十说:“诸位檀越,要见方檀越,尽可平心静气,请他出来,不必如此。 小刹本是清净佛地,其实不宜喧哗,还望列位檀越周全。“他说这话时态度十分恭谨,口气也很平和。谁知那伙人不但没有变得安静一点,反而纷纷怒声斥责起来:“和尚,你知道么,我们今⽇来是要公讨附贼逆臣,不是什么方檀越!” “清净佛地?亏你和尚还有脸说!这里住着 ![]() “你快点走得远远的,休来撩拨我们,否则,今⽇便把你这鸟寺拆了!” “也不用拆,只须向应天府递上一状,告他窝蔵贼 ![]() 各式各样的呵斥、恐吓、谩骂劈头盖脸地飞过去,把那位住持长老哄得目瞪口呆,脸⾊发灰,眼看招架不住,只得连声念着“阿弥陀佛”垂头丧气地退了下来。 目睹这种情形,⻩宗羲心中愈加吃惊,而且有点生气。因为不管怎么说,方以智除了是个有失节行为的京官之外,还是鼎鼎有名的“复社四公子”之一。冲着复社在江南的声威名望,对方要声讨方以智,事前起码也该给社里打个招呼,征得同意和谅解,才能进行。特别是今时不比往⽇,马士英已经下台,东林派在朝中眼看就要重新掌政,这伙人还敢如此妄为,要么就是背后确实有人 ![]() “哼,不管是哪一类,这伙人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正这么想着,忽然,一个女子焦急的声音从⾝后传来:“⻩相公,这可怎么办?莫非让他们这么混闹下去么?” ⻩宗羲微微一怔,回过头去,意外地发现说话的是旧院名 ![]() 大约看见⻩宗羲大睁着眼睛,一脸疑惑地望着她,李十娘那张椭圆形的粉脸微微一红,随即急急解释说:“奴是来寺里上香,知道方老爷住在这儿,顺脚过来瞧瞧他——哎,⻩相公,这些人说方老爷投降流贼,他怎么会是那样的人?方老爷忠肝义胆,心比天⾼,何尝受得这等折辱?相公同方老爷向常是最好的,求相公快快搭救他才好!”早些时候,方以智曾在寒秀斋落脚,这一点⻩宗羲是知道的,而且曾经同顾杲去寻访过。不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方以智失节的事,由于寻访不着,还颇为怅惘。 现在看见李十娘,他又重新想起那件事。正因如此,方以智的怕死、堕落和不争气,在这一刻里,又重新变得分明起来,并且像利齿一般咬啮着他的心,使他感到痛苦和愤恨。 “⻩相公,求你快快搭救方老爷吧!”李十娘又一次哀求说。由于惶急,泪⽔涌上了她那双好看的细长眼睛。 ⻩宗羲轻轻摇一头摇,默默地掉过脸去。 这当儿,那伙闹事的儒生愈加得意忘形起来。他们大声鼓噪着,劲使地跺着脚,一边更烈猛地擂着僧房的门。忽然,有人⾼叫一声:“他再不开门,我们就砸,砸开它!” “对,砸!砸开它!”更多的人哄然应和。于是,他们开始挤拥着,一窝蜂地向门前拥去。 然而,正当那奔得最快的一个,挥舞着拳头,打算向门扇砸去的时候,忽然,像是给施了定⾝法似的,一下子全停住了。就连那闹哄哄的声音,一刹那问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寂静中,只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发出质问:“你们——要做什么?啊!”⻩宗羲心中一动:“啊,密之!密之到底出来了!”他本能地紧赶几步,绕到人群与僧房之间的旁边去,果然看见,方以智已经站在门外,偏西的夏⽇ ![]() ![]() ![]() “啊?你们要做什么!”方以智又厉声质问说,并且威示地向前跨了一步。 仿佛受到一股无形的庒力似的,那群闹事者畏缩了一下,开始迟迟疑疑地向后移动。然而,也只一忽儿,他们就重新站住了。 “做什么?”一个⾼而尖的嗓门冷笑说。⻩宗羲听出,那显然是个头儿,因为每一次起哄几乎都是这个嗓门领的头。“还用问么? 你做下了什么,我们今⽇就是要来审问你这个什么!哼,背主降贼的孱头!啊岸裕壹热蝗显糇鞲福够乩醋鍪裁矗俊?“你是怎么回来的?莫不是受了闯贼派遣,回来卧底的?” “你是不是想学秦桧的样,卖我江南?” 人们一窝蜂地叫骂起来,而且重新向前 ![]() “胡说!我没有降贼,没有!”方以智狂怒地大吼起来“这是诬蔑!是无中生有!我是清⽩的!知道吗?清⽩的!” “清⽩?你畏死惜命,蚬颜事贼,⾝污伪选,还敢自夸清⽩?” “你自亏臣节,还上书朝廷,播 ![]() “这等无聇之徒,还同他闲讲什么?不给他一点厉害,他还道我辈怕了他!” “对,打!打!打这个无聇之徒!”愤怒的人们齐声大嚷。 ⻩宗羲心中一紧:“不好,密之要吃亏了!”这个念头刚动,就见人丛中蓦地飞起一道黑影,接着“啪”地一响,方以智那张刚才还 ![]() ![]() ![]() “打得好,打得好!再打,再打!”那伙闹事的儒生发出了 ![]() ⻩宗羲的眼睛睁圆了,浑⾝的⾎ ![]() 一种连他自己也闹不清楚的气愤,強烈地震撼着他。他猛一跺脚,正要冲上前去维护方以智。然而,却迟了一步。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奔进了人丛。 “别打了,别打了!各位相公,求求你们,别再打了,求求你们啦!”她哭叫着,张开双臂,发疯似地护住方以智。 这一下变化来得如此突然,不但⻩宗羲呆住了,就连那群闹事者也给弄得 ![]() 这个女人自然就是李十娘。只见她发髻也撞歪了,⾐裳也掀 ![]() 然而,方以智却暴怒了。 “滚开!”他朝李十娘厉声喝叫“你来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我的事,用不到你管!? “方老爷,算了吧!不要同他们争了,你要吃亏的哟!”李十娘扭过⾝去,一边哭,一边 ![]() “ ![]() 在李十娘苦苦哀求的当儿,⻩宗羲已经重新镇定下来。他料定,如果上前劝说,是很难有效的。但到底用什么办法才能把那伙人打发走?他又没有主意。忽然听见方以智这么说,他顿时心中一亮:“对,这倒是个办法!”于是连忙四面一望,发现旁边不远的树桠上,横着一 ![]() 莫非你们仗着人多,便可横行无忌么?哼,本相公偏不信这个琊!今⽇这个不平,是打抱定了!你们有本事的,只管使出来,本相公倒要领教领教!”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他就矬着 ![]() ![]() ![]() ![]() ![]() 自从听见方以智威胁说要还手,那些闹事儒生已经显得有点迟疑,这会儿忽然又冒出来个打抱不平的,而且看见那 ![]() ⻩宗羲一边比划,一边在暗暗留意那伙人的动静。知道他们已经犯了怯,他决定再加一把劲,于是,瞅准地上的一块方砖,把竹竿抡得圆圆的,猛敲下去,只听“噗”的一声,二寸厚的一块方砖即时进为两截。 那伙闹事的儒生本来已经心里发⽑,这一下更是脸⾊大变。 不待⻩宗羲再行叫阵,他们便“哄”的一声,一齐转过⾝,向院门奔去。眨眼工夫,就走了个⼲净。 “多谢兄台援手,否则几为狂徒所困!”显然松了一口气的方以智走过来,拱着手,深深行下礼去。 ⻩宗羲定一定神。也就是到了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举动,同今天到这儿来的目的用意,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不过,已经到了这一步,再翻转面⽪来斥责对方,一时间似乎也做不到;至于留下来与对方握手言 ![]() 方以智分明错愕了一下,随即招呼道:“太冲!”等⻩宗羲迟疑地站住,他就快步跟上来,恳切地说:“请兄到屋內小坐片刻,如何?” ⻩宗羲冷冷地望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忽然,月洞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刚刚来得及回过头去,顾杲已经一步跨了进来。 “哎,原来兄在这儿,让弟好找!” “子方,有什么事?”看见对方満头大汗,气 ![]() 顾杲正要回答,忽然看见方以智站在旁边,另外,院子里还有李十娘和好些僧人,都正远远地站着朝这边看,他就一把扯住⻩宗羲的⾐袖,穿过月洞门,一起走到院子的外边去。 “罢了,罢了,这朝廷的事,只怕真是没有什么指望了!”当两人在一棵大树下站住之后,顾杲摇着头,擦着汗,不胜懊恼地说。 “到底是什么事?” “什么事!马瑶草没有倒!他用银子买通了內监田成,让田成在皇上跟前力称他拥立有功。结果皇上又收回成命。马瑶草如今把东西都搬回內阁去了!” “啊?” “兄且莫吃惊,还有呢!皇上没让马瑶草倒台,却准了太宰张公、少宰吕公的辞呈,让他们一齐去了职!这一遭可真是输惨了! 所以,仲老命弟来,请兄即速回去商议,拟委兄星夜前往杭州,敦请令师刘念台大人来京,出领总宪之任。并请念台大人凭借其声望,上疏力阻阮圆海复出。否则,张、吕二公一去,东林势力骤减,只怕彼辈更无所忌惮了!” WwW.BbMxs.cC |
上一章 白门柳2:秋露危城 下一章 ( → ) |
八毛小说网为您提供由刘斯奋最新创作的免费架空小说《白门柳2:秋露危城》在线阅读,《白门柳2:秋露危城(完结)》在线免费全文阅读,更多好看类似白门柳2:秋露危城的免费架空小说,请关注八毛小说网(www.bbmxs.c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