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告别的聚会》第三天一及《为了告别的聚会》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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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为了告别的聚会 作者:米兰·昆德拉 | 书号:40262 时间:2017/9/15 字数:178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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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星期三早晨,疗养地又一次在单调刻板的忙碌中醒来,噴 ![]() ![]() 那个人走出来,锁上车门,递给管车人一些零钱,然后朝卡尔·马克思楼走去。他拐来拐去穿过走道,来到斯克雷托医生的诊所。他穿过候诊室,敲着诊室的门。一个护士伸出头来,那人作了自我介绍,过了一会儿,斯克雷托医生出来了。 "雅库布!你什么时候到这儿的?" "就这会儿。" "好极了!我这还有许多病人要检查…听着,"他想了一下说,"现在我不能离开,跟我来,我给你一件⽩大褂。" 雅库布不是医生,他从未看过妇科医生的诊所內部,但是斯克雷托医生已经抓住他的胳膊,引着他进⼊一个⽩⾊墙壁的房间。一个脫光⾐服的妇女大叉着腿,仰躺在那儿。 "给这位医生一件外套。"斯克雷托对护士说,她打开⾐柜,递给雅库布一件浆得很清慡的⽩大褂。"到这儿来,"斯克雷托转向雅库布,"我想请你进一步证实我的诊断。"那个女人看来十分⾼兴,又有一个专家来探索她的卵巢的奥妙,尽管费了很大力,它还是不能给她带来一个后代。 斯克雷托医生重新开始检查病人的 ![]() "你在这儿可待多久?" "一天。" "只有一天?真糟糕,我们几乎没有时间 ![]() "你这样摸我时有点疼。"那个女人抬着腿说。 "总是有点疼的,这很正常。"雅库布说,跟他的朋友逗趣。 "是的,这个医生说得对,"斯克雷托说,"没什么,很正常,我要给你开一些针剂,以后你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到这儿来,护士会给你注 ![]() "我其实是来和你告别的。"雅库布说。 "你是什么意思?" "我要出国了,他们终于允许我移居国外。" 那个女病人穿好⾐服,向斯克雷托和他的同事告辞离去。 "这真是意想不到!我一点不知道!"斯克雷托叫道,"我要把这些女人打发走,这样我们就有时间在一起了。" "可是,医生,"护士突然揷话,"昨天你也是这样做,到本周末,我们会完不成计划了!" "好吧,叫下一个病人。"斯克雷托叹道。 护士把下一个病人叫进来,两个男人心不在焉地瞟了她一眼,注意到她比前一个女人漂亮。斯克雷托问她洗浴是否使她感觉好一点,然后要她脫掉⾐服。 "费了很长时间,他们才发给我护照。我把它一拿到手,就准备过两天离开。我甚至不想费事去和任何人道别。" "你来这儿,我非常⾼兴。"斯克雷托说,他要那个年轻女人爬上检查桌,他戴上橡⽪手套,把手伸进她的 ![]() "我只想见见你和奥尔加,"雅库布说,"我但愿她一切都好。 "她很好。"斯克雷托说,但是他的声调显然表明他在机械地回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病人⾝上。"我们得做一点手术,"他说,"别担心,一点也不疼。"他走到关着的玻璃柜前,取出一只注 ![]() "这是什么?"雅库布问。 "这些年我到底想出了一个⾼效的新方法,你也许会认为我有点自私,但是,眼下我宁愿保守我的秘密。" "我真的没问题吗?"那个女人屈着腿,用一种忸怩甚于害怕的语气问。 "绝对没问题。"斯克雷托医生回答,把注 ![]() ![]() "这不疼,是吗?" "是的。"她回答。 "我来,是还想归还你的药片。"雅库布说。 斯克雷托医生再次勉強听懂了雅克布的话,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病人占去了。他带着一种严肃、沉思的神情,从头到脚仔细给她作了检查,然后说:" ![]() 他摆弄着她的下巴,又说:"还有一个漂亮、结实的颌骨,每一个部位造型都很好。" 然后,他抓住她的腿大,"而且你有非常结实的骨头,它们实际上就在你的肌⾁下闪光。" 他继续欣赏他的病人十分匀称的体型,摸抚她的⾝躯。她既不反对,也不买俏地傻笑,因为医生那种感趣兴的严肃样子,使人们不可能产生任何不道德的联想。 最后,他示意她穿上⾐服,转⾝对着他的朋友:"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我想把你的药片还你。" "什么药片?" 病人穿⾐服时说:"你认为我有希望吗,医生?" "我很満意,"斯克雷托医生回答,"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俩——你和我——可以期望成功。" 那个女人谢过医生后便离开了。雅克布说:"你曾为我搞到一种药,这种药没有人愿意给我,现在我就要离开这个家国了,我想我再也不需要它了,我应该把它还给你。" "没关系,你可以保存它,象这样的药,在哪里迟早都有用。" "不,不。这药实在是这个家国的财产,我不想带走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 "我可以叫下一个病人进来吗?"护士问道。 "把这些女人统统打发回家,"斯克雷托医生说,"我今天已完成了我的工作量,刚才出去的那个病人肯定会有孩子的,我敢打赌,这对一天的工作来说已经⾜够了,对不对?" 那个护上温和而又坚决地看了斯克雷托医生一眼,医生明⽩了:"好吧,好吧,不要把她们打发走,请告诉她们,我半小时后回来。" "昨天你也是这样说的,后来我不得不出去,在街上抓住你。" "别担心,我会正好过三十分钟回来。"斯克雷托说,他把朋友的⽩大褂挂在⾐架上,然后领着他出门,穿过公园去里士満楼。 2 他们爬上楼梯,到了二楼,沿着一条长长的红地毯,走到过道尽头。斯克雷托医生打开门,走进一间小而舒适的房间。 "你总是把我安排得非常好。" "在过道尽头,他们给我分配了几个房间,为了我的那些重要的病人。隔壁有一套漂亮的房间,过去是实业家和內阁大臣们住的,我把一个重要的病人安置在那里,一个富裕的国美人,他的祖籍原是这个家国。我们已经成了好朋友。" "那奥尔加住在哪儿?""象我一样,住在那幢马克思楼,那地方不错,你放心。" "我很⾼兴你给了她许多照顾,她现在怎么样?" "她具有神经过敏的女人那种通常的⽑病。" "这不奇怪,我给你写信讲过她的生活经历。" "大多数女人都是为了能生育才到这个地方来的,可你的被监护人没有这些生育问题,境况总是较好。你从来没有看过她的裸体?" "噢,上帝,没有!"雅库布叫道。 "一会儿去好好瞧一瞧她,她的啂房很小,悬在她的 ![]() "我不做这种事。 "你担心如果看见了她的 ![]() "恰恰相反,"雅库布说,"我担心我会更加为她感到难过。" "顺便说说,"斯克雷托说,"那个国美人是一个很有趣的人物。" 雅库布问道:"我能在哪儿找到她?" "谁?" "奥尔加。" "你现在找不到她,她正在接受治疗。她整个早上都应当在浴池里。" "我很想看见她,不能给浴室通电话吗?" 斯克雷托拿起话筒,拨了一个号码,一边继续跟雅库布谈话:"我要把你介绍给她,我想要你帮我分析一下她,你是一个出⾊的心理学家。我和她有一些计划…" "什么计划?"雅库布问,但是斯克雷托已经在通话了。 "是茹泽娜护士吗?你好?…别担心那个,在你的情况,这十分正常。听着,我打电话是找我的病人在不在那里,你认识,那个住在你隔壁的人…她在那儿吗?那么告诉她,有个人在这儿要看她…是的,那很好,他十二点钟将在浴室前面等她"。 斯克雷托挂上电话,"你都听见了,她将在中午和你见面。该死,我们刚才说什么来着?" "说那个国美人。" "哦,对了,"斯克雷托说,"他是一个 ![]() ![]() "他有什么⽑病?" "心脏病。" "你说你和他有一些计划?" "这实在是一个聇辱,"斯克雷托忿忿地说,"在这个家国,一个医生为了能过上一个象样的生活,他得经受多少磨难啊!明天,著名的小号手克利马要来,我得为他伴奏爵士鼓,正好挣一点零用钱。" 雅库布认为斯克雷托在开玩笑,但他假装把朋友的话当真:"你是什么意思?你演奏鼓?" "当然,我能有什么选择?既然我打算有一个家庭。" "什么?"这一次雅库布真的感到惊异了,"家庭?你不会是告诉我,你已经结婚了吧!" "是的。" "和科薇德?" 科薇德是疗养地的医生,她和斯克雷托是多年的亲密朋友,但是,他总是设法逃避结婚。 "是的,和科薇德,"斯克雷托说,"你还记得每逢星期天,她和我总要散步到气象台去吗?" "那么,你终于还是结婚了。"雅库布惆怅地说。 "每次我们去爬气象台的⾼塔时,科薇德就试图和我谈起结婚的事,"斯克雷托继续说,"而在爬到塔顶时,我总是那样精疲力尽, ![]() ![]() "你相信这儿有宗教画的市场吗?" "当然!每逢有一次朝圣活动,我们就可以在教堂附近设一个货摊,我们会卖出去上百张画!我们两个都会富裕的!我可以做他的代理人,跟他平分利润。""他怎么说?" "那个家伙有许多钱,都不知道怎样花掉它,看来我不能跟他谈起任何生意买卖。"斯克雷托医生说,低声咒骂了一句。 3 奥尔加明明看见茹泽娜在池边朝她招手,但是她继续泡在⽔中,假装没有注意到她。 这两个女人互相憎恶。斯克霄托医生把奥尔加安置在茹泽娜隔壁,茹泽娜习惯把收音机开得很大,奥尔加却喜 ![]() 这会儿,茹泽娜耐心地挥着手,直到她终于引起病人的注意,并告诉她,一个首都来的客人,将在十二点钟在门口见她。 奥尔加立刻猜到这是雅库布,她內心充満极度的快活,这快活使她感到诧异,她问自己,为什么听见他要来她是这样⾼兴。奥尔加是这样一种现代女 ![]() ![]() 但现在,甚至观察者奥尔加也在自我陶醉。她十分清楚另一个自我——感觉的奥尔加如此⾼兴是很不妥的,因为观察者奥尔加对这种不妥给地带来的快乐怀有恶意。她试图想象雅库布如果知道她的快活程度,他会感到怎样害怕,并以此自娱。 浴地上面的时钟指针指着十一点三刻。奥尔加试图想象,如果她扑上去搂住雅库布的脖子,热烈地吻他,他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她游到池边,爬出来去小屋换⾐服。她没有马上知道他的到来,这使她感到懊恼。她本来会穿一套更 ![]() 平时象这样从池子里回来,她是毫不在意自己外表的,但是,现在她却站在一面小镜子前面,看着自己⾝上暗淡的灰⾊⾐服。仅仅几分钟前,她还带着恶意地想到抱吻雅库布,但那是在池子里的想法,她正象一个脫离⾁体的灵魂那样漂浮,此刻,灵魂重又钻进⾝躯和⾐服內,她感到那种轻灵的自我远远离开了,她知道她又回复到总是不幸地被雅库布看作的那个奥尔加:一个需要帮助的可怜的姑娘。 倘若奥尔加仅仅少一点聪明,也许她会认为自己很漂亮。但是,由于她很过敏,她觉得自己比实际的她更不昅引人。事实上,她既不漂亮也不丑,任何有着正常审美标准的男人本来会愿意和她过夜的。 观察者奥尔加责备她的另一个自我,她长得怎样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磨折自己,忧虑地照着镜子,她只是一个为了男人眼光的可怜人吗?为什么不使自己立独于相貌之外?女人不是有着象男人一样自由的权利吗? 她走出大楼,看见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和善的笑容。她知道他不会握她的手,而是会轻轻拍拍她的头,好象她是一个好女儿——他确实是这样做的。 "我们在哪儿吃中饭。"他问。 她提议就在病人食堂,因为她的桌上有一个空座位。 食堂是一个挤満桌子和人的大厅。雅库布和奥尔加坐下来,然后等了很久,女服务员才给他们上汤。另外两个人也在这张桌上,他们立刻猜想雅库布是一个病友,并开始同他 ![]() ![]() ![]() 旁边的两个同座终于站起⾝,告辞离去。雅库布瞧着茹泽娜说:"黑格尔对古希腊人的脸型有一个有趣的观察,从侧面看,他们的鼻子和前额连成一条端直的线条,照黑格尔的说法,这种脸型的美是由于头的上半部分明显突出,这是智力和精神的所在。我看你的邻居,同希腊人相比,她的整个脸部好象都集中在嘴上。瞧瞧她专心一意地咀嚼,同时又在⾼声说话的样子,这种脸的下部的突出,这种动物式的脸型会使黑格尔感到厌恶——但是尽管这女人的某些地方使我不舒服,我还是得说她是很有昅引力的。" "你真的这样认为?"奥尔加说,她的声音里流露出懊恼。 雅库布迅速说道:"但她那张嘴使我害怕,我怕它会把我呑掉,"他加了一句,"可是,黑格尔就不会发现你有什么不对,你的脸部的突出部分是前额,它立刻就让人们看出,你是多么聪明。" "这种看法总让我心烦,"奥尔加尖刻地说,"这就是说,一个人的外貌表现了她的心灵。但这完全是胡说八道。我想象我的灵魂应当有一个大下巴,一个富于美感的嘴,可实际上我的下巴很小,嘴也很小。如果我从未在镜子里看见过自己,不得不 ![]() ![]() 4 要找到一个恰当的词来描写雅库布和奥尔加的关系,这是很困难的。她是他一个朋友的女儿,还在奥尔加七岁时,他就被处死了。雅库布当时决定照料这个孤女,他没有孩子,让自己受一种自由契约的⽗亲⾝份约束,这种想法昅引了他,他开玩笑地称自己是她的监护人。 这会儿,他们坐在奥尔加的房间里,奥尔加把一壶⽔坐在电炉上烧热。雅库布感到向她说出这次来访的原因,对他来说将是多么困难。每当他打算告诉她他是来告别的,他就担心这样一种宣告听起来太悲哀,会产生一种不适宜的感情气氛,他一直怀疑她对他怀有一种隐秘的爱情。 奥尔加从食橱里取出两个杯子,在里面放了一匙速溶咖啡,倒上开⽔。雅库布放了一块方糖,慢慢搅伴着。他听见奥尔加说:"告诉我一桩事,雅库布,我⽗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你于嘛问这个?" "他的良心真的⼲净吗?"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呀?"雅寒布问,奥尔加的⽗亲很早以前就已公开恢复名誉,他的被处死己被宣布是不公正的,没有人怀疑他的清⽩无辜。 "我不是那个意思,"奥尔加说,"实际上,我的意思正好相反。" "我不明⽩。" "我想知道他是否没有对别人做过完全同样的事,就象别人对他做过的那样。说到底,把他送上绞刑架的人是他的同事:他们有着同样的信仰,他们是同样的狂热者,他们坚信所有持异议的看法——不管它怎样微不⾜道——都是对⾰命的致命威胁,他们全都病态的多疑。他们把他处死,正是以他自己宣称信奉的神圣教义的名义。那么,你为什么这样肯定,在对别人做同样的事上,他是清⽩无辜的?" 雅库布迟疑地说:"时间流逝得这样快,过去的事正变得越来越难以理解。"他终于说道,"关于你的⽗亲,你知道些什么?除了几封信,几页他的⽇记,他们把它还给你还是够善意的,以及他的朋友们的一些回忆。""你为什么回避问题,"奥尔加坚持说,"我的问题很清楚:我⽗亲和那些判他死刑的人是同样的人吗?" 雅库布耸耸肩,"也许。" "那么,他为什么不会⼲同样残酷的事?" "理论上讲,"雅库布缓慢而审慎地说,"理论上讲,他也许做过别人对他做过的同样不公正的事。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一个人在杀死他的一个同类时,会有任何良心上的大巨痛苦,至少我从未发现过这样的人。如果人类改变了这一点,那就会失去一个晕基本的特征,他们将不再是人类,而是其它一种类型的生物。" "我就喜 ![]() "大多数人都生存在一个质朴的小圈子里,限制在他们的家庭,他们的住房,他们的工作中,"雅库布回答:"他们生活在一个善良和琊恶之间的全安领域,他们看见一个凶手,会真诚地感到恐惧。不过,你只需要让他们离开这个全安的圈子,他们 ![]() "你绝对肯定这点吗?" "当然,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听到你这样说,我的确很宽慰,"奥尔加说,"你知道,我不会毫无来由问你这些事情。前些⽇子我收到一些匿名信,他们说我无权扮演一个殉难者的女儿,因为我⽗亲应对害迫了许多无辜的人负责,这些人唯一的罪名是,他们的世界观与他不同。" "胡说。"雅库布说。 "他们把我⽗亲描绘成一个非常狂热和忍残的人,这些信虽然是匿名的,令人讨厌,但是并不耝俗,写信者表达得具体明确,毫不夸张,我几乎觉得自己要相信他们了。" "这都是一连串没完没了的报复,"雅库布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当你⽗亲被捕时,监狱里已关満了人,他们是在最初的⾰命浪嘲中被捕的。人们认出你的⽗亲是一个著名的共产 ![]() "为你的⽗亲穿上囚服时,他就成了他们中的一员,攻击他是没有道理的,尤其是当着那些幸灾乐祸的看守们。这不过是怯懦的报复,是践踏一个无助的受害者的卑鄙冲动。你收到的那些信同样是出于报复的 ![]() ![]() ![]() "因为⽗亲与正义不相⼲,就害迫他的女儿。还记得你是怎样不得不离开家,离开你的故乡,放弃你的学业——全都是因为你的⽗亲,一个去世的⽗亲,你对他几乎没有了解!现在为了你⽗亲的缘故,你又得遭受另一边的害迫吗?我要告诉你我一生最悲哀的发现:那些受害者并不比他们的害迫者更好。我很容易想象他们的角⾊调换一下的样子。你可以把它称为一种不在犯罪现场学说,一种逃避责任,把一切归咎于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人类的造物主的企图。也许你那样看问题是对的。因为断言犯罪者与受害者没有区别,就会使人到一种放弃所有希望的地步。而这,亲爱的,正是地狱的定义。" 5 茹泽娜的两个同事没能等到她前一天会晤的结果,而整个上午她们又都在忙活别的事务,直到下午三点左右,她们才找到与朋友说话的机会,争先恐后地问了她许多问题。 茹泽娜有点犹豫,她不很肯定地说:"他对我说他爱我,他要跟我结婚。" "你瞧!我不是对你说过吗?"那个瘦瘦的护士眉飞⾊舞,"他打算离婚吗?" "他说是的。" "他完全应当这样做,"年长的护士也 ![]() ![]() 茹泽娜只好坦⽩地告诉她们实话:"他说他要带我去布拉格,他会在那里替我找到一个工作。他说我们将去意大利度假。但他不愿意我们现在就被孩子拖住,他说得对,头几年是最美好的,如果我们现在有了孩子,我们将不能彼此欣赏了。" 中年护士一下子愣住了,"什么?你想要打掉孩子?" 茹泽娜点点头。 "你发疯了!"瘦瘦的护士叫道。 "他用 ![]() "他⼲吗要这样做?" "你想打赌吗?" "如果他爱我呢?""你怎么知道他爱你?" "他是这样说的。" "那么,你为什么两个月都没有听到他的一点声音?" "他害怕陷⼊爱情。" "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向你解释呢?他害怕他爱上了我。" "这就是他所以保持沉默的原因?" "他想要考验一下自己,看看他是否能忘掉我,这很合情理,对吗?" "我明⽩了,"年长的护士继续说,"当他发现你已经孕怀时,他马上就意识到他不能忘掉你了。" "他说我孕怀他很⾼兴,不是因为这孩子,而是因为他从我这儿听到这一消息,这使他意识到他是多么爱我。" "我的上帝,你简直是一个大傻瓜!"瘦瘦的护士说。 "你⼲嘛这样说我?" "因为这孩子就是你的全部资本,"年长的护士回答,"要是你失去这个,你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就会离开你。" "我要他为了我而跟我结婚,而不是为了孩子!" "你以为你到底是谁?他凭什么要为了你而跟你结婚?" 这场鼓动 ![]() "我决不会让他们把我的孩子打掉,我可以告诉你!永远都不会!"瘦瘦的护士重说一遍。茹泽娜开始感到自己象一个无助的小女孩,她说(正是这同样的话在前一天使克利马恢复了对生活的希望):"那么,告诉我该怎么办?""坚守你的阵地!"年长的护士说,她打开菗屉,递给茹泽娜一管药片,"拿着,吃一片!你太紧张了,这会使你镇定下来。" 茹泽娜把一片药放进嘴里,呑了下去。 "你留着这管药,用量是一天三次,但是,只要当你需要使神经镇静下来时,你就服用它。人太奋兴时就容易⼲傻事。别忘了他是一个老滑头,他已经滑过去多少次,但这一次他的诡计将不会得逞!" 茹泽娜再一次感到心 ![]() 当她走到楼下门厅时,一个 ![]() 她皱紧眉头,"我对你说过一百遍了,不要在这儿等我。无论如何,在你昨天的小表演之后,我很奇怪,你居然还有脸来露面。" "请不要生我的气!"年轻人恳求道。 "嘘!"她对他嘘了一声,"我看你现在又想在这儿闹一场了。"她转⾝走开。 "如果你不想闹一场,那就留下来,跟我谈谈!" 她别无选择。病人们正打周围通过,间或还有一个穿⽩大褂的护士或医生经过这里。茹泽娜不想引来注意,于是她只得留下来,做出一副随随侯便的样子。 "你想要⼲什么?"她低声说。 "没什么,我只是想请你原谅,我确实为我⼲的事感到抱歉。但是,你对我发誓,你和他之间没有什么事。" "我已经对你说过,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那么,你发誓。" "别傻了,我不相信发誓这种无聇的事。" "因为你们之间有什么!" "我已经告诉你没有,要是你不相信我的话,我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只是一个老朋友,我想, ![]() ![]() "我明⽩了,我不责怪你了。"年轻人说。 "明天他要在这儿举办一个音乐会,我希望你不要再暗中监视我。" "我不会,只要你向我保证,你们之间没有什么事。" "我不是对你说过多少次,发誓这种事有伤我的自尊。但是,我可以向你郑重保证,如果你继续监视我,我将永远不再跟你说话。" "茹泽娜,这完全是因为我爱你。"小伙子哀怨地说。 "我也爱你。"茹泽娜⼲巴巴地说,"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喜 ![]() "你不爱我,你为我感到难为情。" "胡说。" "你从不想要我在你⾝边,从不想要我跟你一起去任何地方。" "嘘!"她再次嘘道,因为他提⾼了嗓门。"我⽗亲要是发现我们继续来往,他会杀死我的。我告诉过你,他象老鹰一样监视着我。呀,现在我必须走了。" 小伙子抓住她的手,"不要走!" 茹泽娜无可奈何地把视线转向天花板。 小伙子说:"如果我们结婚,一切都会不同了。你⽗亲不能阻拦我们,我们将会建立一个家庭。" "我不想有个家庭,"茹泽娜厉声说,"在我有一个孩子之前,我会杀死自己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要什么孩子。" "我爱你,茹泽娜。"青年男子重新说道。 茹泽娜说,"这就是你为什么要试图 ![]() "杀自?"他问,吃了一惊。 "是的,杀自。" "茹泽娜!" "你会 ![]() ![]() "我今天晚上能来看你吗?"他低声下气地问。 "不,今晚上不行。"她回答,随即她感到需要慰抚他一下,又温和地加了一句:"但是,你可以在另外的时间打电话给我,过了星期天以后。"她转⾝想走。 "等一等。"年轻人说,"我给你带来一点东西,作为和解。"他递给她一个小包。 她接过它,迈着步子走掉了。 6 "斯克雷托医生果真象他装出来的那样,是个怪人吗?" "我认识他那么久,我自己也一直不知道这个。"雅库布回答。 "行为古怪的人如果能让人们理解并尊重他们的古怪,他们并不是生活得太糟糕,"奥尔加说,"斯克雷托医生总是奇怪地显得心不在焉。在谈话中间,他会突然忘记自己所谈的事。他停在街上跟人谈话,当他醒悟过来,上班时间已过了两个钟头。但是,没有人敢对他发火,因为这个好医生是一个公认的行为古怪的人,只有耝俗的人才会否认他这个权利。" "古怪也罢,不古怪也罢,我想他是一个不错的医生。" "也许是吧,虽然我们都觉得行医对他来说只是一桩副业,一桩必要而又讨厌的事情,占去了他更重要计划的时间。比如说,明天他将演奏爵士鼓。" "等一等,"雅库布打断她的话,"你肯定这点吗?"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到处都贴上了明天音乐会的海报,由著名的小号手克利马主演,斯克雷托为他伴奏鼓。" "这真是想⼊非非,"雅库布说,"斯克雷托是我所认识的最大的⽩⽇梦者,但是,他的梦好象从来没有实现。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回到大学后,他那会儿⾝无分文。他总是缺钱用,整天梦想着怎样发财。那时,他有一个养狗的计划,因为有人告诉他,每只威尔士幼⽝可卖四千克郞,他做了详细的计算,一只成年⺟狗每年可产两胎,每胎生五只幼⽝,一年就是十只,十乘四千就是四万。一切都考虑得非常周到,他拼命去获得生学食堂管理人员的 ![]() ![]() ![]() "这的确很动人,但我还是不懂你对他的奇特感情,他甚至不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他从不守时,今天答应的事他明天就忘了。" "这不很公平。事实上,他曾经帮了我一个大忙。在我一生中,还没有人帮过我更大的忙。" 雅库布把手伸进衬⾐口袋,掏出一张折叠着的薄纸,他小心地打开它,里面包着一个淡蓝⾊的药片。 "这是什么?"奥尔加问。 "毒药。" 雅库布有一会儿欣赏着姑娘好奇的沉默,然后继续说:"十五年来我一直带着它。在监狱里蹲了一年后,我懂得了一件事:一个囚犯至少需要肯定做到这一点,即他是自己死亡的主宰,能够选择死亡的时间和方式。当你肯定做到这点时,你就能忍受几乎所有的一切。你时刻都知道你有力量随时能够选择逃避人生。" "你在监狱里就带着这药片?" "很可惜,没有。但当我一出来,我就设法搞到了它。" "可那时你已不再需要它了!" "在这个家国,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这种需要。另外,这也是我的一个原则问题,我认为每个人在他或她成人的那天,都应该得到一片毒药,并且还要举行庄严的赠送仪式,这不是为了引 ![]() "那你是怎么设法搞到它的?" "斯克雷托是一个生化学家,是他在一个实验室里搞出来的。起初我去求别人,但那人认为拒绝我是他的道义责任,而斯克雷托毫不犹豫地就为我制做了这药片。" "也许纯粹是出于古怪。" "可能吧,但主要还是因为他理解我。他知道我不是一个在玩杀自把戏的歇斯底里患者,他理解我的想法。我想在今天把药片还给他,我不会再需要它了。" "危险全都过去了吗?" "明天早晨我就要永远离开这个家国了,有人邀请我去一个外国大学教书,当局已经允许我出国。" 终于说出来了,雅库布瞧着奥尔加,看见她露出笑容。她拉着他的手:"真的?这太好啦!我真为你⾼兴!" 她表现出一种无私的快活,如果他听到奥尔加要去某个她会得到 ![]() 奥尔加被雅库布的消息昅引住了,她对那个放在他们中间的桌上,用一张 ![]() "我非常⾼兴你终于如愿以偿。在这里,你终生都会被看作是一个可疑的人,甚至不会允许你在自己的领域里进行研究。他们总是向我们宣扬热爱祖国是光荣的,你会爱一个不许你工作的家国吗?我要很坦率地告诉你——我对我们的家国一无所爱。我错了吗?" "我不知道,"雅库布回答,"我真的不知道。我必须承认,我自己对这块土地总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也许是我错了,"奥尔加继续说,"但是,我一点也不感到任何依恋,在这儿我能有什么依恋呢?" "甚至悲伤的回忆也能产生一种依恋。" "依恋什么呢?依恋某一个地方上空的月亮,因为你碰巧在那里出生?我不明⽩人们怎么能侈谈自由,而又仍被这种负担所束缚,说到底,要是这土壤贫瘠, ![]() "那么你呢?你有你所需要的⽔分吗?" "一般来说,是的,既然他们终于同意我学习,我很満意。我将从事我的科研,其余的事不会使我感趣兴。我不会恭维目前的状况,我并不对他们负责。但是,告诉我,你到底打算什么则候动⾝?" "明天。" "这么快?"她抓住他的手,"求求你!既然你这样好,打老远来向我告别,你不能多留一阵吗?" 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她表现得既不象是一个在悄悄爱着他的姑娘,也不象是一个会表露出女儿般感情的被监护人。她轻轻地、富有表情地握住他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重新说道:"别急着走!要是你只是来说声再见,而且就这样走掉,这真太遗憾了。" 雅库布回过神来,"我们再看一看吧,"他说,"斯克雷托也想让我多待几天。" "你一定得留下来,"奥尔加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这么少。现在,我又该去治疗了。"她停了停,接着宣布说她决定不去治疗了,要和雅库布呆在一块。 "不,不,你不要这样做,你的健康还是主要的,"雅库布说,"我陪你去。" "太好了。"奥尔加⾼兴他说。她打开壁橱,四处翻寻一些东西。 那片淡蓝⾊的药仍然放在桌上。奥尔加是听到雅库布吐露他的这个秘密的唯一一个人,她正背朝它站着,在壁橱里仔细翻寻。雅库布不知怎么想到这片淡蓝⾊的药似乎象征着他的人生戏剧,一幕凄凉的,被遗忘的,也许还相当枯燥乏味的戏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该是结束这幕枯燥乏味的故事的时候了,应当赶快打出剧终,然后就把它彻底抛开。他重新用薄纸把药包起来,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奥尔加从壁橱里取出一只大手提包,往里面塞进一块折叠的⽑巾,关上壁橱门,然后对雅库布说:"走吧!" wWW.bbM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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