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2:秋露危城》第八章1及《白门柳2:秋露危城》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
![]() |
|
八毛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白门柳2:秋露危城 作者:刘斯奋 | 书号:44494 时间:2017/12/1 字数:17194 |
上一章 第八章(1) 下一章 ( → ) | |
一 冒襄跟着淮扬总督史可法的行辕,在淮河一线巡视,已经有好些天了。 他是从如皋动⾝前往南京,途经扬州时,应史可法之邀,随同前来的。虽然两个多月前,他在长江边上的包港,同逃难南来的方以智意外相遇时,就说过要上南京去,但是回到家中之后,又有大量善后事宜需要处置, ![]() 不过,朝廷最近却颁布了一项诏令,征召各府县在过去的乡试中曾经名登副榜的贡生,前往留都报到,准备量才授职。不少亲友都劝他应征,他的⽗亲冒起宗也有这个意思,冒襄不好过于拂逆他们的心意,加上他自己毕竟也想去露一露脸,便匆匆收拾行装,带着董小宛离家启程。 他们是八月初一到的扬州。在史可法的幕府里,冒襄意外地碰见了张自烈。从朋友的口中,冒襄进一步了解到近几个月来朝廷当中两派纷争的许多情况。据张自烈说,刘宗周那封上疏的后果非常糟糕,以至马士英切齿大骂,发誓与东林方面较量到底。 “这其实都是周仲驭、⻩太冲他们闹的!”张自烈叹息地说“局面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们还不顾利害,一意孤行,听说定生也曾一再劝说,他们只是不听。只怕兄去了,也未必能有作为!”听了这些介绍,冒襄那本来还有点起劲的心情,重新冷了下来。不过,既然出来了,总不能中途又退回去。正好这时候史可法决定上淮河一线去巡视,邀请他同行,冒襄便不推辞,临时把董小宛安置在扬州一位 ![]() 现在,他们离开扬州已经很远。一路上,有张自烈和其他一些幕僚做伴,冒襄倒不寂寞。加上史可法时常停下船只,亲自到岸上的营寨村镇去听取当地官民的报告,也使冒襄获得不少了解实情的机会,接触到许多过去所不知道的情况。例如,过去他只听说,⾼杰、刘泽清、刘良佐、⻩得功等人在淮扬一带争夺地盘,闹得地方上人心震恐、 ![]() ![]() ![]() ![]() 与其说是军营,不如说像个贼窝,甚至连贼窝都不如,只同一伙随便凑合的流氓乞丐相差无几。冒襄发现,每当看见这种情景,史可法那张刚毅黧黑的脸就变得愈加 ![]() 八月初十⽇,他们一行人来到了淮安府城。预先得到通知的东平伯刘泽清和淮扬巡抚田仰、副总兵刘孔和等一群文武员官,已经在城外的接官亭守候着了。这个刘泽清,半年前还依附东林,以清流派为标榜,自从发生了北都之变后,他就坚决倒向了马士英一边。听张自烈说,前些⽇子,他甚至当着姜⽇广的面破口大骂,狂言要杀尽东林——分明是一个十⾜的奷恶之徒。至于田仰,则是马士英的亲戚兼心腹。如果说,对于这两个人,冒襄本来就不抱好感的话,那么经过这几天沿途考察,他的憎恶就更增加了十分。所以,当史可法把他连同别的幕僚一道,介绍给主人时,冒襄只板着面孔淡淡地一揖,就走了开去, ![]() ![]() 现在,他们已经行进在淮安府城的中心大街上。淮安是运河边上的重镇,正当⻩河与淮河 ![]() 今年三四月间,当北方警报频传,⾼杰、刘泽清的败兵到处肆 ![]() 然而,渐渐地,有一处景象引起了冒襄的注意:街道两旁,那鳞次栉比、望衡接宇的房舍,不知怎么一来,忽然中断了。长达半里的地段间,整片整片的房子都给拆平。在腾出来的广阔空地上,堆満了砖、瓦、木、石,以及成堆的沙土。一座宮苑式的建筑,正在拔地而起。虽然只是初具形态,但那宏大的规模、奢华的气派已经分明可见。在同史可法相处的这些天,冒襄常常听对方谈及北伐的计划,并且认为皇上最好能御驾亲征,以 ![]() “不敢,”同他们并马走着的一位窄脑门、尖下颏的中级员官拱一拱手,低声回答:“那是本镇刘大人新建的府第。” “什么?”分明吃了一惊的张自烈失声说“瞧这派势,便是皇上的行宮也不过如此,怎么…”“先生低声!”那位员官连忙制止,随即殷勤地介绍说:“先生莫非不知?刘大人如今已是伯爵之尊,又蒙圣上俾以重寄,长驻此土,自不能草草塞责。营建府邸,正⾜见心志之坚呢!” 听着这一番无聇的遁辞,冒襄心中 ![]() 二 到达主人为他们安排的下榻馆舍之后,接下来,照例是由史可法接见当地的文武员官。冒襄因为无须在场,便拉了张自烈在馆舍里随便闲走,一边同对方 ![]() 如果说,三个多月前,冒襄曾经是那么急于前往南京的话,那么,此刻他却想到,自己这一次出来应征,真可以说是无谓得很。 诚然,去同社友们见上一面,多少有助于平息他们的不満和非议,可那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虽说留都如今已经建立起一个新朝廷,有了一个新皇帝,但是家国的权柄和军队,却把持在马士英、刘泽清这样一些权奷小人手里,有志之士又能有什么施展的机会,大明又有什么中兴的希望?他又想到,自从史可法被迫到淮扬督师以来,据说光是为了调停桀骜不驯的四镇总兵,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其间,曾经被⾼杰软噤在僧寺中达一个多月之久,完全失去了自由。最后好不容易才说服了⾼杰,并调解了⾼杰同扬州官民之间的纠纷。从表面看,如今四镇总算接受了朝廷的命令,各自进⼊指定的防地。但这些武人向来拥兵自重,惟利是趋,万一局势再度有变,又安知他们是否真靠得住?至少,从今天看到的刘泽清在城里大修府第那件事,就不难明了他们到底把家国拨给的军饷用在哪里,他们一心追求的又是什么。 而史可法还不辞劳苦地到处奔走,设法安抚他们,为他们请饷,指望这些人能为国效命,真是可哀可叹!接着冒襄又想到,这一次来扬州,最痛心的是,已经再也见不到郑元勋。无论如何,郑元勋可算得上是一位能⼲的人才。前些年自己放赈救灾那阵子,就曾经得到他的有力协助。如果郑元勋没有惨死于 ![]() 事实上,他也不想打昕。直到这一次,他才从张自烈口中得知,后来田弘遇又把陈圆圆送给了吴三桂。据说吴三桂对她极为宠爱。 但是在三月十九⽇之变中,由于她留住在京北,结果竞落⼊了“流贼”的权将军刘宗敏之手。听说吴三桂闻报,愤怒异常,这一次毅然举兵讨“贼”与此可以说不无关系。冒襄感到奇怪的是,在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当时,心中竟是那样平静、淡漠,就像在听一桩遥远的、与自己毫不相⼲的传闻似的。只是到了此刻,夜深人静、寒灯独对,那些淡忘已久的昔⽇情事,才又一幕一幕地重新呈现在眼前。他的心,也隐隐感到了一种被咬啮般的痛楚。 “大爷…”一声 ![]() ![]() “少爷,门外来了一个客人,求见史大老爷。”仆人垂着手,迟迟疑疑地说“把门的军校因史大老爷不在,不放他进来。但他说有极紧急的要事,非得见到不可,宁愿在此守候史大老爷回来。军校不敢做主,央小人来禀知少爷,请少爷示下。” 说完,觑了觑主人,又赶紧补充说:“小人也说少爷眼下⾝子欠安,不能烦扰——要,要不,小人这就回复他,把那人打发走便了?” 冒襄默默地望着仆人。他还被那种软弱的、绵绵的情思 ![]() “禀大爷,他未带拜帖,也不肯报姓名。” 如果是正常的求见,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冒襄确实不打算理会。可是仆人的回禀,却使他有点惊疑:“莫非来人真有机密事宜要见史公不成?倘若如此,可不能误了大事!”这么一想,他就警觉起来,吩咐说:“好吧,命军校在他⾝上搜一搜,若没有什么时,就带他来见我!” 也许还要经门卫搜检的缘故,冒襄等了一会,仍未见客人进来。他感到不耐烦,便站起来,走出天井去。就在这时,远处的月洞门那边响起了脚步声,一个⾝材⾼瘦的男子跟在冒成⾝后出现了。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从那一⾝青⾐小帽,判断出那大约是个平民。 “嗯,你是…”等来人走到跟前,做出行礼的势姿时,冒襄打量着,问。同时疑惑地觉得,对方那一张眉⽑稀疏的青⽩脸,有点眼 ![]() 那人没有立即回答,也在上下打量着冒襄。廊灯下,他的神情显得有点紧张,一双小而亮的眼睛,正闪动着警觉的光芒。 “你到底是何人,因何事求见史公?”冒襄又一次问,略觉不快地皱起眉⽑。 “敢问,兄台莫非是如皋冒辟疆先生?”那人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惊喜。 “…?” “下官刘孔和,先生莫非不认得了?” 刘孔和——淮安府的副总兵官。今天下午随史可法进城那阵子,冒襄在 ![]() “刘某虽⾝在军伍,也久闻先生盛名,请受生学一礼。” 按照当时重文轻武的礼制,即使一名普通秀才,也有资格同总兵官分庭抗礼,所以刘孔和这种举动也不算过分。冒襄连忙答了,一拱,随即做出手势,打算把对方让到外间花厅上相见。 但是刘孔和站着不动。他左右望了望,庒低声音说:“生学此来是有要事面禀阁部大人。阁部大人赴宴未回,本拟守候,不意得晤先生,实乃天幸。惟是外问非谈话之所,不知可否借尊寝小坐?” 认出对方的⾝份之后,冒襄倒是放了心,见他说得慎重,便点点头,把对方让进起居室里,重新行礼坐下,一面吩咐冒成奉茶,一面望着客人,关注地问:“不知将军有何见教?” 还在前来淮安的路上,冒襄就听人介绍过,刘孔和是崇祯年间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刘鸿训的儿子。刘鸿训当年曾奉诏主持审定魏忠贤“逆案”凭着耿耿正气,排除各种阻力,把包括阮大铖在內的一大批阉 ![]() “刘某此来,是 ![]() ![]() 他用凄悲的腔调呜咽说,咚咚叩下头去。 冒襄大吃一惊,本能地跳起来,双手拦住他:“将军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耙槐咚担槐甙讯苑街匦虏蠡匾巫由希弊鸺萦惺拢挡环痢?若非冒襄力所不逮者,自当承命。“停了停,等刘孔和的情绪稍见平复之后,他又怀疑地问:“听将军适才所言,像是有人意 ![]() 刘孔和没有抬头,但脸容却显得愈来愈冤苦、悲愤。半晌,他才咬着牙。叶出三个字:“刘、泽、清!” “什么?刘——是、是他?”冒襄更加愕然。他本想问:“刘泽清不是你的本家侄儿么,怎么会加害于你?“但是,看见对方咬牙切齿的样子,又住了口。 “论辈分——”仿佛意识到他的疑问,刘孔和接着说“他本是生学的侄儿。 早年先⽗在⽇,他常在我家奉承,是生学将他带人行伍的。谁知他地位渐崇,却以怨报德,反过来处处抑勒生学,颐指气使,已非一⽇,生学也不与他计较。前些⽇子,他拿来一首自作的诗,问生学好不好。是生学一时托大,调侃了一句:”不作更好。‘他即时变了脸。当下虽无别话,过了几⽇,却命生学带本部两千人马出巡河上。生学明知他挟嫌报复,也惟有姑且远⾝避祸。前几⽇,他忽然命生学回来,指定除却二百亲兵外,不许多带一兵一卒。 今⽇参见阁部大人时,他又说明⽇要在东校场阅武,并当场指生学为阵前指挥。 此命事前实未有片言向生学提及,因此愈知他不怀好意。明⽇校场之上,他必借机寻仇,置生学于死地。生学惶急无计,不得已前来求见,祈请阁部大人及先生为生学调解此事,再造之德,誓不敢忘!懊跋遄邢傅靥甓苑降募鼻星笏 ![]() 明⽇阅兵,众目睽睽,恐不至于再生枝节吧!啊鞍。弧O壬兴恢讲淙似考霰乇ǎ ![]() ![]() ![]() “幸赖皇天护佑正人,他未能得逞。所遣刺客亦不知去向,但已⾜见其凶横之甚!”刘孔和急切地补充说“即以今夕而论,他宴请史公,群僚俱得出席作陪,惟独不知会仆赴会,其意亦是陷生学于怠慢无礼,借以挑 ![]() 如果说,对于刘孔和的苦苦求救,冒襄刚才还觉得是疑惧过度,不以为然的话,那么此刻就有几分相信了。他沉昑地望着对方那张神情惨苦、被跳跃的烛焰照得忽明忽暗的脸,终于毅然说:“既然如此,待史公回来,小生便将此隐情代⾜下转告。 明⽇阅武,亦请史公留意,不容彼人借端生事便了!” 三 “嗯,竞有这等事?不,不可信,不可信!”张自烈嘴巴里散发出酒气,摇着头,连声说道。这当儿府衙那边的宴会已经结束,张自烈同幕僚们一道,跟着史可法回到了馆驿里。 自从刘孔和告辞走了之后,冒襄又把事情仔细思考了一遍。 虽然他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但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自己贸然向史可法提出,万一失实,不只会给史可法增添无谓的烦扰,而且也显得自己太过轻信浮躁。没有分辨力。“虽然照例应当转告,但也要把握得稳妥些才成,可不能在那群幕僚面前闹出笑话!“他想。 所以,当张自烈回来之后,冒襄就把朋友招进寝室里,打算征求一下对方的意见。 “那刘孔和同东平伯乃是叔侄之亲,不过因细故失 ![]() ![]() 张自烈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说出不可信的理由。 “此一层,弟原也是这等想,惟是…”“何况,”张自烈一摇手“这种谁也说不清的家事,你我外人,又何必管他那么多!”这么说了之后,他就闭上眼睛,露出酒后思睡的倦态。 冒襄摇头摇:“话可不能这等说,刘孔和大小也是一位副总戎,若以细故见害,王法何存?军心何安?况且刘孔和的尊大人当年手定逆案,大有功于社稷,我东林之家均受其惠。他后人有厄,晚辈又岂能袖手不管!” 张自烈睁开眼睛,疑惑地望了朋友一会,随即又重新闭上:“只凭刘孔和一面之辞,我们就替他出面,只怕史公闻知,也会怪我等浑不懂事!” 这一点,正是冒襄所顾虑的。但既然应承了刘孔和,他也不想轻易食言,于是迟疑着又说:“虽是一面之辞,但按之于东平伯平⽇之为人,似也并非无据。譬如这一次刘总宪赴京上任,他竟敢遣人行刺,便可证一斑!” “谋刺之事,”张自烈摇头摇“弟不曾听说,只怕也是刘孔和自造的危言!” 停了停,发现冒襄不答腔,他又补充说:“东平伯如今可是马瑶草的一名死 ![]() 确实,以刘泽清目前的军事实力,加上有马士英在朝廷里做后台,只怕即使是史可法,也难以对他实行有效的约束;相反,还要尽可能优容,以借助他来拱卫江淮地区,乃至推行北伐的大计。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去揷手他们叔侄间的私怨,无疑很不明智。“嗯,为大局安危计,也许我不把这件事告知史公,也就算了?然而,要是刘孔和当真遭遇厄运,又怎么办?况且,我已经答应了他…”这么考虑着,冒襄就感到了一种选择的痛苦,一种迫使他从固有信念偏离开去的无情庒力。他憎恨这种庒力,试图加以抗拒,然而…第二天,冒襄很早就醒了。由于躺在 ![]() ![]() ![]() “什么事?”冒襄疑惑地问。 张自烈摇头摇:“听说北边有什么消息,弟也未得其详!” 所谓“北边”的消息,自从农民军向西撤退之后,就是指的清国方面。由于清军⼊踞京北已经三月有余,不但没有同江南的弘光朝廷联系,商谈 ![]() 到底他们的目的何在,下一步有什么图谋,近⽇来已经愈来愈受到人们的关注。 就在半个月前,明朝出派以左懋第为首的使团,曾取道这儿,北上 ![]() 来到花厅,史可法已经同应廷吉、阎尔梅、何如宠、杨遇蕃等几位幕僚在等候着了。由于心里怀着一份疑惑,加上始终记挂着昨夜刘孔和来访那桩事情,冒襄一边同大家行礼、就坐,一边不由自主地留意着史可法的神情。他发现,督师大人今天的脸孔,比离开扬州以来任何时候都要严峻,黑⽩间杂的眉⽑紧皱着,一双因长期睡眠不⾜而布満红丝的眼睛,仿佛在凝聚着某种浓重的思虑,黧黑的脸⾊在晨光中显得有点灰⽩,本来就⾼耸的颧骨则更形凸出。 他没有再对冒襄的病表示关心,等大家一坐定,就马上开口了:“列位先生,”他说,照例不带半句废话“建虏派人致书来了,昨夜扬州加急递到的,来头非小,是由摄政王多尔衮署衔。其中真意何在,如何复他,请列位先生过目之后,有以见教。”说完,便从八仙桌上拿起一个小型的卷轴,递给了坐在旁边的阎尔梅。 在山海关外壮大起来的建州女真族人,自万历年间建立起后金权政以来,便不断对明朝进行军事侵扰。到了崇祯九年,他们把国号改定为“清”之后,更进一步增长了扩充疆土的野心。经过两年前那一场松山战役,清国已经基本上取得了山海关以外的整个东北地区。不过雄才大略的清太宗皇太极,在崇祯十六年最后一次进⼊长城之后,不久便死去。由于他生前没有指定继承人,经过一番争夺,结果由睿亲王多尔衮拥立清太宗的第三子福临即位,改元“顺治”那福临今年才只七岁,一切大权其实都 ![]() ![]() ![]() 曾托其手泐平安,拳致衷曲,未审何时得达? 冒襄心想:这几句开场⽩,虽属照例的客套,却是下笔不俗,言简意赅,不知出自何人手笔?不过,其中提及对方早些⽇子曾让已经投降清国的史可程——也就是史可法之弟来书致意一事,据幕僚们说,史可法读信后 ![]() 于是他接着看下去: 此闻道路纷纷,多谓金陵自立者。夫君⽗之仇,不共戴天。 《舂秋》之义:有贼不讨,则故君不得书“葬”新君不得书“即位” 所以防 ![]() 对方笔锋一转,立即抬出国中的传统礼制,指斥明朝在江南建立权政不合规矩,虽然是強辞夺理,但气势凌厉,分明有从 ![]() 闯贼李自成称兵犯阙,荼毒君亲,国中臣民不闻加一矢,平西王吴三桂界在东陲,独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义,念累世之夙好,弃近⽇之小嫌,爰整貔貅,驱除枭獍。⼊京之⽇,首崇怀宗帝后谥号,卜葬山陵,悉如典礼;亲郡王将军以下一仍故封,不加改削;勋戚文武诸臣成在朝列,恩礼有加。耕市不惊,秋毫无扰。 方拟秋⾼气慡,遣将西征,传檄江南,连兵河朔,陈师鞠旅,戮力同心,报乃君国之仇,彰我朝廷之德。岂意南州诸君子苟安旦夕,弗审事几,聊慕虚名,顿忘实害,予甚惑之! 冒襄心想:“说当闯贼犯阙之⽇,国中臣民不加一矢,未免贬抑太过。惟是闯贼是吴三桂向他们借了兵来打跑的,倒是实情,难以驳他,且看他怎么说?” 我家国之抚定燕京,乃得之于闯贼,非取自于明国也。贼毁明朝之庙主,辱及先人,我家国不惮征战之劳,悉索敝赋,代为雪聇。孝子仁人,当如何感恩图报?兹乃乘逆贼稽诛,王师暂息,遂 ![]() ![]() 本来,在信的开头,对方还摆出一副仗义兼爱的面孔,甜言藌语地表示要帮助明朝讨“贼”报仇;然而,到这里便终于露出了凶暴的本相,竟然狂妄地要求江南朝廷不得“拥号称尊”否则将被视为敌对行动,威胁要“转旆东征”甚至扬言将联合农民军一起打过江南来。这就毫不掩饰地表明,对方此次⼊关,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在于彻底取代明朝的统治!如果说,在此之前,冒襄也同其他人一样,对于清兵的意图还有点摸不透的话,那么此刻就再也无可怀疑了。他睁大眼睛,怀着惊恐和愤慨,把这段话又看了一遍,越看越感到浑⾝发热,再也抵受不住,一 ![]() ![]() “嗯,看完了么?”史可法 ![]() “没、没有…” 史可法把手一摆:“看下去,看完了再说!” 冒襄迟疑一下,只好重新弯下 ![]() 对方无非试图用⾼官厚禄对以史可法为首的江南人士进行利 ![]() 终于,信看完了。有好一阵子,花厅里变得一片静默,谁也没有说话。显然,大家被这封倨傲要挟、出言不逊的来信深深震动了,都感到事态严重。 史可法捋着胡子,始终静静地坐着。他似乎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应,因此并不急于催促大家发表意见,而宁可让大家深⼊地体昧信中的严重含义,以便拿出更准确、更有价值的意见来。 “竟敢要今上削号归藩,真是狂悖之极!”应廷吉终于睁大三角形的小眼睛,怒形于⾊地冒出一句。 “他说什么——‘兵行在即,可西可东,南国安危,在此一举。’分明是恃势讹诈,是可忍,孰不可忍!”杨遇蕃也愤愤地接了上来。 “哼,打跑了一狼,却 ![]() 一位⾝材瘦长的幕僚不胜懊悔地摇着脑袋,那是已故阁臣何如宠的孙子何亮工。 阎尔梅长叹一声:“流寇也不只是‘狼’而已!设若吴平西不向建虏借兵,待彼立⾜一定,只怕来势更凶!” 大家又不做声了。因为事实正是这样,农民军作为他们不共戴天的死敌,如果说,当崇祯皇帝在位时,倾举国之兵尚且无法抵挡,那么到了只剩下江南一隅之地,恐怕更难与之抗衡。所以,清国的军队一举打垮了农民军,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有一种起死回生之感。他们也并非没有想到,出兵相助自然不会是无偿的。如果对方所提出的是子女⽟帛一类的要求,他们自然乐于考虑,还会由衷地表示谢意。问题是清方如今竟要求江南放弃权政,投降归顺,这就未免要价过⾼了! “哼,”一直没有开口的张自烈忽然站起来,铁青着脸说:“逆贼之亡,实在于彼恶贯満盈,天人共愤,且我江南亿兆军民,同仇敌忾,严阵以待,有以牵制之,令彼不敢并力东向,岂是全由建虏之力!如今此酋居功狂悖,出此谬妄之求,是视我江南为可欺也。如今之计,亦惟有决一死战而已!” “对,决一死战!”应廷吉也強硬起来。 “对,对!”好几个人同声附和。 但是冒襄却一声不响。无疑,不管是基于天朝上国的⾼度自尊,还是“华夷之防”的強固观念,都促使他也同大家一样,对于“化外小邦“清国的狂妄要求,感到极其愤慨,恨不得以最无情痛击,把对方一举扫灭。但是,双方的強弱之势逆转到目前这一步,他又知道,那其实是做不到的。“决一死战”的结果,只能导致东南半壁陷⼊无穷的祸 ![]() “辟疆兄,依你之见?”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主位上传来,冒襄蓦然抬头,发现史可法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哦…”由于缺乏准备,冒襄一刹那间有点狼狈。他极力镇定自己,踌躇了一下,开始字斟句酌地说:“依晚生之见,似这等谬妄之求,建虏未必不知断难为我所准。他故⾼其价,只怕用意仍在多得输币与割地。倘如此,便当即速复书,严斥彼之狂悖。至于其他,倒不妨示以宽仁,稍餍其 ![]() ![]() 冒襄的脸孔刷地涨红了。自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说法只是一种软弱的愿望,其实不⾜以服人。正因如此,出自老朋友之口的尖锐反驳,就更加令他难堪。有好一阵子,他睁圆了俊美的眼睛,又气又急地盯着张自烈。如果不是史可法及时加以阻止,他很可能就会同对方争吵起来。 史可法显然注意到了这种情绪。他做了一个不要 ![]() 四 为总督大人莅临视察而预备的军事 ![]() ![]() ![]() ![]() ![]() 的确,这是一片已经变得⿇木而冷酷的土地,在这儿固然看不到翻滚的稻浪,也没有绿树和红花,甚至连卑 ![]() ![]() 夜⾊笼罩的寂静郊野上,隐隐传来了刷刷的脚步声、咴咴的马嘶声,以及一两声特别⾼亢的口令。起初,这些声音都显得遥远而模糊,不过渐渐就变得接近起来,清晰起来,于是又分辨得出兵器的碰响和炮车的轰拢这时,军队出现了,那是几股徐徐 ![]() ![]() ![]() ![]() ![]() ![]() 为了显示主人的排场和对贵宾的尊敬,校场北面那一座朝南而建的阅武厅已经粉饰一新,当中摆上了三张铺着虎⽪的浑银 ![]() ![]() ![]() ![]() 不过,当跟着史可法的随从队伍进⼊校场的时候,冒襄对于上述种种情形,并没有太留心,甚至被引导到阅武厅上一个属于他的位置站好之后,他的整个心思也仍旧被多尔衮的那封来信盘踞着。 诚然,刚才他对于张自烈那个“决一死战”的轻率主张十分反感,而希望尽可能谋和;但是,要说这种主张必定行得通,却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如果建虏坚持原来的狂妄要求,那么剩下的选择确乎只有“决一死战”然而,从建虏⼊关,一仗就把李自成打得大败而逃来看,其兵力之強显然还在农民军之上。如果说,明朝的军队连农民军都对付不了,又怎能抵挡得住建虏的进攻?要是抵挡不住的话,那么结果…冒襄不敢想下去了。现在,他只是感到极其恐惧,因为他分明看到,冥冥中的那个主宰,给他所安排的命运,还不仅仅是家乡受到战祸的摧残,而很可能会是历史上那些末代王朝的臣民们所能遇到的最坏命运——沦为“夷蛮异族”服征下的 ![]() 而眼下刘泽清这支军队,扼守着南北 ![]() 这时,太 ![]() ![]() ![]() ![]() ![]() ![]() ![]() “嗯,时候已经不早,怎么还不开始?”冒襄有点迫不及待地想。 同时,注意到三位戎装的军官,从“帅”字旗旁的将台上走下来,匆匆越过阅武厅前的小片空地,沿着左侧的台阶登上厅来。当他们经过跟前的时候,冒襄不由得一怔,认出为首的那位又⾼又瘦的将官,就是昨天晚上来求他搭救的副总兵刘孔和。“噢,指挥今⽇ ![]() 然而,到了眼下这种场合,再想补救已经来不及。“其实,也不可能发生他说的那种事,即使真的发生了,史公也自会出面⼲预,到那时我再代他说明好了!” 这么自我宽慰之后,冒襄就稍稍安下心来。 不过,他的视线仍旧追随着刘孔和。直到后者向史可法行过礼,得到开始 ![]() 这时,人人都知道阅武马上就要开始,顿时紧张起来。大厅上下变得鸦雀无声,只有各式大小旗帜,在秋风中舒卷着,发出猎猎的声响。突然,仿佛响起了一阵沉雷,将台两边的三十六面大鼓一齐擂动起来。咚咚的鼓声雄壮地、烈猛地轰鸣着,犹如冲决了堤防的惊涛,一阵⾼似一阵。初起时,它与一般的鼓声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数挝之后,那种威严、自尊,充分意识到自⾝的地位和作用的气派就呈现了出来。 由于无须取悦听众,它的节奏简练明确,质朴无华;但正因如此,却反而具有一种令人慑服的威力,一种撼人心魄的效果,当擂击到酣烈之际,连天地都仿佛震动起来。 第一通鼓声停息之后,紧接着,呜呜的画角吹响了。嘹亮的、威武的角声犹如一条天矫腾跃的蛟龙,在校场上空盘旋着、翱翔着,借着秋风吹送,远远地飘散开去,使人们的心灵在受到鼓声的约束和震慑之后,又陡然生出一股勇敢豪迈之情。 ![]() 待到净平旗变成了红旗,鼓声重新响起来,那乌云般聚拥在远处的军队仿佛仍在踟蹰着,迟迟不肯行动,但其实行动已经开始,只是由于距离得远,看上去似乎前进得很缓慢,而且有点呆笨;但不久就明显地加快了速度,渐渐地,马蹄声和脚步声变得宏大起来,战士们的⾝影也分得清了。走在前面的是马队,正以十骑一排的队形,向前急速推进,战马驰经之处,扬起了阵阵烟尘。 冒襄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参加这么大规模的阅兵,他不由自主地奋兴起来,心中也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他捏紧了手中的扇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马队。这时,走在前头的几排骑兵已经驰到阅武厅前,那些顶盔贯甲、勇猛矫健的骑手们 ![]() ![]() ![]() ![]() 然而,没容他仔细叹赏,由钢铁和肌⾁组成的这股死亡旋风,已经从阅武厅前呼啸而过,转眼之间就冲出了视野之外。冒襄正有点惋惜,后面的队伍已经源源而至,手执大刀的盾牌手,以及弓箭手、长 ![]() 这时,进⼊校场的兵马越来越多,本来已经通过阅武厅前向东驰去的骑兵和一部分步兵,已经掉头回来,重新进⼊校常他们在将台上那面红旗的指挥下,开始互相穿揷地奔走起来。起初,冒襄只觉得他们 ![]() 校场之上再也不是杂 ![]() 这时,将台上⻩旗举起,鼓声又隆隆地响起来,全体将士蓦地放开喉咙,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接着,一声锣响,⻩旗换成了⽩旗,校场上顿时又变得鸦雀无声。 “嗯,这就要 ![]() 冒襄怔了一下,顺着朋友的指示望去,果然看见将台上竖起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六个大字:方阵变长蛇阵。这时,红旗再度举起,校场上的兵马又在战鼓的助威下,迅速奔走起来。转眼之间,五个方形的阵式已经变成了五列长蛇状的纵队。 wWw.BBmXS.Cc |
上一章 白门柳2:秋露危城 下一章 ( → ) |
八毛小说网为您提供由刘斯奋最新创作的免费架空小说《白门柳2:秋露危城》在线阅读,《白门柳2:秋露危城(完结)》在线免费全文阅读,更多好看类似白门柳2:秋露危城的免费架空小说,请关注八毛小说网(www.bbmxs.c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