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2:秋露危城》第十章1及《白门柳2:秋露危城》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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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白门柳2:秋露危城 作者:刘斯奋 | 书号:44494 时间:2017/12/1 字数:1657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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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崇祯十七年十二月下旬的一天,在扬州总督行辕担任幕僚的张自烈,轻装简从,回到了南京。同他一起进城的还有⻩宗羲的弟弟⻩宗会。他们是在孝陵前停歇瞻拜时,碰巧遇上的。虽然⻩宗会不是复社的成员,平时也很少到外面来走动,但过去上南京参加乡试期间,与张自烈有过 ![]() ![]() 眼下,将近残腊年关,从这个月起,持续了半年多⾚⽇当空热得反常的苦旱天气,一下子冷了下来。半个月来,天空中变得彤云密布,朔风怒号,接着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鹅⽑大雪。这两天雪住了,那凛冽的寒气却更加 ![]() ![]() ![]() ![]() ![]() 如今,他们已经来到蔡益所书坊。因为张自烈同坊主蔡益所是老相识,而且在离开南京之前,一直同吴应箕住在这里,所以张自烈首先想到上这儿来,看看吴应箕还在不在,顺便打听一下其他社友的去向和住处有什么改变。 “啊,这莫不是张相公!请,快请进来!”当他们把驴子 ![]() “张相公几时回来的?哎,天寒地冻,快,进来暖和暖和!”蔡益所的声音继续说。随着话音,一个矮胖⾝影来到跟前“那么,这位相公是…”“这是⻩太冲先生的介弟,泽望先生。”张自烈一边介绍说,一边接住对方递过来的一只手炉。这时,书坊老板那张笑口常开的圆脸,在他眼前变得清晰起来,接着他又看清了正迟疑地站起来的几位坐客的模样。 “哦,原来是泽望先生!幸会,幸会!”蔡益所连忙亲热地招呼。也就是到了这时,张自烈才愈益分明地感到,前一阵子在室外有多么寒冷。所以,在随后行礼、就座的当儿,他都忘了对答,只管把冻得发硬的双手,轮番地放到手炉的铜网罩上,急切地感受着炉里散发出来的热气。随后,他把手炉转 ![]() “哦,自相公去扬州后,吴相公在敝坊住了月余,其后便也搬走了,闻得现今同余淡心相公同住一处。”蔡益所回答。停了停,大约看见张自烈沉昑不语,他就殷勤邀请说:“敝坊的西厢,自吴相公搬去后,至今仍空着。二位如不嫌简陋,便请仍住敝坊,如何?” 张自烈摇头摇:“多感老爸盛情,再计议吧。只不知…”他本想问下去,忽然瞥见屋子里几位面生的客人,便临时住了口。 乖觉的蔡益所马上会意。他回过头去,对那几个人说:“列位,那个事,今⽇且商议到此,回头再谈,如何?” 那几个人互相望了望,大约也知道在这种场合下,无法再谈下去,待到为首的一位员外模样的中年人应诺了之后,便一齐起⾝,道过扰,揭开帘子,鱼贯地走了出去。 “原来老爸有事商谈,小生不知,却是多有渎扰了!”等主人送完客,转过⾝来,张自烈照例表示歉意。 蔡益所摆一摆手:“不妨事。他也是走投无路,才来寻着小老帮手。其实那种事,小老又有何能耐!” “哦,不知何事?‘’大约发现那个员外模样的中年人显得愁眉苦脸,心事重重,⻩宗会在旁边銎不住问了一句。 蔡益所叹了一口气:“按说呢,这本该是件喜事,偏生又闹得家家担忧,户户害怕,这可真又教人不知怎么说才好。” “到底何事?” “还不是万岁爷要选娘娘妃嫔的事。这会子已经平静了许多。 早些⽇子,満城中那些有点头脸的人家,大凡有女儿的,都像遭了疯魔,一齐赶着出嫁,生怕迟了,被內监一张⻩纸抬了去。有的本未有人家,她⽗⺟也不经媒人,竟自行连夜说合,第二朝便吹吹打打送过门去。这还不过可笑而已。闻得方士营有个杨寡妇,她女儿因害怕⼊宮,竟自刎而死。做娘的亦同⽇自荆此事传出,更是家家恐慌,至有出派家人,见有年轻男子,便当街拦住,扯⼊家中,拜堂成亲。 适才那个李员外,膝下共有三个女儿,大姐二姐都已出阁,因这最小的一个品貌双全,平⽇最得⽗⺟爱惜,一心给她寻个好人家,故此不肯苟且。谁知数⽇前被內监得知,上门坐索,违抗不得,只有任他抬了去。这几⽇她娘因思女心切,终⽇痛哭,茶饭不进,把李员外急得没法儿,四出请托,意 ![]() 他也不知听谁说,小老因贩书之故,进过钱大宗伯府中,今⽇便来求小老。其实小老不过一市井小民,有几多斤两?哪里就帮得了他!罢抛粤业愕阃贰;乖谘镏莸氖焙颍鸵丫盂”ㄉ系弥噬舷轮迹诿窦涮粞∈缗猿涫倒堑南ⅰ2还罟娑ㄔ诮细鞲靥粞。镏菝挥斜徊埃缘笔彼垂簿退懔恕H缃裉桃嫠豢谄迪吕矗胖勒饧禄拐姘衙窦淠值寐页梢煌拧2还谝酝嗨频氖露嘤蟹⑸巡凰阆∑妗R蛭芄槐谎≈校鄙匣屎蠊箦模倘皇俏奚先僖姓庵中以说谋暇怪皇橇饺遥嗟纳倥绞本突岢晌 ![]() ![]() ![]() 如此胡为,国法何在!? 他越说声音越⾼,⽩净的脸孔上现出了晕红。显然这件事对他刺 ![]() 张自烈望了他一眼,心想:“这个⻩老三,别看他平时文绉绉的,像个爱红脸的姑娘家,发起脾气来,同他的长兄可是一模一样! 只是留都是天子脚下,不比他们在⻩竹浦,可以由着 ![]() ![]() ![]() ![]() ![]() 蔡益所连忙说:“张相公哪里话来,难得二位相公赐顾,何必急急就去?不如留下用过膳——或者,竟是先在敝坊住下,明⽇再去寻访令友不迟!罢抛粤乙∫⊥罚骸岸嘈皇⑶椤U馕换葡喙眯殖ざ矗∩肱闼】煺业讲懦桑?他一边说,一边就同⻩宗会各自披上风⾐,系好风帽,然后转⾝走向门边。就在这时,街道上忽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仿佛有许多人在奔跑,好几个声音在喊:“快去看,快去看,出人了,要出人了!” 所谓“出人”就是对囚犯执行处决。张自烈吃了一惊,正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就见门帘一掀,书坊的伙计——一个愣头愣脑的十七岁小伙子,裹着一团寒气跨了进来。他红着脸,大睁着闪闪发光的眼睛,奋兴地喊:“老爸,快去看,要出人了,就在十字街口上!” “嗯,出的什么人?”蔡益所皱着眉⽑问。 “不晓得,闻得是个秀才,总之是犯了什么法吧!哎,要看可得快去,人犯押到了,围了好多人,迟了就进不去了!”那伙计急急地说。他大约很想去看,但得不到主人许可之前,又不敢擅自行动,所以只侧着⾝子,现出迫不及待的样子。 如果是等闲犯人,张自烈也没有心思理会。听说是名秀才,他便不由得留了心,连忙追问:“是个什么样的秀才,叫什么名字?” 停了停,看见无论是伙计还是蔡益所,都头摇表示不知道,他就回过头,对⻩宗会说:“那么,我们去瞧瞧,如何?” “啊,兄是说,去瞧…瞧杀头?”⻩宗会显然有点胆怯。 “他说是个秀才,那么总得瞧瞧去,只怕是…”张自烈本想说“只怕是认得的也未可知。”但碍着蔡益所主仆在场,便没有说出口。 “可是,眼下时辰不早了。,‘⻩宗会推搪说,”小弟之意,不如先寻着兄长,再作区处。“刚才谈及选淑女时,他还表现得那样愤慨 ![]() 张自烈见了,不噤暗暗头摇:“还说要赴部候选呢! 连杀个犯人都不敢看,到时让你真当上个县太爷什么的,可怎么断案!安还舜怂悴簧仙罱唬簿筒槐忝闱浚谑侵缓盟担骸凹仁钦獾龋颓胄痔ㄔ诖诵『颍艹鋈タ纯幢慊亍!?⻩宗会没做声,又像是不情愿的样子,他见张自烈已经移动脚步,便才迟迟疑疑地相跟着。待到蔡益所指挥仆人关好店门,从后面赶上来,他们已经快要走到十字街口了。 这时,离行刑的午时三刻大约还有一点时候。不过,十字街口上已经密密⿇⿇地聚満了看热闹的人,其中大多数是青⾐小帽的市井平民,也有一些方巾袍服的缙绅儒士。他们的表情神态也各不相同,有的奋兴热烈,有的惊惶错愕,还有的似乎愤慨不平,不过更普遍的则是显得⿇木而茫然。张自烈领着⻩宗会在人群里挤了一会,就发觉挤不动了。他只好停下来,但由于对即将问斩的那个秀才到底是什么人,所犯的是什么罪,仍旧一无所知,所以心中颇为焦灼。环顾一下,当发现⾝后站着一个⾼⾝量的中年绅士,他就偏过⾝子,低声请教说:“先生可知,今⽇这罪囚究系何人,因何要将他问斩?” 那绅士有着一张山羊样的狭脸,下巴上挂着一绺短而尖的胡子。他斜了张自烈一眼,用沙哑的嗓音说:“先生莫不见‘罪由牌’上写着么?这狂生好大的胆子,竟敢上书朝廷,百般毁骂马阁老和刘诚意二位大人。试想马、刘二大人忠心为国,今上倚之为⼲城,我江南亦全赖他们二位鼎力撑持,方得保全。可恨那狂生竞与反贼流寇同一腹心,妄图蚍蜉撼树。所以皇上震怒异常,下旨将他正法。可谓大快人心!” “啊,那、那么不知他姓甚名谁?”由于弄清即将被杀的这位儒生,罪由是上书弹劾马士英和刘孔昭,张自烈立即联想到吴应箕、⻩宗羲等社友,不由得猛然紧张起来。 “嗯,听说他叫什么何——何,对,叫何光显!” 何光显,这个名字张自烈倒没有听说过。“哎,那是什么人呢?”他疑惑地想。 由于弄清并不是平素相 ![]() “啊,是何、何光显?”他转过⾝来问。 张自烈未及回答,那个羊脸绅士却敏感起来:“不错,正是此人!”他肯定地说,同时尖利地瞥了⻩宗会一眼:“先生莫非认得他?” “不,不,小生不、不认得!”⻩宗会结结巴巴地否定,并且脸红了。他随即低下头,转过⾝去,不再开口。然而,张自烈却感觉得出,对方紧挨着自己的那个肩膀,正在怕冷似地微微发抖。 “嗯,这么说,泽望是认得这何光显的?”张自烈暗自思忖“只不知他们 ![]() ![]() ![]() 不想竞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可悲可愤!看来,如今马、刘之辈在朝廷中擅作威福,已经到了顺昌逆亡的地步。那么,次尾、太冲他们这些⽇子在留都,只怕更加难处了…“正这么想着,忽然周围的人“哄”的一声, ![]() 这是开刀问斩的时辰。虽然张自烈不是头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但此情此景,却使他止不住心头猛然一震,随即就紧缩起来。 有片刻工夫,他仿佛 ![]() ![]() ![]() ![]() “什么⻩相公?他明明姓何…”张自烈 ![]() ![]() 二 “尔公!哎,泽望!你们——怎么一块儿来?这么巧!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顾杲一步跨出门外来,又惊又喜地说。大概事先毫无准备,而又急于出来 ![]() 这当儿,张自烈和⻩宗会已经离开三山街的刑场,来到顾杲和⻩宗羲租住的宅子。 “兄这儿可不好找。弟等几经周折,问了又问,还生怕摸错了门!”张自烈微笑着诉苦说。 “哎,真难为二位了!快,且⼊內说话,外边冷得很!”顾呆连忙拱手表示歉意,随即又做出相让的手势。等张、⻩二人移动脚步,他便在旁边紧跟着,一起走进门里。 “这屋子可是隘迫得很,”顾杲一边走,一边说“本来,弟与太冲也住在周仲驭家,这尔公兄也知道。后来刘念台大人来了,太冲便搬了过去,弟却没有动。 后来仲驭被逮,屋子也给封了,弟便只得搬到总宪衙中,仍与太冲同祝念台大人致仕后,吏部徐大人便叫我们到他衙中去祝谁知一个月不到,徐大人也乞休而去,便只得搬到这里来。本来,弟也说这屋子太小,不如另觅一间宽敞些的,可是太冲一定不肯,没奈何,弟只有陪着他。” 自从三个月前,阮大铖由皇帝以“中旨”(中旨:指不经正常办事程序,由皇帝直接下达的旨意)起用之后,刘宗周、⾼弘图、徐石麒等几位元老重臣,出于对这项任命的強烈不満,同时也由于接二连三地受到马、阮 ![]() 他不由得重新端详了对方一下,发现半年不见,顾呆明显地变得苍老了。就连那只有名的长鼻子,也失却了昔⽇的神气和风采。虽然他正在兴冲冲地说着,但整个姿态都显出一种狼狈、落魄的样子。而且不知为什么,他学会了⼲笑,仿佛随时打算掩饰什么尴尬的事情似的。“哦,莫非留都的政局,已经使社友们变成这种样子了吗?”张自烈默默地想。在三山街刑场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強烈的庒抑,在这一刻里变得更沉重了。 这当儿,他们已经穿过天井,来到正屋里。 这确实是一幢很小的宅子,没有厢房,只有 ![]() 于是,趁着彼此重新行礼、就座的当儿,问:“太冲兄呢,怎么不见?” “哦,今⽇不巧,太冲一早便上太平门外,到刑部狱中探视仲驭、介公去了,尚未回来。所以泽望兄只有安心稍待了!”这么解释了之后,顾杲就又⼲笑一声,一边接过小厮奉上的一杯茶,一边转向张自烈,问:“那么,兄从扬州来,不知那边的情形如何?哎,对了,朝宗去了扬州之后,怎么样?可还好么?” 张自烈本想进一步打听南京的情形,听见对方先发问,他就点点头,说:“朝宗自到扬州后,甚得史公器重,上月特命他去监兴平伯的军。” 自从八月里那一次,侯方域同⻩宗羲闹翻,声言要离开南京之后,虽然经陈贞慧和别的社友极力挽留,他又留了下来,但到了九月初,得知阮大铖终于正式起用,侯方域就坚决地去了扬州,投⼊史可法的幕中。在他走后一个月,淮南总兵刘泽清便上奏朝廷,说侯方域的⽗亲侯恂在京北失陷期间,曾被李⽩成以原职录用,要求下令缉捕他们⽗子。此后,一直再没有侯方域的消息。为此,社友们都颇为关心。 现在听说他做了⾼杰的监军,顾杲顿时来了趣兴:“噢,原来如此!那么,北边的情形到底怎样?兄且说说!” 张自烈把手中的茶杯凑在嘴边,呷了一口,同时稍稍整理一下思路,然后苦笑说:“难,很难!” “哦?”“说来也一言难荆总之,将骄兵惰,军饷奇缺,权臣掣肘,独木难支。此十六字庶几可以尽之!” “这——不是听说史公已出师北征了么?”顾杲睁大眼睛问。 早在两个多月前,南京就传开消息说:史可法自五月底出任淮扬总督后,经过五个月的整顿军备,调停四镇,遂于十月十四⽇派⾼杰拔队先行,他自己也接着进驻清江浦,并将长江以北划分为几个防区——长江上游属左良⽟,天灵洲而下到仪征、三岔河属⻩得功,三岔河以北到⾼邮界属⾼杰,淮安向北到清江浦属刘泽清。 由于自王家界到宿迁一段最关重要,他留给自己。另外,自宿迁到骆马湖,则由总河军门王永吉扼守——摆出了全面北进的态势。当时在留都上层社会中,很引起了一阵奋兴,认为只要“王师”一动,河北、山东一带的民众便会起而响应,从而掀起強大的攻势,不仅河南可以确保,大明中兴也有了指望。就连顾呆等社友,也在失望沮丧中生出了希望。不过后来传出的消息就不多了,大家才又稍稍冷了下来。 现在听张自烈这么一说,顾杲就感到愕然了。 “兄等有所不知,史公如此布置,名为北征,实则是北事⽇急,已不得不易攻为守!”张自烈继续苦笑着说,同时做了个示意对方不要急着提问的手势“皆因建酋已于十月初一⽇⼊踞京北,公然称帝,且行牌到济宁,称其摄政王发兵四十万南下,前锋已抵沂濮之间,史公度和议势难有成,不得已始尽起诸镇之兵,渡河而守。 上月中,更闻虏廷发兵三路,一经山东,一经徐州,一经河南,兵势之锐,前所未有。宿迁要地,已一度失陷,其危可知!江北万一不守,江南便前景堪虞了! “ 来自前方的战报,照例是送 ![]() 张自烈叹了一口气:“北兵虽強,若然诸镇能并力同心,悉昕史公调度,未必就无制胜之机。惟是此辈又骄纵贪横,各不相容。二刘不必说了,此二人惟马瑶草之命是听,专以掣肘史公为务。即以⾼杰而论,诸镇中数他最知忠义,史公亦甚倚重之。惟是连他也与⻩得功相仇不已。九月间一次,他竞派兵于邗关外五十里之土桥伏击得功,毙其坐马,俘其随从,仅得功单骑走脫,旋又兴兵互斗。 若非史公全力调解,几成大 ![]() 张自烈心情沉重地说着,同时,听见外面的门“咣当”响r一下,接着,脚步声一路响了过来。“嗯,莫非是太冲回来了?”他想,于是住了口,回过头去。这时,坐在旁边的⻩宗会大约也听到了,他急急地离开椅子,走到门边,揭开暖帘,随即叫了一声“大哥!”就一步跨了出去。“这么说,真是太冲!”张自烈想,也跟着站了起来。 “哎,兄不用忙!”顾杲在⾝后阻止说,看见张自烈疑惑地转过脸,他就凑近来,庒低声音说:“太冲对他介弟此次来京求官,甚不以为然,况且近来他心情又极之恶劣…”话没说完,就听见⻩宗羲冷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你到底不听我的话,还是来了!你来做什么?来这里做什么?” 没有听见回答,大约是⻩宗会自知理亏,不敢应嘴。 “哎,太冲,尔公也来了!快进来相见!”顾杲隔着帘子往外喊,显然是想阻止⻩宗羲进一步发火。 果然,外面的训斥停止了,但是却没有回应。过了片刻,才看见门帘一掀,⻩宗羲跨了进来。他的那位弟弟红着脸,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 “太冲!”张自烈连忙 ![]() 听子方说,兄上太平门外探望仲驭和介公,不知见着了不曾?他们二位可好? “ ⻩宗羲显得十分冷淡。他沉着脸,拱一拱手,直到顾杲也提出询问,他才默默地摇了头摇。 “怎么,还是没见着!这、这是什么道理?岂有此理!”顾杲一下子 ![]() “哦,莫非狱卒不许探视?”张自烈疑惑地问。 “可不,自从最初方密之进去见过一面,后来大抵给上头得知,严责下来,此后便再不得见。这几个月,我等都轮番去过,太冲更是不知去了多少次,始终被拒在门外。莫说周、雷二公俱未定谳,便是定谳的死囚,也没有不许见之理。这马、阮两个奷贼,做得也真是太绝了!” 顾杲咬牙切齿地骂着。不过,使张自烈感到意外的是,对此理应最为愤恨的⻩宗羲,不知为什么,却显得颇为漠然。他默默地站了片刻,看见⻩安领着⻩宗会那个长班,已经把行李卷搬进他住的东问,并且重新走了出来,他就拱一拱手,说:“兄且坐,弟失陪了!” 然后,领着⻩宗会,一起走进卧室里去。 “哦,兄坐!”大约看见张自烈发呆的样子,已经重新平静下来的顾杲做了一个手势。等朋友坐下,他又回到椅子上,前倾着⾝子,低声说:“兄休惊疑,眼下留都这局面,也难怪他如此——哎,这事回头再对兄说!” 这么解释了之后,他就坐正了⾝子,提⾼声音问:“那么,兄此次回留都,不知有何公⼲?能多住些⽇子吧?” “哦,不!”张自烈摇着手回答“弟因⺟亲久病,几度来书催归,是以向史公告准了假,意 ![]() ![]() 顾杲沉昑了一下,说:“既是这等,弟亦不敢相強。不过今⽇赶了半⽇的路,兄想必也倦了。天气又冷,不如今夜权且在此歇了,明⽇弟陪兄一齐去访辟疆,如何?哎,对了,午时已过,兄可用过膳不曾?” 张自烈点点头:“弟与泽望已在路上吃过。倒是弟归心似箭,最好明⽇便能启程,若是明⽇再访辟疆,只怕…”他本想说下去,忽然听到东问里传出⻩宗羲兄弟争执的声音,就临时顿住了。 只听⻩宗会说: “小弟自接大哥之书后,便说既是这等,就不来也罢。惟是⺟亲之意,仍命弟前来,并说钱大宗伯是世 ![]() ⻩宗羲的声音:“⺟亲又怎知钱牧斋做了大宗伯?还不是你们兄弟怂恿!慢说钱牧斋我是不去求的,即便去求他,还未必有什么结果。须知如今这乌纱不是文章换得到的。人家要的是银子!现今朝廷已开下单子,一个武英殿中书九百两,一个文华殿中书须一千五百两,內阁中书两千两。只要肯纳银,哪怕你目不识丁,也照样能人学选贡,再不济,也可以混个把总、游击!你既然拿不出银子,只好自认倒霉!” “可是,朝廷不是下过旨,让贡生来京候选么?” “哼,那是什么时候的话?如今又是什么时候!告诉你,如今是‘中书随地有,都督満街走。监纪多如羊,职方 ![]() ⻩宗羲的声音越说越⾼,使坐在外间的两个朋友既不能 ![]() 张自烈自然没有异议。于是,等顾杲走进西间去,添加了御寒的袍服之后,两人也不惊动⻩氏兄弟,只悄悄揭开门帘,走出门外去。 三 张自烈和⻩宗会进城时所雇的两匹驴子,早已经打发走了。 顾杲命仆人就近另雇了两匹,与朋友分别跨上,沿着狭窄的街巷,迤逦行去。 路上,顾杲把近半年来南京发生的种种事情大略地向朋友说了。其中还谈到前几天出的一件怪事——据说⽔西门外来了,一个法名“大悲”的和尚,自称是先帝崇祯的第三子定王,因国变出家为僧,辗转南来,一时哄动了市井。朝廷得报后,已出派中军都督蔡忠将他带走了。如果真是定王,倒是一件大幸事。总算皇天有灵,为先帝存此一点骨⾁。只是这大悲何以拖到今⽇才来留都,而且⾝边无一随从,又令人不能无疑。 张自烈默默地听着。如果说,半年前他离开南京时,还只是觉得朝廷中因两派 ![]() ![]() ![]() 终于,他们来到了冒襄赁居的桃叶河房,却发现门户紧闭。据住在隔壁院落里的一位绅士说,冒襄带着女眷和仆人,早早就出门了。刚才也有一位姓陈的相公来访过,因寻不着,便留下话说,要上丁家河房去寻一寻,万一冒先生回来,就请告知他等着,那边寻不到时,姓陈的相公还会折回来。顾、张二人听了,便不停留,立即重新跨上驴子,赶往丁家河房去。 在南京的河房中,位于青溪、笛步之间的丁家河房,算得上是顶大顶有名的一所。那里不仅环境幽雅,布局精巧,而且还有一间顶漂亮的临河⽔榭,夏秋之际,十分适宜于纳凉凭眺,雅集宴饮。 不过,最奢华的还是那里有一座暖阁,下面设有可以生火取暖的地窖,阁外绕以⽩梅翠竹,碰上隆冬时节,则可以在那里赏雪消寒。 因此,不少过往的名公巨卿、豪士⾼人,都喜 ![]() 当张、顾二人来到丁家河房,下了驴子,叩开那道虚掩着的黑漆门扇时,发现门厅里围着七八个仆役模样的汉子,或蹲或站,正一窝儿聚在那里饮酒赌钱。看见客人进来,他们便住了手,纷纷回过⾝,笑脸相 ![]() 想到不仅可以马上把史可法的信 ![]() “是的,他们必定要问我江北的情形。也许我不该像刚才那样,说得过于 ![]() 至少,不该一见面就让大家扫兴!”正这么想着,忽然觉得袖子被扯了一下。 “瞧,那是谁?”顾杲指着前边说。 张自烈抬头一看,发现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正慢腾腾地从暖阁的台阶走下来。 张自烈目力倒还不错,一眼就认出那是沈士柱,他正要扬声招呼,顾杲却一把将他按住,说:“别忙,瞧他要做什么?” 正这么说着,就看见沈士柱在台阶下站住了。他老半天低着头,不再移动脚步。 正当张自烈感到莫名其妙之际,他忽然抬起头,环顾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却没有发现张、顾二人。然后,他就一转⾝,歪歪斜斜地向旁边走出几步,一下子抱住屋旁的一棵桧树,又一动不动了。过了片刻,才看见他的⾝子奇怪地动扭着,像是在翻掀⾐服。接着,就传来了⽔流溅落雪地的“嘘嘘”声。“哦,原来他是喝醉了酒,出来小解。只是一个读书人,不去寻茅厕,光天化⽇之下,就这么尿起来,未免有失斯文!”张自烈恍然想道,正感到又好笑又无奈,却听见顾呆在旁边不満地说:“哼,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再这么下去,不如⼲脆散伙回家是正经!” 说完,也不待张自烈发问,他就径自大步向暖阁走去。 没等他踏上台阶,就见暖帘一掀,同样喝得満脸通红的左国楝没戴帽子,光着脑袋,⾝上只穿一件缎面直裰,一头撞了出来,一个劲儿地嚷:“热死了!热死了!”一边叫,一边动手去拉直裰的前襟。 紧跟在他后面的,是旧院的名 ![]() 可是,左国楝却一把推开她,大着⾆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不穿!外边凉、凉、凉快!嘻嘻,脫,脫完了才、才好!来,你、你也脫!哈哈!” 说着,他真的动手去扯王小大的⾐裳。急得王小大一边挣扎,一边求援地叫:“顾公子,顾公子,你瞧他!快帮帮我!” 这当儿,顾杲已经登上台阶。他 ![]() 一边说,一边就把还打算不依的左国楝硬推进暖阁里。 看见这种情景,张自烈不噤暗暗纳闷,心想:“以往常同他们一道饮酒,也有放纵笑闹的时候,却从来不至如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看见顾呆似乎并不以为怪,况且一时也来不及询问,于是只好跟着,从掀起的暖帘下跨了进去。 以往,张自烈不止一次到过丁家河房,但都在夏秋季节,只听说这暖阁构造特别,虽时值严冬,也能使人恍如置⾝初夏问,却从未亲自领略过。然而,眼下使他感到惊异的,并不是那发自地下的融融暖意,而是呈现在眼前的情景:当中一张大圆桌,照例杯盘藉狼不必说,而且席位之上,倒有大半都空着。那些社友,以及临时召来侑酒的旧院小娘们,或者歪在榻上呼呼大睡,或者弯着 ![]() ![]() ![]() ![]() ![]() ![]() ![]() “来得正好!快,同我们饮个痛快!” “咦,快告诉我们,扬州那边——怎样了?” “先别管扬州!尔公的酒量可是呱呱叫的,先让他同次尾拼一拼再说!” “对,拼倒次尾!一定要拼倒次尾!” “哈哈哈哈!” 这么闹哄哄地嚷着,余怀和左国楝,再加上刚刚解完手进来的沈士柱,就一齐围上来,又是递杯子,又是拿酒壶,当真 ![]() 顾杲见势头不对,连忙张开双手, ![]() ![]() 顾杲一边问,一边转动着眼睛,満屋子寻找。 “辟疆没来!” “他怎么会来?如今人家可是给如夫人管得严严的,寸步也不放松呢!” “哎,你们今⽇横竖找不到他了。还是饮!” “对,饮,饮!” 看见社友们盛情坚请,张自烈觉得久别重逢,不好太拂大家的意,已经打算去接酒杯。谁知顾杲十分固执,他断然挡开众人的手,说:“不成就是不成!今⽇这酒,我们决不能饮。要饮,改⽇再约!”看见他这样子,劝酒的人都有点扫兴。沈士柱更是当即沉下脸,愠怒地问:“啊,今⽇这酒,何以不能饮?小弟倒要请教!” 顾杲哼了一声,说:“瞧瞧你们如今都成了什么样子!简直乌烟瘴气,丑态百出!你们到底还是不是复社,像不像君子?” “什么,我们不像君子!”好胜的沈士柱气得差点跳起来“我们怎么不像君子?今⽇怎么啦?不就是社友们凑在一块喝喝酒么! 又犯什么噤了?难道非得像你那样,光躲在家里,却拿不出一点办法来,才叫君子?““对、对呀,你要真是好、好样儿的,就拿、拿出个办法来!”左国楝也在一旁大着⾆头帮腔。刚才他在门外受到顾呆的呵斥,想必这会儿还不服气。 看见他们较上了劲,其余的人都自觉没趣地退了开去。顾杲却已经气得面⾊发青。 “胡说!笊鸬溃蹦貌怀霭旆ǎ阍趺耝牢夷貌怀霭旆ǎ烤退隳貌怀霭旆ǎ蔷透猛翘品爬耍愿氏铝鳎樾∪怂γ矗““嗯,那么,兄到底有何办法,不妨说出来听听。”一个冷静的声音在桌子边上响起,那是吴应箕。他的话照例不多,却总能抓住要害。 “这,我——”顾杲大约没有防备,一下子给弄得张口结⾆。随后,他分明把这个诘问理解为吴应箕也帮着抢⽩自己,于是,那只长鼻子开始由青变红,眉⽑也竖了起来。张自烈眼看一场更大的争吵就要爆发,十分着急,正要上前劝解,忽然,听见李香的声音惊喜地说:“啊,陈公子!陈公子来了!” 张自烈心中一动,连忙回过头去。果然,陈贞慧正从帘子外面走进来。时隔半年,张自烈发现,这位一向以沉着⼲练著称的老朋友,外表倒没有太多的改变,魁梧的⾝躯依然那样健 ![]() ![]() 陈贞慧走到顾杲与吴应箕当中,就站住了。 “弟本无意前来搅扰列位社兄的清兴,”他没有表情地说“只是适才偶自蔡益所处,得知尔公兄已回留都,又闻知兄等在此聚会,料想或能见到尔公,是以贸然闯席。尚祈列位见恕!”说完,也不理会大家是否回礼,便转向张自烈,客气地说:“尔公兄,远来辛苦!想兄也是刚到?惟是弟有数事,急 ![]() 张自烈连忙说:“弟也正 ![]() “定生兄,你别走,别走啊!”蓦地有人大喊起来,那是睡在地上的梅朗中——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坐起⾝子,现出又着急又可怜的样子。 “定生兄,不管怎么说,仲驭、介公也是东林、复社中人,与我辈相 ![]() 梅朗中又哀求地说。 陈贞慧站住了。他侧过⾝子,望着可怜巴巴的梅朗中,现出 ![]() “是呀,陈公子,何必急着要走?” “留下来吧,难得今⽇这么碰巧!” “瞧,大伙儿全都盼着呢!” 好几个声音七嘴八⾆地挽留,那是李香、卞赛赛和王小大她们。 陈贞慧苦笑一下:“事已至此,只怕弟亦无能为力。不过,列位社兄以为弟坐视奷琊逞恶,不救仲驭、介公,则未免把弟看差了。 有许多事,⽇后自见分晓。弟亦不拟多言。弟于此只有一语相劝:子方适才责备得好,兄等今后应自爱自強,不可再像今⽇这样子。 至于周、雷二位之事,弟当尽力奔走,决不会有负故 ![]() 陈贞慧摇头摇:“此事不须帮手。成与不成,弟亦未敢断言。 无非姑且一试而已!? 停了停,看见大家都沉默不语,他就回过头,对张自烈说:“弟 ![]() 还在扬州时,张自烈就听侯方域怨气冲天地谈到过社內 ![]() 四 难怪张自烈在桃叶河房寻访不着冒襄,因为这天一清早,冒襄就带着董小宛从通济门出了城,到神乐观去观赏梅花。 在南京,神乐观算得上是又一个有名的游玩去处。它坐落在大礼坛的西南侧。 wWW.bBm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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