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2:秋露危城》第七章2及《白门柳2:秋露危城》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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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毛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白门柳2:秋露危城 作者:刘斯奋 | 书号:44494 时间:2017/12/1 字数:174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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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到了最近,朝廷的局势却似乎正朝陈贞慧所预测的方向转化。据姜⽇广透露,几天前,在阁臣们的一次闲谈当中,有人提及已故的复社领袖张溥。马士英出乎意料地接口说,他同张溥本是老朋友,当年张溥病故,他还亲自前往太仓州吊唁,并为之料理后事。⾼弘图听了,便告诉他,张溥当年的座师就是姜⽇广。既然如此,你们二位又何必相仇不已?姜⽇广明⽩⾼弘图的用意,于是当场表明心迹,并恳切地陈说了一番天下大义和千秋是非。马士英听着,老半天点头不语,事后就派他的亲戚越其杰出面,转达了和解的意愿。![]() ![]() ![]() ![]() ![]() 其中还提出要让马士英立即离开朝廷,回到前方去督师。周镳的计划是先请刘宗周过目,如果同意,就由刘宗周以本人的名义上呈朝廷。对于这种做法,陈、侯二人十分担忧。因为很清楚,刘宗周一旦把奏疏上送,势必大大 ![]() ![]() 考虑到同刘宗周并不 ![]() 现在,陈贞慧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原委和利害得失详细述说了一遍。但是,⻩宗羲却皱着眉⽑,一声不响。看见他这样子,陈贞慧忍不住催促说:“太冲,此事进止之间,关系至巨,还须从速禀明总宪大人,早作决断才是!”“不错,”侯方域也从旁帮腔“为政之道,可不比做学问。做学问,无非是口⾆笔墨之争,故此只问是非便可,无须顾及其他。然而为政者,乃是势与力之争,除却是非之外,还须顾及利害,相机进止。否则,何止不能成事,且亦不能自保。 自保尚且不能,则纵有济世之伟愿,匡国之宏图,亦不过纸上谈兵而已!” “还有,”陈贞慧委婉地接上来“拥立之际,当道诸君子对马瑶草多所姑息,弟亦深以为失策。惟是今⽇之事,却又不同。如今马瑶草因自知是非难违,公论难抗,不得已而求和于我。是故⾼、姜二阁老此番决策,所仗者实乃是非公议,并非只出于利害权衡呢!昂罘接虻哪抗馕⑽⒁簧粒婕椿嵋獾馗目谒担骸凹羌牵∪缃衤硌菀咽侵谂亚桌耄Х蛩浮N冶舱缮允究砣荩畛肮鄹嵯蛴谖摇H绱耍阍俨慌滤砝贤范朔缱骼肆耍?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导着。然而,⻩宗羲却尽自紧抿着嘴 ![]() ![]() 陈贞慧不由得焦急起来。事实上,他也未尝不知道,就脾气执拗而言,⻩宗羲并不比周镳更容易说服。不过,他同周镳之间,除了见解不合之外,还有着不易消除的名位冲突,以及其他误解,而同⻩宗羲却没有这些。相反,说到彼此平⽇的 ![]() ![]() ![]() ![]() 陈贞慧疑惑地转脸望去:“哦,兄是说那座——那座石山?” “不错,可还有呢?那些!从石 ![]() “石 ![]() “正是。且稍待片刻——嗯,风来了。兄再瞧瞧,二者如今有何不同?” “不同?” “嗯!此二者,一则巍然不动,一则动摇不止。皆因物 ![]() 是以兄也不必多说了!” 陈贞慧起初还疑惑地望着朋友,但一旦领悟到对方那个比喻的含义时,他的宽脸就涨红了。 “太冲,”他愠怒地皱起眉⽑,声音也急促起来“你,还有周仲驭,对弟诸多猜疑,以为弟没能耐,不中用!这都成。以为弟不配管领社事,这也成!可眼下的事,关乎社稷的存亡,大明的兴衰,非同儿戏!绝不可任 ![]() ⻩宗羲本来一直紧盯着亭子外面的石山,这会儿他的眼睛慢慢转了过来,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只是鄙夷地冷笑一下,重新掉过头去。 这么一来,坐在旁边的侯方域也按捺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倒竖起眉⽑,大声说:“⻩太冲,老实说,若不是受姜阁老之托,我们今⽇也不会来相烦你!现在定生兄不过让你引见一下刘总宪,你不肯也就罢了,何以竞出语伤人!莫非以为只有你才⾼明,别人全是昏蛋?你倒说说,这些⽇子,你们做了哪些有补于朝政的事,却来讥讽挖苦定生! 你知道不,这些月来,定生无时无刻不在为社稷安危苦思焦虑,一腔心⾎,全都倾注在家国中兴上,何曾为自己打算过!为着平息社争,连《留都防 ![]() 这当儿,陈贞慧已经冷静下来。诚然,作为曾经广受拥戴的一位领袖,面对近一个月来,社友们的误解与孤立,陈贞慧的內心是难堪的、痛苦的。侯方域的仗义执言,可以说多少替他出了一口闷气。不过,陈贞慧却知道,侯、⻩二人历来不和,加上侯方域的口气又过于凌厉,如果因此惹怒了⻩宗羲,效果可能会适得其反。所以,看见侯方域停止了指责,他就直望着⻩宗羲的眼睛,恳切地问:“太冲,你我相识已非一朝一夕,以往你并非如此,为何如今对弟的成见,像是愈来愈深?莫非兄当真以为,弟已是转向背盟,甘心与阉 ![]() 这样说了之后,看见⻩宗羲皱着眉⽑,紧抿着稍稍向前突出的嘴巴,一张小脸憋得越来越红,心中像在酝酿着某种 ![]() ![]() ![]() ![]() ⻩宗羲 ![]() 显然,经过这些⽇子的挫折与痛苦,他已经越来越坚决认定:对马士英之流,惟有拼死抗争,而绝没有妥协和解的余地。要使他改变想法,如果不是 ![]() “还有,”⻩宗羲接着又说“兄等口口声声断言,为政之道,乃势力之争,故趋利避害,便当为立⾝处世之第一义,是非犹属其次。 照此说来,岂非‘利’之所在,虽大奷大恶,亦不妨为之;‘害’之所存,虽大忠大善,亦不妨弃之。如此,试问尚有何忠奷琊正之分? 尚有何君子小人之别?和光同尘,同流合污,而谓理之所在,势固宜然,中兴可期,盛世不远,岂非痴人说梦,复以骗人?二位仁兄⾝为复社领袖,而竟倡此琊说,试问尚有君子之气味否?““兄此语也未免強加于人!”陈贞慧尚未开口,侯方域已经傲然反驳说“弟等何曾说过为政之道可以只顾利害,不问是非?惟‘是非’亦有大校目今至巨至重者,乃在于安社稷,致中兴,其他俱属次要。否则便是见小忘大,不知通变,必为识者后世之所讥!” “不对!”⻩宗羲把手一挥, ![]() ![]() 陈贞慧在一旁默默听着,他觉得⻩宗羲的说法中分明混淆了一些最重要的东西,正打算加⼊争论,侯方域已经冷笑一声站起来说:“弟等此来是专诚谒见总宪大人。既然太冲兄的门槛是如此之⾼,那么,我们自行前往便了。” 说完,他转⾝招呼陈贞慧,打算离开亭子。就在这时,外面人影一动,⻩安从山石后转了出来。 “大爷,亲家太老爷请大爷过去说话。”⻩安走到台阶前,垂着手禀告说。 “什么事?”⻩宗羲皱着眉⽑问。 ⻩安摇头摇“小人不知道。” ⻩宗羲站起来。有片刻工夫,他望望侯方域,又望望陈贞慧,似乎还想争辩,不过,终于还是对客人说:“二位也无须去见家师了。实言相告:那封奏疏,家师为着尽早呈达朝廷,已于昨⽇着人送往留都投递去了!” 五 “是的,看来君子立⾝处世,这利害之念确实不能轻启!”⻩宗羲一边匆匆往回走,一边默默地想“不见陈定生,以往领着我们主持清议,噤抑阉 ![]() ![]() ![]() ![]() 有道是君子之 ![]() ![]() ![]() 当⻩宗羲踏进堂屋时,发现来访的客人左懋第,还有他刚才故意避而不见的钱谦益都已经告辞走了,只剩下刘宗周依旧坐在椅子上,正同本寺的知客僧慧深谈话。 看见⻩宗羲走进来,刘宗周就点一点头,指着慧深说:“有一件事,和尚说必定要让你也知道,你就坐下听他说吧!” “哎,⻩檀越,是这么一件事——”长着一张胖圆脸的知客僧显得很紧张,没等⻩宗羲完全坐下,就急急开口说“方才,寺里来了三个进香的男子,一个四十上下,其余两个都是二十出头, ![]() 不料闲谈当中,他们竞打探起总宪老爷来。小僧有些奇怪,问他如何得知老爷住在寺中?却又含糊不应。当时小僧见他言行诡秘,便将老爷的道德文章、名望节 ![]() ![]() 在慧深开始述说的时候,⻩宗羲还有点心不在焉,但不久,就专注起来。没等知客僧把话说完,他已经不由自主重新站起⾝子。 确实,这件事看来十分蹊跷。虽然是否如知客僧所言还难以确定,但是眼下朝政混 ![]() ![]() “嗯, ![]() 刘宗周的目光微微一闪,没有做声。 “老师,这事该当如何处置?”⻩宗羲忍不住追问。由于事情如果是真的,情势就变得极其危迫,说不定刺客今晚就会前来,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既紧张又慌 ![]() 刘宗周仍然没有回答,却朝知客僧点点头,说:“多承和尚关照,甚感盛情。 此事老夫自会处置。和尚如有他事尚须料理,就请自便。” 等慧深起⾝合十告辞之后,他才回过头来,反问生学:“嗯,依你之见?” “弟子拟请老师即速更换住所,饬令家丁严密防范,并着人到县衙去告知大尹,请他派兵前来保护。至于弟子,从而今起,寸步不离老师左右,刺客若敢来犯,弟子愿以一死当之!” 按照⻩宗羲的想法,防备的上策,本应是立即收拾行装,连夜乘船,前往南京。 因为一来,那毕竟是皇城重地,警戒森严,刘泽清之流纵然猖狂不法,也得顾忌刺客万一落网,审出幕后主使,这个行刺朝廷重臣的罪名,他们可是担待不起;二来一旦到了任所,衙门內差役众多,护卫的事情也比较好办。不过,⻩宗羲也知道,直到目前为止,刘宗周对于是否真正进京上任,还一直踌躇未决。这一次他挡不住⻩宗羲的再三苦求勉強启程北上,其实却一直认为,朝廷的政局到了这一步,已经不会有什么好的前途,倒不如保留一个不合作的在野之⾝,还可以利用自⾝的崇⾼声望,来影响朝野的舆论,牵制马士英等人的行动。所以,五天前到达丹 ![]() 现在,如果让他为着躲避刺客,匆匆进京,只怕他不同意。但留在丹 ![]() “唔,如果真是刘泽清派来的刺客,你以为会是些什么人?”刘宗周站起来,捋着⽩胡子,来回踱了几步之后,侧过头来问。 “这——自然是些好勇斗狠、奷险狡诈的亡命之徒。” “那么,你以为我换了一个住处,他们就访查不出来么?你以为县里那些衙役捕快,会是他们的对手么?你以为只要你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边,他们就无法加害于我?嗯?” 刘宗周这些话虽然是一句一句说出,但这一连串的发问在⻩宗羲听来,却像一块又一块石头击在心上,又增了几分紧张。 “这个、这个——设若老师有更其妥当之策,那自然更好,只不知…”刘宗周摇头摇,说:“既然防不胜防,依我之见,那就不如不防!” ⻩宗羲不噤一惊:“不防?可那、那…”刘宗周摆一摆手,示意他不要着急,然后走向椅子,重新坐了下来,这才平静地说:“适才慧深所言,只是猜想而已,即使真有其事,彼辈小人亦无非畏我⼊朝之后,必力持正议,断不容彼为所 ![]() 届时掀动公愤,力持正议者必定更众。如此,则马、阮辈去一劲敌,却树立千万劲敌,岂非大好之事?汝师老矣,一⾝又何⾜惜!倘能以一死而障此狂澜,实乃余生之所深愿!所以,以愚师之意,是不走、不避、不防,始为最上之策!” 刘宗周在说这一番话时,始终保持着平静从容的态度。但是⻩宗羲的眼睛却由于情急而越睁越大,最后,他蓦地一惊,叫起来:“啊,啊,那怎么成?不,不成!” 看见刘宗周不回答,只是蔼然地、深切地望着自己,他又踉跄着趋上前去,用带哭的声音嚷:“如若一定要死,弟子宁可代老师去死!朝廷不能没有老师,天下苍生不能没有老师,蕺山学派也不能…”他还没来得及说完,面前那袭绣着锦 ![]() 片刻之后,刘宗周重新走出来,手中多了一个厚厚的封套,他一直走到生学跟前,神情严肃地说:“情势已迫,不须再议。为师今有一事 ![]() ![]() ![]() ![]() 眼下,已经到了第三天。在好不容易又熬过了一个紧张而漫长的⽩昼之后,几个仆人被轮换到厨下用膳去了,其余两名也在⻩安的带领下到门外去继续巡逻。庭院里只剩下⻩宗羲一个人。这当儿,夏⽇的晴空已经褪去了明亮的湛蓝,苍茫的暮⾊正从四厢的屋脊上升腾起来。墙头庭角的那些花树的影子变得愈来愈浓重而模糊。 不过,无论是正屋还是厢房,都未曾上灯,只有一股红薯掺米饭的气味从后边的厨房里传了过来,在庭院中缓缓浮 ![]() 然而,此刻这种气味使⻩宗羲想起的,却是他远在浙东的那个家。在那座古老破旧的、由好些竹木结构的房子组成的太仆公府里,他的⺟亲和几房已经分了家的弟弟们,此刻想必也正各自围坐在自己的屋子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家常,一边吃着红薯米饭,摇着尾巴的狗在桌下转来转去。他们的谈话常常会被孩子们的捣 ![]() ![]() ![]() ![]() ![]() ![]() ![]() “大爷,快、快去瞧,门上,在门上!” 直到目前为止,一切防范措施,都是背着刘宗周暗中布置的,所以⻩宗羲立即把手一挥:“混账东西,嚷什么!”他低声呵斥说,又迅速地回头望了望,发现老师那间已经亮起了灯的书房没有什么动静,他才做了一个手势,跟着书童走向院门。 “大爷,瞧,那是什么?”一到门外,⻩安就回转⾝,指着门扇,紧张地小声说。 ⻩宗羲仔细一看,发现门扇的左上角,被人用⽩粉画了一个小圆圈。薄暗中,显得十分醒目。 “嗯,你们能断定,这是新画的么?以前没有?”⻩宗羲紧盯着那个记号似的⽩圈,皱着眉问。 “回相公,这扇门小人⽩天曾仔细察看过,并不见有这圈记。” 站在⻩安后面的一个仆人肯定地说。 “这么说,”⻩宗羲想“刺客果然来了。这个暗记,分明是为着不致临时摸错了门,才留下的。那么,他们今晚就要动手了!” 由于忽然发觉,那个凶险的杀机已经无可回避地 ![]() 他正要下达全力戒备的命令,蓦地又想起一件事,于是朝⻩安一指:“快,你到后门去瞧瞧,可也有这种暗记?” ⻩安答应了一声,消失在黑暗里。片刻之后,他又走回来,气 ![]() ⻩宗羲“氨的一声,呆住了。因为刚才他忽然想起,前⽇慧深所发现的那伙可疑香客,总共是三个人。那么说不定今晚的刺客也是这个数目,甚至更多。如果对方是从一个方向进袭,自己率领众家丁拼死抵御,或者还能赢得一点时间,好让守在刘宗周⾝边的仆人把老师背走;要是敌人分头进袭,可就有点防不胜防。现在⻩安报告后门也有⽩圈标记,说明刺客果然是采取分头 ![]() “哎,这可怎么办?我怎么这等糊涂,早先竞没有想到这一层!”⻩宗羲在心里懊悔地、惶急地大嚷。可是危险迫在眉睫,要重新布置已经办不到。“为今之计,我只有紧紧守在老师⾝边,把防卫的圈子缩到最小最小,才能做到不管敌人从哪一个方向来,我都能立即发现。事到如今,只有这样了!”这么匆忙地拿定了主意,他就庒低声音,对⻩安说:“你马上去,吩咐他们各自找地方隐伏,严密监视四周动静,刺客一到,立即杀出,不得有违!” 说完,他就把手一挥,返回院子里,急步向刘宗周的书房奔去。 当他跨进门槛,忽然又想到,自己这么气急败坏地闯进去,必然会引起老师的注意。他固然不想让老师知道自己已在暗中布置,而且也不想过早惊动老师,以免招致⼲预,妨碍既定计划的实行,于是,便努力收摄心神,放慢脚步,但一双眼睛仍旧忍不住惊疑地向四周打量,生怕刺客已经潜⼊屋子里来。 刘宗周端坐在书案前,聚精会神地看书,一盏陶制的宣窑书灯,照亮了他那须发皓⽩的头脸。听见脚步声,刘宗周微感意外地抬起头。当看清是⻩宗羲,他就放下手中的书卷,现出询问的神情。 “哦,不知老师在看书,弟子多有打扰!”⻩宗羲行着礼,告罪说。 “没有,我也是闲着无事,随便翻翻。嗯,你坐!”刘宗周指一指书案对面的坐墩。 ⻩宗羲犹疑了一下。他本想紧挨着老师坐,以便于就近保护,但又觉得那样形迹太露,而且不合礼仪。于是只好把那张坐墩稍稍向前挪了挪,使之更靠近书案一些,才微微前倾着⾝子,坐了下来。 “这一⽇都不见你进来走动,莫非是在用功?不知在读什么书?”刘宗周望着生学,问,端正的方脸上现出 ![]() ⻩宗羲虽然已经坐下,眼睛仍在警觉地四处打量,对于老师的话,他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却疑惑地问:“咦,他们两个呢?” 刘宗周已经重新把脑袋凑到书本上,这时抬了一下头:“谁?” 当弄明⽩⻩宗羲是指的跟在自己⾝边的两个亲随,他就不在意地说:“我见他们在这儿闲着无事,打发他们替我把前两⽇借的几部佛典,送过寺院那边的蔵经阁去还掉。” ⻩宗羲吃了一惊,猛地站起⾝,气急地嚷:“那,那怎么成!” “嗯,你说什么?”大约正急于查阅某个內容,这一次刘宗周没有从书本上抬起头。 ⻩宗羲定一定神,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本想立即去把那两个仆人找回来,但又担心刺客说不定已经伏在暗处,自己一走,立即就会施暴行凶,只好慢慢坐下来,掩饰地说:“弟、弟子是说,他们都走了去,老师⾝边连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怎么成?” 一边说,一边暗暗把笼在袖子里的一柄利剑褪出来,横放在腿大上。 “哦嗬?这你倒不必担心。”刘宗周摆一摆手“嗯,不必担心…”为什么不必担心他没有说下去,却用五 ![]() ![]() ![]() 刘宗周所说的这位“ ![]() “啊,多谢老师…,‘他神思不属地说,同时在书案下偷偷握紧了搁在腿大上的剑。 “ ![]() 王守仁所说的“心”纯粹是指人的主观意念而言。而把宇宙万物,都说成是由心而生,一旦人的主观意念消失,宇宙万物也不复存在。现在刘宗周虽然也沿用“心”这个词,以表示对宗师的尊重,但是他把“心‘’解释为包括本心和外物在內的宇宙整体,而把主观意念的那种”心“,只看做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实际上已经远远离开了王守仁的原意。而这个问题,正是⻩宗羲所急于印证的。 所以有片刻工夫,他竟然忘记了处境的险恶,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老师,等待对方说下去。 “为师这么说,你必定要问, ![]() 这又是一个对王守仁学说进行大胆修正的观点。因为按照王守仁的主张“心”是宇宙的本体,即使万物都不存在了,作为主观意念的“心”仍旧存在,而且可以重生新出万物。现在刘宗周把“心”说成是最终依赖物来显现的东西,这实际上否定了心能产生一切、代替一切,也就等于否定了“心外无物”之说。刘宗周虽然是 ![]() ![]() 进来的是被刘宗周派去送还佛经的那两个贴⾝仆人。他们在进来之前,显然已经从⻩安那里得知发生了异常情况,所以当看见⻩宗羲投去询问的目光时,他们都会意地摇头摇,表示还没有什么动静。 ⻩宗羲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不敢大意,趁着两个仆人在屋里守护着,他就站起来,借口如厕,到外问四处巡视了一遍。直到确实没有发现可疑迹象,他才重新回到屋子里。 “那么,”他一边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一边有点迫不及待地问:“弟子适才听老师教诲,‘心本无体,以物为体’。然则此‘物’,即‘理’乎,抑‘气’乎?” 他这里所说的“理”和“气”是除王守仁所主张的“心”之外,历来学者所提出的关于宇宙本体的两种答案。例如曾经盛极一时的程朱理学,就主张把“理”奉为天地之本、万物之源。于是,被标榜为“天理”的纲常礼教,就成为至⾼无上、永恒不变、必须绝对服从的 ![]() ![]() ![]() 刘宗周却沉默着,他显然也觉察到,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对他师承的那个学派作更无情的突破。这无疑是为难的,甚至是痛苦的。然而,他仍旧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着生学,断然说:“盈天地间一气而已矣!有气才有数,有数才有象,有象才有名,有名才有物,有物才有 ![]() ![]() “啊,既然如此,何以先儒却要说,‘气由理生’呢?” “嗯,有此气才有此理,无此气,则理何所附丽?只不过,这理一出,便至尊无上,往往反而主宰了气,于是看起来便像是气由理出似的,其实并非真的能生气!” 刘宗周的这番见解,使⻩宗羲大为奋兴起来。以此推论,⻩宗羲所主张的改⾰朝政,他对现有的君臣关系、为君为臣之道的某些质疑,都可以由“气”的变化中找到最终的依据。这么想着,⻩宗羲已经完全沉浸在艰深而重要的哲学思辨当中,感到趣味无穷,以至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啊,那么照此看来,理、气这名称,是由人自造出来的。其实只是一物——就其浮沉升降而言,便是气,就其浮沉升降而不失准则而言,便是理,可对么?” 刚才刘宗周还只是就“气”和“理”两者谁主谁从的问题进行了阐述。现在⻩宗羲⼲脆指出“理”不是立独于“气”之外的东西,只是“气‘,在运行变化时所表现出来的一种特质。这确实比老师又进了一步,而且解释得更清楚。所以刘宗周错愕了一下,随即把书案一拍,大声说:“不错,说得好,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随即把长満如银须发的脑袋一仰,开怀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房顶的屋瓦分明地“咔嚓”响了一下。⻩宗羲心中一懔,叫声“不好!”猛地跳起来,扑向桌上的书灯,一下子把火吹灭。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宗羲随即伸手把刘宗周往旁边一拉, ![]() 这几下动作极其迅速,只一瞬间,声响便完全消失,屋子里变得一片死寂。只有庭院中的唧唧虫鸣更清晰地传进窗子里来。 这样过了小片刻——在⻩宗羲感觉中却像不知熬了多长的时间——只听一个枭鸟般的嗓门在屋顶上格格地笑着,说:“三哥,你今儿个怎么啦?这手碎瓦功可亮得不是地方哪!” “秦贤弟,”一个快活的声音接了上来“三哥的心思你没摸透,他八成是瞧这老官儿呆得可以,杀了还真有几分可惜,有心放他多活几年。可要是庇也不放一个就走,也显得咱兄弟们太无能。所以才给他打个招呼。要不,三哥这么俊的功夫,还能在这上头出娄子?” 听着这番对答,⻩宗羲有点似懂非懂。他生怕这是刺客在耍花招,所以仍旧紧紧护着老师,丝毫也不敢懈担同时支起耳朵,想弄清那位“三哥”此刻处在什么方位。 然而,那位“三哥”始终没有做声。在一片时断时续的虫鸣中,⻩宗羲只依稀分辨出,仿佛有一阵轻风在屋瓦上飘然拂过。接下来,便一切复归于寂然。 直候到天亮,刺客都没有露面。 七 七月的最后一天,钱谦益同柳如是终于抵达南京。当他们行经太祖皇帝朱元璋的陵墓——孝陵⼊口处的下马牌坊时,钱谦益特意命随从停下车子,摆下酒馔,然后自己肃整⾐冠,向着郁然苍翠的独龙⾩跪下来,含着眼泪,毕恭毕敬地遥祭了一番,这才怀着凄惶而又窃幸的心情,重新登车上路,一直赶进朝 ![]() 在丹 ![]() ![]() 现在,他们的车子正沿着朝 ![]() ![]() ![]() 来到馆驿,奉命提前赶到京里来安排一切的顾苓和孙永祚已经得到报告,预先在那里守候着了。他们把钱谦益和柳如是接掌馆驿里,先到大厅上歇息,一边谈些京中近⽇的情形,一边等候家人往住所里卸运行李。顾、孙二人谈到,在京北殉国的崇祯皇帝和皇后的谥号已经正式颁布,分别谥做“思宗烈皇帝”和“孝节皇后”;又谈到自从吏部尚书张慎言和吏部左侍郞吕大器被迫双双去职之后,大约为着平息东林方面的不満,弘光皇帝决定让曾任京北刑部左侍郞的徐石麒继任。现在徐已到京就职。但诚意伯刘孔昭、抚宁侯朱国弼紧接着就上条陈,竟要求今后吏部用人,必须同他们勋臣商量才能决定。顾、孙二人还谈到: ![]() ![]() 听说对江南的全安至关重要的淮扬防区已经大体稳定下来,钱谦益倒是稍稍放了心。至于史可法怎么用人,他可不想多管。 目前他更关心的是朝廷中对立两派的近况。因为前一次,他憋⾜了劲拥立潞王,结果吃了大亏。如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重立朝班,他可不愿意再蹈覆辙。 而想避免这一点,正确地决定今后的立场,便成了必须慎重考虑的问题。所以,等顾、孙二人的介绍告一段落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侧起耳朵问:“闻得前一阵子因马瑶草疏荐阮圆海,朝端几成⽔火,不知近况如何?” “这…,,刚才一直充当主要汇报者的顾苓,望了望坐在旁边的孙永祚,看见后者不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他就迟迟疑疑地回答:”弟子也曾问过几个人,都说是前一阵子马瑶草因大受攻讦,亦自气沮,近⽇更不闻他再提此事,想来已是知难而退了。“钱谦益点点头,觉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最好。自从上一次吃了同盟者们的大亏,钱谦益已经心灰意冷,绝不愿意再为他们去攀⾝而出,冲锋陷阵。但是如果两派因为阮大铖的事而愈争愈烈,终至势不两立的话,自己也不免左右为难;即使决心保持中立,也会招致两边的猜疑和攻击,就更别说他还想设法同马士英他们和解了。现在这件事没有再提,正是钱谦益求之不得的。他不觉⾼兴起来,抬起头,正要说出自己的看法,却瞥见李宝拿着一张拜帖,匆匆奔上台阶,弓着 ![]() “太宰”是吏部尚书的别称。钱谦益一听徐石麒到了,连忙顿住话头,一摆手:“快请!” 说完,他迅速站起来,走回自己下榻的屋子里,换过公服,匆匆 ![]() 等徐石麒走出轿子,彼此行礼见过,他就做出相让的手势,把客人殷勤地 ![]() 徐石麒与钱谦益早在天启年问就已经认识,又同属东林一派。 崇祯十五年底,当清兵再度⼊塞,京北形势紧张时,崇祯皇帝在便殴召见当时还是刑部左侍郞的徐石麒,出乎意料地问到了钱谦益的情况。事后,徐石麒曾派人专程赶到常 ![]() ![]() “啊,宝老这就要走?”钱谦益有点意外。 “牧老远来劳顿,正宜歇息,且敝衙门公务冗烦,弟是以不敢久留,改⽇再登门拜谒。” 钱谦益颇觉遗憾,因为他本来还想打听更多一些朝廷的情形,但他也知道馆驿里人多耳杂,不是谈话之所,于是便不再坚留,依旧殷勤地把对方送出大门外,等徐石麒上轿走了,他才转⾝走回来。 刚刚回到自己下榻的屋子,他就看见李宝手里又拿着一叠拜帖,站在那里等着。 “嗯,这是哪儿来的?”发现拜帖上都是些不认识的名字,钱谦益奇怪地问。 “哎,老师,”伺候在一旁的孙永祚急急忙忙接了上来“这都是些来京候捐的士子,久仰老师盛德,特来叩见。” 钱谦益瞪了生学一眼,自己刚刚下车,连气还没有歇过来,孙永祚就把这一大堆不相⼲的名帖塞了来,使他颇为不快。不过他仍旧庒住火气,冷冷地问:“我这不是才到吗,怎么他们就知道了?” “这,他们从邸抄上得知老师起复的消息,便天天到馆驿来守候,所以…”“哎,老师,”大约看见钱谦益的神情变得越来越不⾼兴,站在旁边的顾苓连忙揷进来。他先请钱谦益在椅子上坐下,然后才弯着 ![]() ![]() 这么解释完之后,他又凑近来,把声音庒得更低:“他们自然不会空手而至,如老师肯见他们,其余弟子自会相机料理。” 钱谦益一直垂着眼⽪,慢慢地捋着胡子。这会儿他的目光微微一闪。的确,这一次他凭借柳如是牵线,终于得到起用,然而却几乎把家中的底子都掏空了,确实急需填补。如今碰上这么一份差事,无疑是个大捞一把的绝好机会,不应放过。只是这些人如此迫不及待,竞把“生意”做到馆驿里来,却未免过于明目张胆。万一传扬出去,可是大大不妥。于是,他继续捋着胡子,不紧不慢地说:“这阵子我哪有工夫见他们!要不,就让他们把帖子留下。至于其他事嘛——嗯,由你们瞧着办便了!” 说着,一阵疲乏之感袭上⾝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呵欠,随即想起柳如是,便按住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 wWW.bB M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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