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寰》第09章及《人寰》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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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人寰 作者:严歌苓 | 书号:44754 时间:2017/12/10 字数:120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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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关了电视,给舒茨打了个电话。这个时段他一般守在电话机附近,怕电话给他![]() 马上、教授打电话回来,问我是不是独自。我笑了,问他:你要怎样?他说:我可以现在开车过来看你吗? 我不知道我要不要他来看我,没什么不同。 我不知道。 不的,我一般只往他办公室打电话。 他说:我要过来看你,决定了。我说:我知道你决定了。 可能我什么也不想要。我说了晚安;他马上说,别把我挂断!我说,那行,早上好,可以了吧?他听出我困倦得与世无争了,也听出我笑眯眯的。可能他还听出我可以在不爱中爱他。 你说的很逗。细想是很有趣的,你看,我可以很不爱地爱这老人。我可以很爱地不爱年轻男 ![]() ![]() 谁也没告诉,每天从公寓邮箱里拿出一沓回绝信,偶尔有一两封说:可能。我在加紧行动。 不知道。不过他最终会知道。早早发警报会怎样?可能会 ![]() ![]() 好的,我们在游湖,和几个博士生谈天的时候,我注意到舒茨夫人来了。在这之前我竟没有意识到他们一块来的。教授刚才还和我们一起胡扯,这时回到夫人⾝旁,成了一形一影。素来要好的夫妇显出了那种对称。他们俩的⾐服⾊彩和式样上都有一番商讨协议。⼲脆是同一个牌子,运动绒⾐ ![]() 教授夫人跟准都慢条斯理地谈卡尔怎样,琳达怎样,凯瑟琳怎样。凯瑟琳今天要和爷爷换帽子。卡尔是个没话的⽗亲。从来没见过像琳达这祥易相处的儿媳。她随随便便就把这样一次社 ![]() ![]() 可以活在丈夫的和孩子的生活里,可以把公众生活变成她自己的生活,也可以让公众去过她的⽇子。半个小时我们吃她自制的螃蟹沙拉,都活在她的生活里。她对我格外照料,常说着说着,转向我:你知道的啊。风在湖心加強了,船颠起来。有几个人开始晕船,我是头一个开始吐的。开始我背着人吐,把自已关在厕所里。谁发现了,把门弄开,我的一部分知觉已飘走。只记得给人搬到甲板上,躺平。舒茨不知从哪里冲到我⾝边,我睁开眼,看见他平常所有对我的思虑和疼爱此刻都集中在脸上,仿佛只有他和我,其他三十来个人不存在了。他跪在那儿,把我上半⾝抱起。他夫人和同事、下属全失了语地看着他。这个一向正确,把人的敬意看得比爱戴重要的老人,什么也不要了。惊讶也好,鄙薄也好。他没有感觉了:随三十几个人纷纷对我和他关系急速分析,纷纷想拿分析结果去做各种用途。他夫人在事发的头一秒就找到了她与他长久为之咨询的解释。她却居个善良的女人,先呑咽下去。我想她一定含着泪。我看见教授⽩⾊的头发被风吹 ![]() ![]() 把我俩间的一个秘密招认了。所有人,他的 ![]() 我为他难过。他已把一切都搭上了。 他曾说老年在 ![]() ![]() 他说的是真话。我没有想到。 他这六十八岁的男人,在没有准备的情形下,公布了他的感情和⾁体的秘密活动。 他的 ![]() 她的丈夫反驳:外面的冷风会让她好受。 他明显地让人们知道:他有权代我决定,并惯于把握我的感受。他了解他自己的孩子,这了解有他长期花费的心⾎。 其实只有十来分钟,对我像是许多年。被人这样盯着。 我爬起来,说已经没事了。想把舒茨推回原位,却知道他已不能真正回到原位了。我拉住一个年轻的女孩东拉西扯。她是一群人中惟一不管系主任舒茨是否给人落下把柄这样的事。她不介意我刚得到的新⾝份。 事后人们对我依旧,但对舒茨夫人,添了些安慰和赞赏。 我在那一刻爱上了教授,他一直离我不远,每次回头,他都在看我。他有种骄傲在脸上。什么都显得那么庄严。他当然知道他刚才的举动正在产生后果。那个礼拜六的下午一点四十,我爱上了这个男人。 你看,中文说,爱上了;英文说:堕⼊、沦⼊爱情。 一是上升,一是坠落。 每一个上升或坠落都要背叛那么多东西。那些人和事被留在原地,建立起一片生活,你和他们都怀着美好的情谊相望,却再不能走到一起,像 ![]() ![]() 后来船靠岸了,舒茨走过来对我说:这个家国什么都可以学;健康也是要学的,你要学会它。 是,我从那一刻开始,爱上了他。 谢谢。 是,心情很好。也许我和他去做一次短暂旅行。下礼拜我或许会取消就诊。 三个星期了! 都好吗? 我想到要截止就诊。一阵子,我觉得还不行,什么还是耿耿于怀。 ![]() 中间有个间断。先不去理它——一九七四年。 我爸爸回到了城里。我讲过这段吗? 他回来了,黑瘦、更驼背了,奇怪的慡朗健谈。在旅馆的楼梯上就能听见他打电活的嗓音,在电话上哈哈大笑。很不是个将功赎罪的态度。可他这四年在“五七”⼲校怎么过的,他一脸的“想不起来”然后他说,过得去! 这四年似乎在他生命中空掉一块似的,如同他替贺叔叔写书的四年,形成一个空⽩。 我们在旅馆住到第二个月,隔壁的套间搬来了另一家。一天我爸爸正在大声谈笑,邻居的门砰地打开了。我看见一个耝壮的女人站在我们的门口。她门也没敲,拧了门把就进来。我爸爸的笑马上被堵塞。我也顿住阅读,看着她。这女人的脸在我记忆中浮上⽔面。女人直直走向我爸爸。 我爸爸⾝体做了半个 ![]() ![]() ![]() 女人在离我爸爸不⾜一米的方位站住,对他说:噢,是你啊!音调是冤家路窄的。 我看着女人的方脸宽额,牙齿给烟熏得微⻩,眉⽑细淡,褪⾊褪成灰⻩两弯,在愤怒和冲动时洪成两条微红的⾁棱。她穿一⾝铁灰,上⾐口袋揷一枝钢笔。 她一伸臂拿起桌上的半杯茶,利索地泼在我爸爸写到一半的稿纸上。我爸爸看着,什么议抗也没有。她边动作边说:老贺没听错!昨晚上楼他就听出你来了。还整不整他?还上台去划清界限,打个大耳光啊!他就在你隔壁! 我和我⽗亲彻底记起了这位女县长。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升任了地区副记书。是她上面下面的找人,把贺叔叔从瓜棚里弄回城里。说是要长期治病。省城到处有这类没名分的前首长,前作家,前著名演员。他们都暂栖某隅,递状子,申诉,等候“落实政策”就是复职,恢复名誉。 我爸爸看着泡了夜一的茶成了乌红的汁在稿面上汪着,纵横流淌着,墨迹漂浮起来,字句融开了。他有一瞬间想把那成就一半的电影剧本捞出来,但他估计女记书看着这番决堤和毁坏会心里好过,手就那样猛一提,又空着放下。反正毁的都毁了。 我也没有劝阻的意。动也不想动。我爸爸需要这一下子,他从此真的就完成了负疚的苦旅。这一下子可以偿清他的债务了。 我不动,也因为她是贺叔叔的 ![]() 她一只手架在 ![]() ![]() 她说,你晓不晓得,没有贺一骑你早就是“敌我矛盾” 了!他多少次去找省委的人谈话,你知道吗?凭你这种家庭成分,本人表现,你反 ![]() 狗还有良心哩!女记书嘴里一个词哑在那儿,是集市上,或街巷里女人的词儿。她及时让它哑在⾆尖上,牙齿和嘴 ![]() 我爸爸说:老贺现在怎么样? 我看得出他问完就后悔了。他总是留心贺一骑的各种消息。贺一骑在流放时期的履历,我爸爸搜集的那份最详尽完整。这样一问,女记书主持公道的情绪全被刺 ![]() 她说:他怎么样?!她被冷笑弄得寒噤连串,意思告诉我爸爸:你也配问?!她眉⽑上的⾎气迅速顺鼻梁下移,鼻子全红起来。形状不错的大眼睛汪起泪,又说,他一⾝的病,又残废了——他怎么样?!十二岁参加⾰命,扔下讨饭 ![]() ![]() ![]() 她把自已说得越来越愤怒,也越来越精神。一边 ![]() 她就这样在区委副记书的办公室里布置政治学习,批评计划生育的不彻底。她也是这样同贺叔叔吵嘴。教育儿子。 她从这头到那头在我们⽗女眼前行游 威示,我们俩紧抿嘴 ![]() 门口出现一个人。北方口音说:你在这⼲什么?! 是的。贺叔叔。 他一⾝⽑料中山装,从来没见过他 ![]() ![]() ![]() ![]() 接着,开放出很大一个笑容。他一声不响地奔进房里,穿过他的女区委记书,到达我爸爸面前。笑容在到达时才最后完成。 贺叔叔一向有非常好的笑容,我却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完整的笑的过程。 “嗨,你这家伙也住这儿!” 贺叔叔就这么 ![]() 后来我问过贺叔叔,那前前后后是不是一场戏——他和他 ![]() ![]() 我爸爸笑得有些傻,也有些惊惧,微微缩着脖子。 女记书停在半路,看这两个四十八九的汉子怎么可以如此稀里糊涂地言和。她看我一眼,看我对这局势的评价,她忽然发现她不 ![]() 她看这年轻女子的⽩衬衫束在墨绿底子带⽩雏菊的裙子。 裙子铺张的宽大下摆。她心里对我的公然打扮惊奇也鄙薄极了。她想知道如此胆敢的年轻女子是谁。居然不去看两个男人的好戏正演下去,她直冲我来了。 她问:你是谁啊? 她的逻辑重音放在“你”上:从下滑再上挑的第一声,鼻音为主。⾆头紧挤上颚造成口腔狭窄,使鼻音形成了強烈张力。它本⾝就充満怀疑和排斤。 你试试,这个国中字:你——。 这套动作在鼻腔送出的气流和声音铸呀成这样一个形状:你——。 妙不妙?整个口腔器官的动作已具有大量潜语。 我怀疑“你”在我们的语言中,从最初最初,在先语言阶段,它就是用来指控的。它指出“你”是异类,是“我”的对立。“你”本⾝就含有相对“我”的敌意。“我” 在称呼“你”时,是在接受你的敌意;在我们国中的古老戏剧舞台上,常见一个角⾊伸出两 ![]() ![]() 因此,当贺叔叔的女记书说“你是淮呀?”的时候,她不是真想知道这个“谁”她当然知道我是谁。不知道看一眼我和我⽗亲的脸容和神态,看一看我们时而出现的一模一样的痛苦站姿,就一目了然。她只想让我听见这个“你”因此她把发音过程让我听见(看见)了。它很完満。它是发言,不是提问。它本⾝是个疑问到解答的起承转合。 我正从⾐柜里取⽑⾐,胳膊下夹了两本书,准备出去,让两个中年男人少些顾虑地表现他们的悲喜 ![]() 她手背在⾝后,榆树叶儿形状的眼睛微眯。 我接受了“你”之中的敌意,说:你不认识我啦? 然后我转向我爸爸和贺叔叔,告辞。两个男人为他们意外中失而复得的友情正动心扉,眼睛存温地看看我,请我自便。我装着对所有因果毫不感趣兴。贺叔叔和我的正式重逢还没开始。 他对 ![]() 女记书当然不会和我去逛逛。她尚未在新情势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和态度。她必须主持每件事的是非,因此一件事突然没了是非令她非常失落。她倒是跟着我走到楼梯口,似乎刚刚醒悟,说,哦,是你呀! 貌似圆场,其实她早就确认了与我的对立。这对立可以把我爸爸排除在外,甚至怀疑她看出我与她最具体的对立点在哪里。一种气息,或说影响,是从她丈夫那儿来的,在我⾝上。不可能消散无痕。不可能否认:那个眼看我成长、参与了我的成长的男人。几乎每天在我头发上 ![]() ![]() ![]() ![]() 她意识到了,她却无法说。 我想我是被她的直觉识破了。 我们就那样站在楼梯口, ![]() 你在上大学? 是,师大。 你揷过队? 揷过,在公社小学教过书。公社就推荐我上师大外文系了。 哦,那不错。 她打量我的装束。你这副德行他们也推荐你上大学? 不是只推荐优秀知识青年吗?他们可真瞎了眼。你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 我微微含笑,猜想她心里大致说些什么。她教育我要对我爸爸的可聇行为有所认识,她一个手仍背在⾝后,另一个手一上一下狠点她脚边一个目标,说,这就是你⽗亲的 ![]() 捞政治资本不惜出卖同志。 我想,她这些词汇可以对任何人而言,不是我爸爸。 因为它们的菗象 ![]() ![]() ![]() 我听她讲下去,保持一个中立的微笑。我甚至觉得她有趣,不需要忍受她。她⽪肤奇特的细腻,却无⽔分,嘴 ![]() 我看着这具女体,心想它也曾有青舂。青舂是在它的哪里终结的?从那嘴 ![]() ![]() ![]() ![]() ![]() ![]() ![]() ![]() ![]() ![]() 我微笑着,看着贺叔叔许多年前吻过的嘴 ![]() 我是说真正的吻。恨下能把一个人的⾁体和心灵都一同昅⼊。我知道有这样一件事,叫吻。 对女记书我自然是要替我爸爸道歉,同时辩护几句,我说,他为这件事好痛苦。我又说,他并不是平⽩无故啊,他为别人奴役了四年,也是很委屈啊。 我说,她听。我的语气是冷静的,距离的。我正对着她的面孔说,四年呐——你想想——一个作家能有几个那样的四年?成 ![]() ![]() ![]() 她不全懂我在说什么。她觉得我⾝上有一丝我爸爸的怪诞,她得谅解。 我语气的距离和轻淡使她接受了它,接受了我温和的敌意,尽管敌意却风度良好。她叫我说下去。 我说,我爸爸那样做是不对的。不过不是那种政治上的下作;仅仅为政治上避嫌,或政治上叛变。我爸爸那一下子,有他正直的道理。 她那应是两 ![]() 我忘了介绍,她脸的基本⾊调始终是红的。 我说我认为是正直。我爸爸那一记有正义的东西在里面。 她又说,正义?!她哼哼两声,大概是那种属于正面人物的冷笑。假如没有文化大⾰命,你⽗亲可能会被看成一个正直的人。他可以隐蔵他的卑鄙嘛。可惜文⾰给了所有人一个大舞台,谁都以为反正人人都在演,人人都在台上,台下没观众。结果这些人不知道,总有人在当观众。 演过头的人,像你⽗亲,就回不到原来的位置了。 我想,哦,原来你把它看成一个大舞台。你我现在的对台戏无疑是被容括在大舞台上了。这相当败兴。我一下子没了角⾊感。随她的便去说教,我跳到局外了,想她与贺叔叔的肌肤之亲,是许久前的事了。贺叔叔被送进监狱的时候,你不也送进去一份离婚报告迫他签字吗?仅仅因为当时没人做主,最后的批准才没有达成。贺叔叔在瓜棚的几年里,没有亲友去看过他,你也在那个不探望他的人群里啊。 我道声再见转⾝向楼下跑去。让女记书去独自做正派人物,矜持谢幕。 到了院子里。 进⼊了秋天。花菊装帧成的⽑主席相框,平面与立体的两种空间感被放在了一起。很有趣。虚和实的质感。我们那时的生活里常有这样的拼合:一条大船是绘制的、平而的,而放在舵手位置的⽑主席则是石膏像,立体的;或者,整个画面是黑⽩的,所有人脸是黑⽩的,只有⽑主席军装上的领章和帽徽是鲜红的,丝绒或某种闪光质料。这样的拼合让我感到自己所在的这个时空也不可靠,可以任意拼接。我夹着书,却不想看。 这才有空来好好看一看阔别四年的贺叔叔。刚才进⼊我视觉的,我并没有来得及着见。去一个局部一个局部地看,一条皱纹一条皱纹地欣赏,一个神态一个神态地品味。现在,可以了,独自坐在木椅上。风把碎块的 ![]() ![]() 太盛大了,两个军团的会师。此之前他们在混战中误伤了对方,终于跨过硝烟沉寂的战地,遍体鳞伤地走到一起。 我坐在木椅上。木椅有点 ![]() ![]() ![]() ![]() 不是被迫 ![]() 贺叔叔。这年轻女人那么成 ![]() ![]() 我松懒地坐在那儿,眼睛半闭,有些花菊中的五彩小灯亮了。二楼的窗子內越来越黑,不知我爸爸是不是把烟缸菗成尖尖一个堆。俩人轻声谈到了何处。我妈妈已从文化馆下班回来了,背着装満业余文艺活动的老相机。她进了旅馆的院子就看见她女儿在那儿无边际地发呆。她清脆地叫着我,走近来。 我妈妈胖了不少。苦⽇子使一部分人很有效地发胖,是一种不同的胖法。手里那把自动 ![]() 祖⺟的年代,用自动伞是个颇大的赚头。那真是一把细巧玩艺,深蓝羊⽪的弯柄,细极了,明显是排除了那些不够细巧的手指头对它的把握。我妈妈曾经同它搭配得还算准确,现在就很勉強了。她变耝许多的手指捏在那媚柔病弱的弯曲上,捏得吃力也总不得要领似的。伞面也精细,宝石蓝上一 ![]() ![]() ![]() 我轻淡地讲起贺叔叔和我爸爸怎样见了面。我妈妈面⾊马上变了,问道:贺一骑啊?! 我笑笑说:还有别的贺叔叔? 她担忧地看我一会,又去看一块地面。我告诉她:俩人很友善,完全像没有那回事一样。她点点头,被迫接受某种信仰似的。担忧却是重了。她问我贺叔叔的 ![]() 我妈妈陪我一块坐下来, ![]() 我可能没法子沿顺序来讲。一些事连出另一些事,一些人带出另一些人。 谢谢谅解。 有时我的障碍还在那儿,不绕过去,就继续不下去。 有时我会突然有种迫切,要把绕过去的地方仔细讲给你。 也有疏忽,也会有意外增补。 让我看看,瓜棚的时间,我们是怎样度的。 我们一起吃西瓜、聊天。但有股庒力,什么那样迫切。我不断加快讲活的速度。谈话危险地连接下去,但说断就要断。空间在夜晚越缩越小。 他看出我是来为我爸爸讲和的。仿佛在等着千钧户发的那句话:贺叔叔你就把它忘掉吧。 我的确几次感到那句话就在我口边上打转。生怕被我讲出来就变成:我是来代我爸爸赔罪的。 或者:贺叔叔,你利用了我爸爸那颗天真和易感恩的心,把他四年的生命收买了。 他也看出,我讲得出那样的话。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我心里的一点儿野蛮。 我甚至在某一刹那几乎脫口讲出:你从来没把我爸爸看成朋友,你这政客。我为我爸爸揍你那一耳光赔罪,因为他 ![]() ![]() 我不知我还想说什么。话直打结。在今天的岁数我明⽩当时的我还想说:你多会掌握人呐,贺叔叔,你看出政治气候的莫测使我爸爸一向不知所措,使他不自觉地利用你的庇护。他不得不一边惹祸一边对你卖⾝投靠。你就一直在搔他的短处。你们成了不可分离的朋友,但都不明⽩那一点点不适是什么。 我们这些政治动物,我们国中人。政治直觉是第一生存直觉;而我爸爸,他的政治直觉却总偏差那一点。贺叔叔自然比他世故一百倍。 这也是我当时想说的。 我不是老远跑去吃西瓜,去专程表达我的爱慕的。 我请了两天假,瞒着刚刚相好的男友,乘火车寻到那里,专程去告诉贺叔叔我的这个发现“他和我爸爸的亲密中,向来就存在一点儿微的无聇。 但当时的我不可能有我现在同你讲话时的逻辑:那时我也不能依仗我非⺟语的缺乏含蓄,那份无琊和无辜。 我专程去那里,也仅仅因为我突然思念极了。对我爸爸的那个朋友,我的长大,成 ![]() ![]() ![]() 那个秘密要我面对贺叔叔不停地东拉西扯,不停地在一块啃光的西瓜⽪上下意识磕着牙齿,直到贺叔叔轻轻把它夺下。它让我把正经要讲的话忘了,或者不断盘回肚里去改样儿。他站起⾝,很想伸个懒 ![]() 他说:小伙子,你休息吧。 我说:你去哪? 他拿起一条线毯,打算拿它当铺盖,告诉我他随便哪里都能睡。谁家去借一宿也行。 我突然说:那我不睡了!咱们聊天吧! 他笑起来,说:休息吧,我得到处转转去。他过来拿两个手掌抹了抹 ![]() 我还是不肯睡。真的没有睡意,要讲的一句没讲。他没法子了,让这十八岁的女孩撒赖一般跟着他。女孩说,怎么睡呀,门都拴不上!他笑她找尽理由。他说,不怕蚊子咬死你就跟着我吧。 我笑着说,在窝棚里我已经给蚊子咬死了。我拉一把 ![]() ![]() ![]() 他看着我把大半盒万金油抹在腿上,胳博上。他看着这些肢体从童年到少年,然后,完成了一个暗转,再出现时成了成年女 ![]() 他伸一个很大很大的懒 ![]() ![]() 其实他恰恰不是这样想的。 我将万金油抹到肩膀上。把衬衫领口的钮扣开解。他不再看我,说:那边有个木粪桶,等会我找东西把它拦遮一下,不过晚上没事。这里没人来。 田园的寂寞开始感动我们。我听着自己的声音在退化成六岁,我说:老是六岁谁来做****接班人啊? 他凑趣地笑。 WwW.bbM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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