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性的草地》第09章及《雌性的草地》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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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雌性的草地 作者:严歌苓 | 书号:44755 时间:2017/12/10 字数:1176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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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迁场是长途迁徙了。一下子迁到⽩河对岸。与⽩河平行最终又![]() ![]() ![]() ⽩河黑河形成了一个大巨的丰茂的三角洲,简直像块立独存在的草地,大约有几十里长十几里宽的面积。不知为什么,游牧的人们从不到这里来安营扎寨。这里的草比别处深得多,有的地方能没人。八月,此地一片肥绿,这边来风,草伏下,绿⾊间便闪着橙⻩、淡紫;那边来风,草又伏向另一边,再迸出绯红、苍⽩,所有的花都错落有致地偷偷开在草 ![]() 小点儿跟她们散了伙,逛街逛忘了时间,结果场部的大卡车开走了。她看见一辆吉普车停在长途汽车站外面,上去搭讪几句便坐进去了。司机是个兵油子,看上去是娶过乡下老婆生下一窝孩子的那种岁数。小点儿从他的视线⾼度看出他在看她的 ![]() 司机撒谎说是他的老 ![]() 他们就在离车两步远的地方讲话,小点儿见他两只⽩手套比划起来很耀眼。她已想不起刚才他探⾝看她时,她的脸何种表情。 营长问司机:“她这么巧就遇上你啦?你晓得,一会儿我要捎个 ![]() “坐得下!” “你让我女朋友坐哪?万一她要带的行李多呢?”俩人相互递烟。 “你女朋友是个大块头?” “相片上看不见多⾼多大,不过我事先跟介绍人声明过:⾼头大马别往我这里推荐。你这人,随随便便就弄个人搭车!” “营长,最后一班长途车都过了,你那位恐怕不会来了。这样⽩跑咱又不是第一次!”司机嘻嘻笑着“⼲脆,我把车里那姑娘给你介绍介绍!” 这时,小点儿已背着一堆东西下了车,司机最后一句话她听得很清楚。她站在灰扑扑的车旁,隔着司机朝他望。 这样的望已有很久很久。许多个有太 ![]() 她离开那辆吉普车时,把深深的自卑蔵在満不在乎中。一⾼一矮两个军人挽留她几句,她笑着谢绝了。她沿着公路往回走,有各种各样的车在她⾝边停下,问她愿不愿搭乘,她同样摆摆手,灰尘呛得她张不开口。她就这样走,就要让他看见她这样走。她是含着一包泪离开他的,并说另有更合适的车等她。“我不晓得你们这辆车坐不下我。” 天快黑时,车终于在她⾝边停下。她转过⾝,让他好好看看她的一脸疲惫和満⾝尘垢。营长和她并排坐在车后座,既没有女朋友也没有 ![]() ![]() 她用一双冻得稀糟的手给他指过路端过⽔最后被他握了一下。他什么什么都没忘。已经快两年了。 车子只能把她送到场部,已经是半夜了,她说她本来就想在场部住夜一。她摸着门框上的钥匙,蹑手蹑脚走进去。兽医不在,到处都有一层薄灰。她翻出东西煮了吃,这时听见马蹄声近了。她立刻关上灯,钻进被子,把另一 ![]() 兽医说:“让我进去,这是我的家,我出去巡诊一个礼拜回来可不想睡长板凳!”她一声不吱闭着眼。兽医又说:“那我俩换换,你来睡板凳吧。” 她走到门边,兽医知道她已动心了,口气便柔下来,讲起爱和思念之类的话。他说:“快开门吧,现在还怕什么,再没人来管我们了。” 她说:“那好啊,你娶你的侄女吧,公开办个手续,散把喜糖。” 他说:“那怎么行,那不是没王法了吧?那不是把姑⽗与侄女通奷的罪行供认了吗?” 她说:“恐怕不只通奷,还有谋杀。” 他说:“你知道我们永世不可能名正言顺地成夫 ![]() 她说:“那你带我走,到别处去,再娶我。” 他说:“哪里都有知底细的人,我们到天涯海角都只能这样混。” 她说:“就这样鬼混,靠私通过到死?” 他说:“两个罪犯还能指望什么?活完就死呗。那些人迟早会侦察到我跟你的关系。” 她说:“侦察吧,从此我跟你了结了,姑⽗。” 如此丰美的草地却无声无息,幽绿的草里似乎包蔵着 ![]() 帐篷保住了,马匹也基本没受损失,只是口粮全被⽔冲走。只有沈红霞一人死抱住一袋料⾖,连人带⿇袋与河⽔拼抢。柯丹牛吼一样让姑娘们捞被子褥子,锅碗瓢盆,再迟一会儿她们就将一贫如洗。小布布嘹亮的嗓音穿透黑暗与轰轰的河⽔。柯丹将他缚在 ![]() ![]() ![]() “传!一人一口。”柯丹的酒立刻分光,最后剩几滴,她随手倒进布布嘴里。然后人们⾚红着脸,看一个婴儿如何发酒疯。 熬到中午,人人愁眉苦脸地互相问:“马吃草,我们吃什么?”沈红霞说:“迟不过明天指导员叔叔会来找我们的。”众人琢磨她的意思,大概她打算五六天 ![]() 谁也没料到叔叔被一件大事绊住了。他手下另一个牧马班养的一百五十头牦牛和一百五十头驴子,就在女子牧马班迁场那夜,出了事。三百头牛和驴统统少了半侧庇股。就是说,不知是谁,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使了什么法子,居然神鬼不觉地剜下口牲⾝上最优等的一块⾁。因此一天、两天、三天她们没等来叔叔。 被仇恨弄昏头的叔叔连她们放的 ![]() ![]() ![]() 听见她的惨号,大家赶出帐篷,马上明⽩老杜想⼲什么。人人饿得头晕眼花,但尚未像老杜这样偷偷行动起来:吃料更。 “胡⾖生芽芽,最好吃。”人们奇怪,这时谁还有如此清醒的声音。回头一看,见小点儿亭亭⽟立地站在帐篷门口,半个⾝子是 ![]() ![]() “你说什么?” “胡⾖生芽芽,最好吃。”她的声音单调平板,奇怪地传导着一种启示。 大家不声不响地⼲起来了。煮了一锅⽔,然后开始慌慌张张地剥⾖⽪。马料⾖被泡得⽩胖胖的冒个尖芽,模样 ![]() ![]() 只有沈红霞不曾吃一口料⾖。 她的两条老寒腿经⽔泡了一整夜。那河⽔其实就是 ![]() ![]() ![]() ![]() 吃到半 ![]() “是吃料。”有人更正。 她们喊起来:“喂!沈红霞,快来吃点料!”没听见回答。再喊两声,她还是不应。大家惊慌地你看我我看你,一齐停下剥⾖⽪剥变形的手。她们见沈红霞坐在草棵棵上,一丝碧绿的汁 ![]() “你们都来坐下吧,全班同志都在这呢。”大家努力领悟她的话,想听懂她对吃马料这事的实真态度。但她却讲马群、讲河、讲这块草场。她沙沙的嗓音在每个人心上打磨,几乎没声,却感到那擦摩的力度。她用发绿的⾆头把嘴边的绿汁 ![]() ![]() 她忽然说:“告诉你们,我有个秘密,很久了它老让我內疚。”她的意思是她要检讨一件事。 大家想不出她有什么可检讨的。她可以不吃不喝不睡,可以连续出牧连续寻马连续精神 ![]() ![]() ![]() “⼲嘛不唱歌呢?以前不是都 ![]() 人们早就留心过,沈红霞常常独自哼歌。那些歌谁都没有听过,就凭直觉感到它们属于相当遥远的年代。有次柯丹听她唱了支歌怪耳 ![]() 沈红霞终于鼓动大家唱起来。小点儿看看她们郑重其事的嘴,心想,唱歌已不是乐娱,而是一件宗教式的功课。虽然这样想,她也情不自噤地跟着张嘴。她窥偷周围,一张张饥饿的脸都唱得十分忘我。接下去该⼲什么小点儿也 ![]() 在进⼊这种彻底的宁静之后,沈红霞开口了。“我告诉你们的秘密是:我也吃过马料。那次下冰雹,我确实吃了。不过我想,你们现在比我更饿…所以我错了。你们每个人都应该批评我,开始吧。” ⽑娅急得尖叫起来:“不是的不是的,她说的不是真的,她没有偷偷去吃马料⾖!…她 ![]() “小点儿,你当时也在场!”⽑娅死命拉住小点儿。后者作出懵懂而又认真回忆的样子。“是吧小点儿,红霞当时 ![]() 但我可不愿承认。小点儿挣脫⽑娅。 沈红霞说:“⽑娅你怎么了。难道你没说过我嚼得一嘴⾖腥气?!” “没有!就是没有!我没有看见你吃料⾖!”小点儿想,⽑娅简直像在揭老底。⽑娅怒指着沈红霞,眼泪哗地淌下来。你太无私了,我卑鄙。我的卑鄙是你的无私 ![]() ![]() 流了好一会儿泪,终于又说:“反正我没看见,她 ![]() ⽑娅自相矛盾的话让人们绞尽脑汁去分析,去给它安排逻辑。⽑娅,你到底想说什么?想说沈红霞吃了还是没吃,错了还是没错? ⽑娅狠狠忍住菗泣。“她没吃。…” 柯丹气得去拧她的扁脸蛋:“你还讲用会呐?你话都不会说、话都不会说、打庇都不成个数!” 沈红霞打断柯丹:“行了。不管别人看没看见,那天我是吃了料⾖。希望大家谈谈,我⼲的这件事,是不是错了。” “没错!”这回是老杜瓮声瓮气地说。你要错了,我们全完了,就是饿死,也不能再去动那一⿇袋生芽的料⾖。 “不,我错了。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我这么严重地错了吗?”大家想,她实际是在说:军马比我们的生命重要。我们却从吃马料开始堕落。原来你揭露自己是为了让我们得不到宽恕,好家伙,你就是这样步步紧 ![]() 静了一会儿,柯丹突然站起来:“我说,沈红霞,你是不是特别想死?”这句话一问,所有人全傻了,恼恨而又觉快意地看看柯丹,又看看沈红霞。 “人都会死的。”沈红霞和顺地笑着。但人们看出她对这句发问很意外。 “那我 ![]() ![]() 这样一想,她们都对柯丹仇恨起来。再看看沈红霞,她忍辱负重的微笑使她们全掉下眼泪。没人动作,柯丹上去给老杜一脚:“起来,给我吃去!”她捋捋胳膊“哪个不去吃,我就请她吃老拳!” 第二锅⾖子已煮烂。小点儿搅搅锅,说:“胡⾖生芽芽,最好吃。”大家一愣,猛然明⽩了这句重复多遍的话的实真含义。它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胡⾖。 柯丹拿了个特大茶缸,热气腾腾冲过去。“沈红霞,你先人的!你给老子吃!你看你那⾝ ![]() “骂得好。”沈红霞说“班长,我真喜 ![]() 柯丹吓一跳。沈红霞撑着 ![]() “站住!”柯丹拦住她:“你想往哪跑!今天你不给老子把这缸子料吃下去,老子不饶你!”她只轻轻一撞,不料沈红霞的腿纯属虚撑着,一下子倒了。众人无声地张大嘴。柯丹却说:“都别动!不准扶她。”她把一大缸料⾖杵到沈红霞嘴边“吃!”沈红霞平和地看着远处,嘴抿成一条 ![]() 柯丹喊道:“吃!你硬是不吃?”她几乎在用勺子撬她的嘴。“好哇,行!不吃,有种!”柯丹绕着她转了两圈,忽然给她一拳。沈红霞晃了晃,又像坐禅那样稳住了。 “不吃,我就揍死你!”她又捅出两拳。 ⽑娅痛心地直跺脚:柯丹她怎么敢、怎么忍心摧残她,她那样羸弱。她已不是她自己,她的无私早已使她变成这个集体的精神、意志和美德。一个绝对无私的人就不再是她自己。 沈红霞又一次出人意料地微笑:“打吧,班长,我真欣赏你心软手硬的 ![]() 柯丹再次被她的温和吓住了。最后一拳落到自己⾝上,砸得惊天动地。她怀里的布布被震得“哇”一声贼嚎。 等叔叔见到她们时,她们每张脸都染上了草场的绿⾊。听说她们五天五夜全仗这块肥草地,吃于此眠于此,竟活下来,叔叔惊得那只假眼珠瞪出了眼眶,骨碌碌滚到他手掌里。“料⾖!居然料⾖也没吃?!”他把眼珠放嘴里嗽嗽,急忙又投进眼眶,似乎它能帮他认知这帮铁姑娘。 叔叔是用嘴叼着 ![]() ![]() ![]() ![]() ![]() ![]() “我回场部找些木料扎个筏子,才能运粮过来。”叔叔咯吱吱嚼着蘸盐⽔的橡⽪筋,这是 ![]() 柯丹接道:“打马跑死也要两天才得回。这点东西哪够吃两天?”姑娘们都说再饿两天她们就差不多了。 “都莫闹,让我想想。”他依旧喝酒,嚼橡⽪筋。一会儿,他不喝不嚼了,草在很远的地方一路刷刷响过来。姆姆⾝后跟着金眼和憨巴,三个畜生齐心合力在拖一个沉重的东西。叔叔对姑娘们说:“有名堂了。” 这就是前些⽇子叔叔打落的那只大巨的红气球知畜生们怎么把这一大堆东西运到这里的。叔叔用匕首割开层层包装,对围观的姑娘说:“都卧倒,万一是炸弹呢。”她们立刻趴成一片。叔叔屏住气,往开了盖的匣子里探头,仿佛在看一孔深深的井。 又静一会儿,叔叔爬来爬去把匣子琢磨个透,然后用匕首挑起一件件⾊泽鲜 ![]() ![]() ![]() 这时姆姆急匆匆跑过来,摇摇尾,又急匆匆跑了。叔叔跟姆姆一路小跑,老远就见草被蹚出个豁子,金眼与憨巴正吃力地将更大更沉的一包东西往这边搬。包已撒开,香味四溢。“妈的有搞头!”叔叔低声喊道。 众人冲上来看见満地她们看不懂的食物。叔叔止住她们的 ![]() 点起篝火,她们围个圈。八月的草地若没有专叮人⽑发的蚊蚋就美了。她们一边谈天,一边扯巴掌満⾝満头打,下手毫不留情,早就习惯自己打自己了。 叔叔抱了把刺巴添到火上。三个新来的姑娘相互搔着奇庠的头⽪。她们问:“指导员,刚才你说那三百头牛和驴咋了?庇股少块⾁?…” “啊?…啊。少块⾁。少块⾁不碍事,死不了,破两天就是了。”他对所有人都说,大概有人是剜驴臋⾁吃,但他心里明⽩绝不会那样简单。“三百头口牲全少半边庇股,”他说,银牙闪了闪“够舅子们吃一阵了!” 太 ![]() ![]() 他没有讲,他只对她们讲那场面如何滑稽壮观。他的心恐怖到什么程度,他没有如实讲。那个隐形的凶恶的对手不厌其烦地复制了三百个完全相同的创伤。 他只对小点儿讲了。小点儿在马群里守护临盆的⺟马。他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会对她讲起这事,详细而实真地从头讲到尾。 沈红霞给马群喂了盐,走过来。“刚才是指导员来了吗?” “啊。他说马上了⾜有一巴掌膘。” 叔叔远看小点儿披黑雨⾐的⾝子仿佛一具似是而非的人体。她为什么扯谎呢?叔叔离去时硬坚的心房涌进一股又温又滑的⾎。 小点儿脫下黑雨⾐,拎只桶向她走过来。越来越近。一个小巧美丽的少女拎着一只桶。她认为自己在多年前见过她。 有张 ![]() 这地方风奇怪地大。“要盖屋,帐篷是扎不住的。”叔叔说。盖这种屋工程特简单,早上动工晚上就住进去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下了一整夜,泥土掺马粪抹的屋顶就往下滴⻩⾖酱般的稠汁。筑墙用的是草地表层的泥⽪,一挖一整块,修齐边角,就是现成的坯。泥坯里含着陈年的与鲜活的草 ![]() ![]() 叔叔用筏子运了些石灰来。又在屋顶加了层红柳枝。姑娘们尽量把凹凸不平不方不正的墙涂⽩。她们要在墙上挂领袖像、语录、锦旗、李铁梅阿庆嫂红⾊娘子军。有了这些饰物,她们才觉得与蚯蚓隔绝了。 老杜在把墙涂⽩之前,自己先成了石膏像。她机械地挥动着蘸了石灰浆的扫把。“昨晚猜我做了个啥子梦?”没人理她。“我梦见指导员了。”大家都停了活计,一齐看着她。她浑⾝雪⽩,本⾝就是个又怪又疹的梦。“我梦见指导员叔叔啦。”“哟,真不简单,你梦见⽑主席没有?”“指导员拿把大锁头,那锁不用钥匙开。‘咔嗒’一扯就扯开了。”“没有啦?”“没有了。”“什么庇梦。”“啊。指导员就那么坐着,老玩那把大锁,‘咔嗒’扯开,‘咔嗒’关上,来回玩。能扯开这把大锁的人是世界上力气最大的人。”老杜在一片嘘声中认真地说。 正在屋顶铺柳枝的叔叔不动了。老杜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他蹑手蹑脚走到老杜⾝后,机警地四处望望,然后一把纂住她胳膊:“哎,你那个梦是真的?” 她说:“啊。” 他声音庒得更低:“老实点!你肯定瞎编的。”老杜严肃地头摇。等叔叔放开她,她仔细去看手臂,上面留下瓣花一样五个青紫的指印。她慌忙看看左右,把那些指印捂住。 叔叔看着这个丑姑娘的背影,怎么也想不通她的梦。她竟梦见他亲⾝经历的事。他的确有那么一把大锁头,很古很古的。是个犯人留下来,送他的。犯人说,这锁是古物,打锁时就没打钥匙。能把它拉开的人是顶了不得的大力士。他当时问:你拉得开吗?犯人谦卑地直头摇。 ![]() ![]() 兽医站扩建后明亮多了。到处洁⽩,小点儿轻手轻脚生怕造次了这森严的净地。一个⽩⾊人影挡住她的去路,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我来领疫苗。再给我些五号注 ![]() 他转⾝走了,知道她会紧随着走进这间密室,它封存着他们当年造孽的密闻。她一进这间房就完蛋,就把两年来养出来的假模假式假正经的硬壳蜕下。他轻轻替她解下黑雨⾐,像揭下一具标本的盖布。 兽医将她、他的前侄女一把抱起,如抱孩子那样省力顺手。“你躲了我近两年了,没有你我活得像头阉口牲一样素净。我想忘掉你 ![]() ![]() 她被他抱着在这间充満消毒 ![]() 他无声无息地追逐她,对她说:“扩建的兽医站需要人员,所有人都在设法往里面塞自己的舅子老表,我也趁机把你塞进来。”瞅她一个虚当,他逮住她,当年就没这么费劲。那时她半推半就地说:我是为幺姑来的。他说:你扯谎,你是追我追到这里来的。你在省城就能跟我断⼲净,为啥还追到这里来?她说:你不能这样,我们辈分清楚了!他说:在城里我知道你我的辈分关系就决定永不再见你了,你要我的地址,我没给你留,你没⽪没脸地撵我后脚就来了,还说为看你姑!她说:我没法子,我实在没处安⾝。 “你想调我到兽医站来就调了?我不肯,你也莫法。我就在牧马班蹲到老蹲到死也不来当你什么狗庇助手!”她现在态度硬得令他惊讶。当初她只是用两只可怜的小手抱住自己,可⾝体从四面八方怈漏:不啊,不能再开头了!… “我调你来你就得来。你没有正式的知青⾝份。在牧马班蹲着,是她们不了解你是个什么东西。到这里来,穿⽩大褂,领工资,你不早就这样痴心妄想过?”那时她求他帮她谋个合法位置。现在她否认她有过那份痴妄。那时他已得了手,说:别躲了,不是已开过头了吗?头一次,你既知道我们的辈分为什么还自己送上门?你为啥在完了事才告诉我你是谁我是谁?从那一次,我一下子就不是人了! 她现在不顾一切地抵御他,说你再不放我我就喊啦。他说:“你喊吧,现在我们没辈分了。”那时她问:姑⽗,要不是我姑,你会娶我吗?他那时坚定地说当然,说他发誓。 现在他说:“结婚?我不配。你呢?你配结婚?”那时她就糖一样化在他的旦旦信誓里,让他吃尽甜头。现在她知道他把一切正道堵死,留了个洞让她屈辱地钻。 那时她倒下了。 现在她站起,杀开⾎路般冲出密封的屋。 没有,还好,没到最糟的地步。她出神地望着明净的蓝天。蓝天如镜,照出她越来越单纯的心。 WwW.BbM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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