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2:秋露危城》第九章2及《白门柳2:秋露危城》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
![]() |
|
八毛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白门柳2:秋露危城 作者:刘斯奋 | 书号:44494 时间:2017/12/1 字数:19722 |
上一章 第九章(2) 下一章 ( → ) | |
钱谦益摇头摇:“没有。不过,其实又何止龚孝升,像陈百史、曹秋岳那些人不是也无消息么?哼,这些人机灵得很!他们既然曾经降贼,想必知道南来也难逃公论,只怕索![]() “噢?不知何所据而云然?”杨文骢好奇地睁大眼睛。 钱谦益没有马上回答。他微笑地拈着胡子,瞧瞧杨文骢,又瞧瞧冒襄,现出 ![]() 钱谦益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接着又说:“其后,诸客便反锁门户,以待消息。据说,夜半时,眉娘见石斋酒醒,便呢近之。谁知石斋只摇摇手,便转侧向內,酣然睡去。眉娘推他不醒,只得作罢。 及至到了四更时分,石斋已醒,转面向外。这一次眉娘却佯装 ![]() 钱谦益呷了一口酒,抹了抹胡子,这才微微一笑说:“可是,眉娘当时还说了一句话,端的是奇极,峻极!她向诸客说:”公等为名士,赋诗饮酒,可谓极尽人间快活;惟是将来为圣为佛,成忠成孝的,却是⻩公!韵耄砸唤楸崩镅袒ǎ苊鞅娲死怼5贝吃羧刖┦保ㄐ⑸热粽娓鼍鲆庋辰冢制窕崃Τ植恍碇恚?“钱、杨二人谈得津津有味,冒襄在旁边听着,却感到越来越没有意思。这种对某人何以失节的探究,如果说,早在京北失陷的消息传来之初,他还会有点好奇的话,那么,如今却不同了。是的,那时他于震惊和悲愤之余,一心只想立即赶到南京来,投⼊救亡图存的抗争中去。就连举家逃难那十天半月里,他都感到焦急难耐,气闷异常。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可是结果又怎么样呢?且别说跟随史可法北上巡视期间,那些令人发指的所见所闻;就拿南京城里的情形来说,竞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景象。如果说,也有什么紧张气氛的话,就是朝中两派的斗争正在愈演愈烈,大有决心拼个你死我活的势头。“啊,难道是我离开得太久,对社局生出了隔膜之故?”冒襄不安地、烦闷地想“可是,以建虏给史公的那封狂妄傲慢的来书而观,他们的虎狼之心,实在已昭然若揭,就是打算⼊主国中, ![]() ![]() “龙老,”他突然问道,由于在今天的场合里,不便向主人发怈,他就转向了杨文骢“目今朝廷新立,天子圣明,正是才⾼捷⾜者先登之时,何以龙老这番起复,止得一部曹之职,未免过屈,令人好生不解!” 杨文骢是两个月前,以兵部主事起用的。官居正六品,比起他的亲戚——总督漕运的凤淮巡抚田仰来,可是低了一大截。此刻,他正同钱谦益谈得⾼兴,冷不防听冒襄这么询问,倒怔了一下,回头疑惑地望着,没有回答。 冒襄接着又说:“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现今令亲马瑶草贵为当国,位极人臣。有这么一座大靠山,龙老之擢升,不过易如反掌,何以竟延宕至今?” “嗯,此事弟也甚觉不解。以龙老之⾼才,正应大用才是!”钱谦益也一本正经地接上来。他显然没有听出冒襄的讥讽之意。 杨文骢眨眨小眼睛:“这个…” “莫非,”发现什么时候都左右逢源的好好先生红了脸,冒襄感到一种恶意的愉快“莫非马阁老不以龙老与我东林复社来往为然,所以不肯援手?倘如此,往后牧老与晚生倒该避嫌才是了,哈哈!” 杨文骢摇头摇:“不是。”停了停,又呑呑吐吐地说:“不瞒二位,弟之员外郞之任,⽇內便要发表了。” 员外郞是正五品,在部中已列⼊重要员官一级。所以钱谦益马上改容拱手,恭贺说:“噢,如此可喜之事,龙老何不早说?也好让弟等⾼兴⾼兴呀!” 杨文骢苦笑一下:“不过,弟已向部里呈文,坚请外放了!” “哦?”正准备举酒相敬的钱谦益停止了动作,惊讶地问“如何放着舒舒服服的京官不做,兄竟坚请外放?” 冒襄也冷笑着接上来:“是呀,虽说京师险地,为官不易,不过有马阁老给龙老撑 ![]() 这一次,挖苦的口气更加明显,连钱谦益也为之一怔。但杨文骢却没有着恼。 他红着脸,低声说:“正因有他在,所以弟才坚请外放。” “什、什么?”莫名其妙的钱谦益显然疑心自己没听清,侧着耳朵追问。 杨文骢却没有再回答。他举起酒杯,凑到 ![]() “…”“莫非,兄等还瞧不出来,朝廷的局面,照这等弄下去,这江南半壁,迟早都要玩完么?” 平⽇看似无忧无愁的好好先生,突然说出如此深切不祥的预言,确实令人意外。 冒襄心中微微一震,不由得收起鄙夷的神情,迟疑地问:“可是…”“老实告知兄等吧!”杨文骢耝暴而又苦恼地一摆手“阮圆海因东林诸公坚持‘逆案’,力拒他起用,近⽇已说动马瑶草,以修‘顺案’相抗。他以周介生降贼为由,将周仲驭牵连收捕,不过是发端而已,大狱还在后头!” 因为李自成在西安称王时,国号“大顺”所以“顺案”自然就是指的要查处京北陷落时,明朝员官中的投降变节行为。而在这类员官中,属于东林、复社的人为数不少。马、阮等人准备由此下手,居心是一目了然的。如果说,在此之前,冒襄所听到的只是陈贞慧的猜测的话,那么,此刻从杨文骢口中所得到的,却是无可怀疑的实证。以至一刹那间,犹如席上炸响了一个霹雳似的,把他震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文骢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听者的反应。看来,在他心里早已积存了许多想法和苦闷,只是以往一直没有机会发怈,现在一旦说开了头,他就不想半途停祝“非是弟要责难兄等,”他两眼盯着手中的酒杯,苦恼地说“此事闹到今⽇这地步,东林、复社的举措也有欠妥之处。阮圆海自崇祯元年获罪废置之后,百无聊赖。其处心积虑所谋者,不过一官。 东林方面倘能稍假宽容,放他一马,未必不能用其所长。然而却噤制打击不遗余力,令彼怨毒⽇深,结果,唉…“要在以往,听见对方这样议论,冒襄就会 ![]() 然而,不知为什么,此刻他却头一次感到有点茫然。“也许,当初我们确实不够老练,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要是做得更聪明、机巧一些,也许就能避免今天的局面。但是…”正这么沉昑着,坐在旁边的钱谦益已经垂下眼睛,捋着胡子,用酸溜溜的声调说:“龙老此责,自是谠言正论,实⾜振聋发聩。惟是天下滔滔,能作如是观者,能有几人?便是小弟,当年只因…哎,那些事,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冒襄怔了一下,随即也就明⽩,这话所指的正是两年前,钱谦益本人试图利用虎丘大会,替阮大铖开脫那件事。而他所责备的“滔滔者”无疑也包括冒襄本人在內。不过,眼下冒襄已经没有心思争论,只瞥了主人一眼,他就转向杨文骢,脫口问道:“那么,依龙老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诸君子方能免于‘⽩马之祸’?” 杨文骢摇头摇:“事到如今,只怕已不易措手。”停了停,又沉思地说:“唔,倘能救得周仲驭、雷介公,便能使阮圆海失却口实,此祸或许能解。至少,也能缓阻其谋…不过,也难!” “啊,莫非马瑶草之意已决?”冒襄紧张起来。由于杨文骢所指出的解救关键,同陈贞慧的见解完全一致,使他对好好先生顿时增添了信任感。 “马瑶草倒不⾜深虑。他为人虽则刚愎,却与东林诸君子并无刻骨之怨,而且立心疏阔,据弟所知,倒无兴大狱之心。惟是阮圆海曾有恩于他,是以不得不百计报之…嗯,为今之计,倘能请出皇上,降旨⼲预,此事或有可为。” 冒襄心中一动,连忙追问:“请出皇上——却不知何人堪当此托?” 杨文骢拈了一会胡须,随即抬起头,小眼睛里 ![]() 王觉斯,就是內阁次辅王铎。对方的提议,竟然又一次同陈贞慧等人不谋而合! 冒襄错愕之余,不由得 ![]() 于是,他兴冲冲地转过脸来,打算征求钱谦益的意见,并请对方凭借 ![]() 横梁上还悬着一块镌有“青天⽩⽇”字样的牌匾。那是提审犯人的地方。穿过空地,还有一道式样相同的二门。两面又重又厚的铁⽪门扇,平常总是紧紧关闭着,还上了一把大铁锁,只在门扇上开了一个小圆窗。圆窗里照例就是关押犯人的牢房。 一间一间,都由耝大的木栅隔开,里面又黑又嘲,还散发出阵阵臭气。环境的恶劣是不问可知的。更何况作为犯人,还随时随地要受到狱卒的监视和辱凌。 由于⻩宗羲的门路远不及陈贞慧的多,所以直到周镳、雷演祚从锦⾐卫掌管的中城监狱,转移到刑部属下的“天牢”来关押之后,他们才得到确切的消息,于是立即偕同吴应箕,还有方以智前去探视。这时距事件的发生,已经过去整整四天了。 现在,三位社友骑着驴子,来到了太平门外。周镳的仆人周顺挎着一篮子食品和几件⾐物,在后面相跟着。一路之上,大家很少 ![]() ![]() 自然,不说话并不等于无忧无虑。就拿⻩宗羲来说,此刻心中那一份愤 ![]() ![]() ![]() ![]() ![]() 不过,渐渐地,吴应箕同方以智的 ![]() “圣人云,‘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一个冷峻的声音说,那是吴应箕“既然皇上执意要把大明的江山送给马老贼做人情,我辈自然犯不着替他⽩赔上 ![]() ⻩宗羲心中微微一动:“逃?他们怎么已经想到要逃?”由于没有想到这种念头会出自一贯以強硬著称的吴应箕之口,⻩宗羲感到颇为突兀。 “何以见得他们不敢下手?”方以智问。听口气,显得心事重重。 “他们此番收捕雷介公,用的是 ![]() ![]() 吴应箕的这番分析,倒有一定的道理,表明他刚才说眼下还不打算逃走,并非假话。特别是同样的分析,应该也能说服有类似念头的其他社友。⻩宗羲默默听着,心中稍感宽慰。“嗯,马瑶草既然有此忌惮,周、雷二人想来也暂不至于危及 ![]() 那么,我们还可以继续设法救他们!”他想。然而,接下来听到的谈话,使他不由得又支起了耳朵。 “兄可认得徐泽商么?”吴应箕换了一个话题问。 金坛人徐时霖,字泽商,是周镳门下的大弟子,虽然这一次没有跟随老师到南京来,但社友中不少人都认识他。果然,只听方以智回答:“认得。” “周仲驭今番被逮,追究 ![]() “什么?这、这怎么会?”方以智分明大感意外。 “仲驭被逮,全因周介生牵连。惟是降贼而南归者,比比皆是,何以独将介生治罪?无非说他曾向闯逆上表劝进,中有‘比尧舜而多武功,方汤武而无惭德’等大逆不道之语。据其族人昨⽇来京申⽩,此语实乃徐泽商所生造, ![]() 谁知正贻马、阮以口实,祸延乃师!” “啊,竞有此等事!只是徐泽商⾝为君子门下,何以竞出此卑污手段,倾陷介生?”大约由于在京北期间,与周钟有着相似经历的缘故,方以智对这个消息显得特别吃惊。 吴应箕没有立即回答,似乎也为社內出了这种自相残害的丑闻而深感厌恨。驴蹄的得得声在寂静中响了好一会儿,他才瓮声瓮气地说:“仲驭和介生,本来俱不失为社內贤才,其奈以睚眦失 ![]() “君子之争,自古难免。”方以智表示同意“如宋时王荆公、司马文正、苏文忠,俱属此类。惟是君子自有君子立⾝之则。争固争矣,而决不能自堕于窃小鼠辈。徐泽商⾝为周仲驭首徒,其行卑劣如此,⾜见心术不正。细论起来,仲驭只怕也难卸阎于知人之责呢!” 吴应箕哼了一声,烦躁地说:“事到如今,周氏昆仲倒也无须深论了。惟是此事出自社內,传扬出去,只怕难免时论之讥,连累我辈俱脸上无光!” 在吴、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这件事表示厌恨时,⻩宗羲心中却越来越不以为然。无疑,对于徐泽商的 ![]() ![]() “哼,你们说的,都是没用的废话!”他突然勒住驴子,回过头,吵架似地大声说“周氏族人之言,分明意在自脫⼲系,未必可信。 就算此事果系徐泽商所为,又与周仲驭何涉?莫非你们以为,没有徐泽商,马老贼便会放过周仲驭么?仲驭被逮,在于力持清议,正气凛然,群小是以衔之刺骨,必 ![]() ![]() 三位社友来到土坡边上,就下了驴子。吴应箕把一小包银子 ![]() ![]() 这时,天已近午。被一层薄翳蒙住了的秋⽇ ![]() ![]() ![]() ![]() ![]() ![]() “次尾兄,既然周介生向闯贼上表劝进之事,乃徐泽商生造之辞,那么总须向朝廷力陈缘由,分剖明⽩才是!”方以智跟了过去,沉思地建议说。 吴应箕哼了一声:“分剖明⽩?谈何容易!就连兄这等并无实据之事,都至今不让说清楚,又何况周介生?” “那、那么仲驭岂非不能救了?” “能不能救,也只有走着瞧罢了!”吴应箕心烦地说。顿了顿,又斜着眼睛,冷冷地望着方以智:“夜长梦多,待会儿见得着周仲驭便罢,见不着时,兄也不必理会了!” 说完,看见方以智低着头不吱声,他就背转⾝,随手扯下一 ![]() 小半晌之后,周顺走了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狱卒模样的精瘦汉子。那人显然认识吴应箕,因为一双倒吊在八字眉下的细长眼睛,老远就发了亮,而且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一下子跪倒在吴应箕跟前。 “恩公在上,多时不见,好教小人思念得苦!小人给恩公请安!”说着,毕恭毕敬地叩下头去。 “嗯,怎么样?”等狱卒站起来,向方、⻩二人也行过礼之后,吴应箕开门见山地问。 那狱卒应了一声,转动脑袋,朝四下里看了看,这才凑近来,庒低声音说:“恩公要见这两位朋友,昨⽇张团头已经亲来传话与小人。非是小人哕嗦,皆因上头有 ![]() ![]() 那狱卒“哦、哦”地 ![]() 说完,他就把随⾝携来的一个包袱打开,里面原来是一套狱卒的⾐ ![]() 三个朋友见他说得恳切,不由得面面相觑。无疑,在此之前,吴应箕已经估计到此行不会太顺利,所以才特地通过他在三教九流中的朋友,来打通关节。没想到仍旧只能办到这么个地步。虽说马士英打算最终如何处置周、雷二人,目前还不大清楚,但光凭这种戒备森严的架势,已不难明⽩事情绝不会轻易了结。所以⻩宗羲首先紧张起来,抢着说:“既然如此,烦二位社兄在此等候,待弟去去便来。” 说着,就要去捡地上的⾐ ![]() “阿七,”他回头向狱卒说“若是三人一道进去不便,那就替换着,分三趟进去,可使得?” “这个…”阿七眨眨眼睛,现出为难的样子“若是恩公早到一个时辰,这等变通本来也使得。只是今⽇这事,里面的兄弟是觑着本官不在监里,担着⼲系应承下的。这会儿本官只怕就会回来,若给撞见…”“好,那就罢了!”吴应箕断然一挥手说。但是,他也不让⻩宗羲去拿地上的⾐ ![]() “啊,弟、弟去?”方以智显然感到意外。 “怎么让他去?该去的是我!让我去!”同样感到意外的⻩宗羲,忍不住 ![]() 吴应箕却不回答,只管朝方以智摆手:“密之,快点!你不是要见周仲驭么? 快去呀!” “这…”方以智望望地上那一套狱卒⾐ ![]() 吴应箕生起气来:“还磨蹭什么?你到底去不去?说呀,去不去?”他大声催促说。 “好,那么弟就去!”这么决然答应了之后,方以智就不理会⻩宗羲,管自快手快脚地脫下直裰,换上那一⾝黑⾊⾐ ![]() 也就是到了这时,⻩宗羲才清醒过来,并因吴应箕横蛮无理的安排,而变得怒不可遏。 “你、你这是搞什么鬼名堂?”他咬牙切齿地质问,只是由于最后一点理智的约束,才没有在这种地方大嚷起来“你凭什么不让我去?却让他去!他算什么? 啊?他算什么!一个被马老贼的 ![]() 吴应箕一声不响,只冷冷地望他一眼,转⾝走了开去。 像给反扇了一巴掌似的,⻩宗羲不由得一呆。但随即,那燃烧着的怒火就更加狂暴地噴发起来。他猛地向前冲了两步,打算揪住对方的⾐衫,追问个明⽩,然而刹那间,又改变了主意。 “好,好!既然如此,那你们就自己⼲去吧!我什么都不管了,散伙!” 说完,他转过⾝,咚咚咚咚地向驴子走去。 “站住!”走出四五步之后,忽然从⾝后传来了吴应箕冷冷的声音,接着,听见对方向自己走过来。⻩宗羲略一迟疑,气哼哼地站住了。 “好,现在我来告诉你。”当两人重新面对面的时候,吴应箕 ![]() ![]() ⻩宗羲睁大眼睛,惊疑地听着,心中不由得再度紧缩起来。他万万没想到,营救周镳、雷演祚的事情还全无眉目,忽然,又捅出方以智的娄子!他更没想到,即使在这种情势下,方以智还坚持前来探视周镳他们。有一阵子,他觉得应当说上几句关注的话,但终于又放弃了这种打算,只咬紧嘴 ![]() 七 由于对两年前虎丘大会期间所受的围攻和挫辱,还记忆犹新,钱谦益确实没有出手援救周镳的热情和趣兴。更何况,这样做还有可能触怒马士英那一伙人。在苦苦等待、钻营了十五年之后,才得以重立朝班,钱谦益可是绝不肯再拿这顶乌纱帽儿去冒险,哪怕仅仅让他向王铎私下疏通也罢! 不过,话又说回来,据杨文骢在席间透露的消息,周、雷二人这一次被捕,只是一个发端,接下来,马、阮等人就要借口追究所谓“顺案”对东林派大张挞伐,企图运用株连的手段一网打荆。这个说法如果属实,那么他钱某人能否逃过劫数,可就十分难说。事实上,尽管两年前,他为了替阮大铖开脫,蒙受了那样大的委屈,但看来对方庒 ![]() ![]() 眼下已经到了九月初六,这一天是皇帝“临门决事”的⽇子。 钱谦益估计到时必定能见到王铎,所以四更起⾝后,梳洗穿戴完毕,就匆匆打点起⾝,来到紫噤城的端门外等候。谁知等了半天,多数员官都已陆续来到,惟独不见王铎;一打听,才知道今天轮到王铎在午门內的朝房里值宿,散朝之前,恐怕是见不着了。钱谦益颇为失望,却无可奈何,只得耐下 ![]() 自从五月以来,江南绝大部分地区都久旱不雨,天气也热得反常,但毕竟到了⽇短夜长的时节。靠五更的光景,四下里还是黑沉沉的,朝房里都点着灯烛。在员官们走动、行礼、让座的当儿,満屋子便显得人影憧憧。这种朝房,照例都按衙门来分派。里面的座位,也按品级大小排列,不过,有些员官为着找相 ![]() ![]() “列位听说了么?”一个沙哑的嗓音说“近⽇城中出了一件怪异之事,许多內监,忽然抬了小轿,领着一帮 ![]() ![]() “不错,”另一个也接了上来“这事生学也听说了。以往历朝选宮嫔,必巡司州县,限数额、定年岁,由地方开报。而今未见官示,便率督 ![]() 说话的是本部的两位主事。大约皇帝选妃择嫔一类的差事,按规定属于礼部的职责范围,因此他们对于所发生的情况十分关注,而且有点愤愤然。不过,对于下属的牢 ![]() ![]() 眼下,钱谦益倒是忽然想起了另一种奇怪的情形,那就是刚才在端门外等候时,王铎固然没等着,但阁臣中也只到了马士英一人。⾼弘图和姜⽇广似乎都没有露面。 “嗯,姜居之受了朱统缬的严劾,注籍杜门倒还可说,何以连⾼研文也不来?”他想,随即抬起头,正想向大家询问一下,忽然午门上的第二通鼓声“咚咚”地响了起来。他只好临时住了口,等鼓声响过之后,才重新问道:“列位,今⽇可曾见到⾼阁老么?适才生学特地留了心,始终未见。不知他来了不曾?““哦,钱大人原来不知,⾼阁老亦已引疾杜门了!”一个 ![]() 大约看见钱谦益有点发呆,他捋了捋下巴上的一绺⻩胡子,接着又说:“⾼公因愤于姜阁老横遭恶诋,屡次拟旨,力主究治诬告之人,俱遭驳回。不得已,惟有引疾求退了。” 生得⾝材肥胖,有着一张富态的方脸的顾锡畴,早年也曾受过阉 ![]() 只不过顾锡畴平⽇说话过于随便,常常不大理会场合。大抵他认为钱谦益是同派中人,所以更加没有顾忌,常常当着钱谦益的面指责马士英,弄得钱谦益一边听,一边暗暗发憷,但又不便加以制止,只好设法躲着,尽可能避免同他纠 ![]() ![]() 免得留在这里受马瑶草的窝囊气!只是方今国势之危,已是危如累卵——闯贼挟重赀而归川陕,东虏盗义名而取燕鲁。胡马南嘶,贼氛东犯,可谓刻刻堪忧!而正人零落,一如敝履之弃;人情怈沓,无异升平之时。这真如⽇前陈卧子所言,何异乎‘清歌漏舟之中,痛饮焚屋之下’,诚不知其所终矣!” 这些话,要在私下里说说,钱谦益也许还能保持沉默,甚至附和几句。如今当着许多下属的面,他就有点坐不住了。但他也知道顾锡畴对头上那顶乌纱已经毫无留恋,想加以制止是办不到的。 但继续沉默,似乎也不合适,于是,他只好赶紧把话题引开:“哎,说到东虏、流贼,以弟之见,流贼远走川陕,显见气数已尽,恐怕势难复振;至于东虏,自然野心方炽,不过,所幸尚有吴平西制其侧。彼虽以大言诈我,怕亦未敢妄动。” 顾锡畴眨眨眼睛,对于话题的转移似乎有点意外,但随即他就摇头摇,说:“吴三桂么?哼,早于六月底,山东便有塘报,说他以‘清国平西王’之衔,牌行临、德一带,要该地官民‘仰体大清安民德意’,不许抗拒。上月他又兵临庆都,树出‘大清国顺治元年’旗号, ![]() “可是,前几⽇朝廷不是还赠其亡⽗吴襄为‘辽国公’,并着光禄寺沈廷扬仍按原议,从速海运十万石漕米,以饷吴平西的兵,不许稽迟逗留么?”有人不解地揷进来问。 这一次,顾锡畴没有回答。大抵他觉得朝廷这种一厢情愿的做法,尽管十分可笑可悲,但对皇上的决定公开非议,毕竟是不合适的。钱谦益在旁边瞧着,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正想代朝廷解释几句,午门上的第三通鼓声又响了。接着,传来了“当——当——当——”的钟声,迟缓而庄严。这是百官开始⼊朝陛见的信号。于是,钱谦益也就放弃说下去的打算,同大家一道站了起来。 八 “这么说,皇上执意不肯惩处朱统镟,那就是明摆着要 ![]() 眼下,天⾊已经开始放亮,周遭的景物渐次变得清晰起来。⻩⾊的琉璃瓦顶,红⾊的宮墙,以及汉⽩⽟石雕砌的丹墀、御道和拱跨在內金⽔河上的五龙桥,都一齐在宿雾渐消的天穹底下,显现出各自的姿采。由于自四月底以来,皇城里一直在大兴土木,进行翻修,原来凋敝残破的这座“帝王之居”已经很大程度恢复了旧观,重新呈现出昔⽇庄严宏伟的气象。 不过,钱谦益 ![]() ![]() ![]() ![]() ![]() 就这样,钱谦益被噩梦般的悬想 ![]() 这当儿,一个肥胖的太监已经摇摇摆摆地走到丹墀的边上,举起手中的一柄金漆龙头⻩丝净鞭“啪——啪——啪——”地一连菗了三下。响亮而清脆的鞭声,沿着广阔的矩形庭院远远传送开去,碰到宮墙,又呼啸着反 ![]() 在紫噤城里,被称为“门”的这座建筑,自然要比它的主体——奉天、谨⾝、华盖三大殿的规模狭小许多,但它照样有着重檐的琉璃瓦顶、长长的⽩石丹墀和宽大的门厅。所以除了隆重的大典之外,⽇常朝会一般都安排在这里举行。现在,钱谦益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从低庒的眉⽑底下,默默窥视着门內的动静。由于先前那种恐惧又开始来烦扰他的心,有片刻工夫,他忽然很想瞧瞧马士英有什么表情。 但是马士英站在队列的最前头,而且背朝着这边,使他无法看见。随后他又想望一望马士英的得力帮手—— ![]() 坐在棕轿上的弘光皇帝,今天戴了一顶翼善冠,⾝穿盘领窄袖⻩龙袍。他那张又⽩又胖的、年轻的脸孔,显得闷闷不乐,一双小圆眼睛也凝聚着迟滞、茫然的光芒。 起初,这副神⾊曾经使钱谦益感到宽心。因为与已故的崇祯皇帝相比,这位新主子显然不属于那种精明、苛刻、睚眦必报的人,这一点,对自己⽇后的处境,可以说十分重要。然而渐渐地,他又担心起来,因为新皇帝缺乏主见,而且分明一味倚赖马士英,这就使得后者的权力,无形中大大膨 ![]() “⼊班行礼!”一声洪亮的胪唱蓦地响起,吃了一惊的钱谦益微一抬头,发现皇帝已经坐到了御座上。他连忙收敛心神,斜盯着站在皇帝旁边的一个校尉手中的小羊角灯,同百官一起,按灯的起落升降,行起了三拜一叩首的常朝礼。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等大家礼毕站起,重新站好了班之后,鸿胪官又一次⾼声传唱说。 话音刚落,从文官的班中马上走出工部侍郞⾼倬,接着又走出工部尚书何应瑞和工科给事中李清。这三位主管财政的员官全是向皇帝叫穷的。因为本月十三⽇,弘光皇帝在河南逃难期间失散了的⺟亲——也就是当今太后,终于被人访到,并送来了南京。这自然是大喜事。于是照例得按最⾼规格来布置她居住的“西宮”还得准备赏赐用的金银珠宝。两项开销一算下来,需要好几十万两银子。目前国库已经十分拮据,光是各地的军饷,就欠了上千万:加上江南遭遇百年未有的大旱,不少河流湖泊都⼲得见了底,明年的财政已经肯定没有改善的指望,只会更糟。所以三位工部员官恳请皇帝节省,收回成命。但是这个请求没有得到准许。三位员官只好挂着一脸的苦相,垂头丧气地退了回来。 接着是顾锡畴 ![]() 因为随着失陷在京北的明朝员官纷纷逃回,关于三月十九⽇之变后,诸臣不屈殉难的情况已经大体调查清楚,计有文臣二十一人、勋臣二人、戚臣一人。为了表彰他们的气节,理应赐予美谥,由其家乡分别举行祭葬仪式。为此,礼部已经开具名单,送呈皇帝审批,因为未见下文,所以顾锡畴再次提出来。这件事,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据皇帝说,名单已经过目,不久就发回礼部。于是顾锡畴満意地退回班里。 接下来,还有几位员官启奏了一些别的事。其中包括太监带领 ![]() 这时,一位纱帽青袍的员官已经大步走了出去,跪在皇帝面前,朗声说:“微臣袁彭年启奏陛下:⽇前镇国中尉朱统镟疏劾辅臣姜⽇广谋逆七大罪,俱属有名无据,捕风捉影,理应严谴。且祖宗之制,中尉有所奏请,必须先具启呈亲王参详可否,然后给批赍奏。若谓朱统镟现于吏部候选,则应与外吏等同,一应奏章,须从通政司封进。 今他另委私径,直达御前,⼲纪 ![]() ![]() ![]() 朱统镟是何人物,竟敢扬波噴⾎,掩耳盗铃,飞章越奏,不由职司。此真奷险之尤,岂可害于圣世!” 这三位朝臣在同一时间里,对诬告者朱统镟——自然也包括他背后的马士英等人,发起连珠炮似的攻击,确实造成了一种颇为強大的声势,使満朝文武都为之耸然动容。钱谦益更是暗自宽慰。 “嗯,这一次即使办不了朱统镟,姜、⾼二位大约总要给留下来了!” 他想,胆子随即壮起来,于是转过脸去,报复地望了站在对面的刘孔昭一眼。 然而,出乎意料,刘孔昭眯 ![]() 这时,丹墀上出现了暂时的宁静。没有人再出来加⼊驳奏。 大概觉得前面三位朝臣的火力声势已经不小,再多的人加⼊,就会造成围攻胁迫圣驾之嫌。所以大家只是一齐注视着御座上的皇帝,等候圣裁。 还在三位朝臣启奏的当儿,弘光皇帝就频频把视线转向站在他右边的亲信太监田成、李永芳,仿佛在征询他们的意见。这会儿,他一声不响,⽩胖的脸上依然是一派厌倦和茫然的神⾊。直到大家等得有点心焦时,他才转动一下耝短的脖子,闷闷不乐地开口说:“朕自有决断,卿等不须多言!” 皇帝的旨意,是最⾼、也是最后的决定。要在平⽇,大家也就只好缄口不言了。 不过,看来今天至少有一部分朝臣,意识到事态严重,如不拼死力争,今后的朝局,将会变得不堪设想。所以,丹墀上只沉默了一忽儿,从文臣班里,又走出了一位员官。那是兵科给事中陈子龙。这位前几社领袖,有着英俊的仪表和⾼⾼的⾝材。 论渊源,他是姜⽇广的门生,自然有心维护座师。但他的⽗亲与马士英又是同一榜的进士,冲着这份“同年之谊”马士英对他也颇为优礼。前一阵子,马士英一度表示愿意同东林方面和解,其中与陈子龙的大力斡旋,可以说很有关系。大概正因如此,他才敢于在马士英显然已经把皇帝掌握在手中的情势下,仍旧 ![]() “陛下,”他跪伏在丹墀上,用恳切的声音说“据微臣所知,朱统镟诬诋姜⽇广,其疏实出于阮大铖之手。大铖蒙圣上垂悯,得复冠带之后,仍不自⾜,更四出煽惑,必 ![]() 陈子龙这个建议,可以说颇为聪明。因为前些⽇子,⾼弘图也曾力主惩办朱统镟,结果反被皇帝以朱统镟是皇族中人为由,加以呵责,现在陈子龙绕开朱统镟而端出阮大铖,不仅保全了皇帝的骨⾁情面,而且抓住了事件的要害。所以钱谦益在一旁听了,不噤暗暗点头。 “嗯,说此事乃阮大铖主使,所据何来?”弘光皇帝问。由于在朝臣们的烈猛攻击当中,陈子龙出头为朱统镟开脫,这显然博得了他的好感。 “这个——启奏陛下,礼部本官钱谦益可以为证。” 在弘光皇帝发问的当儿,钱谦益从那分明缓和下来的口气中,捉摸事情可能会有转机,正侧着脑袋等着听下文,冷不防钻进耳朵的竟是这么一句指证,他不噤大吃一惊。不错,昨天下午,在陈子龙来访他的时候,钱谦益出于对朝局和前途的担忧,确曾把前两天杨文骢透露的消息,告诉了陈子龙,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会在这个当口上把自己给兜了出来!钱谦益心中这一急,差点儿要直钻进地里去。 然而,眼下的情势却不容他再拖延,因为弘光皇帝已经把询问的目光径直向他投来。 于是,他只好慌里慌张地向前跨出两步,俯伏在地,用朝笏遮挡住脸孑L,战战兢兢地说:“启奏陛下…”“嗯,陈子龙称卿可作证,此话当真?”大约听不见下文,弘光皇帝发出询问。 “这个…微臣…这个…”钱谦益一边支吾着,一边愈加惶急,只觉得心中像打翻了七八个酱缸似的,搅和得一塌糊涂,因为若是承认了,最后追出消息来自杨文骢倒不打紧,那好好先生是马士英的妹夫,大不了给大舅子埋怨一顿就完了,但自己可就因此把马士英、阮大铖得罪到了底,光凭自己以往那档子烂污,今后只怕对方爱怎么作践就怎么作践。“不,决不能这么办!”他想,于是咬一咬牙,抬起头说:“启奏陛下,陈子龙所言,恐怕得自误传,微臣于此事实一无所知!” 说完,他立即低下头,重新用笏板挡住脸,为的是避开来自各方的种种目光。 丹墀上再度出现片刻的宁静。随后,钱谦益看见眼前有朝⾐闪动了一下,一位纱帽绯袍的大臣在他前头跪了下来。 “陛下,微臣有一言启奏:适才二臣所云,一指⽇有,一辩⽇无。 此事亦不必深论。惟是据臣所知,朝议纷纷,相哄不已者,实因阮大铖之故。 大铖或非无才,其奈心术不端。臣深恐其一经见用,便 ![]() ![]() ![]() ![]() “启奏陛下:谓大铖心术不端,非臣妄测之辞!”刘宗周低着头,顽強地争辩说“其阿附逆 ![]() 是故大铖之用黜,所关、风纪甚大。臣忝居纠察之职,实不能付之默默。伏乞陛下圣衷明鉴!” 天启朝的吏科给事中魏大中,是著名的东林 ![]() ![]() 起初,弘光皇帝似乎也有点迟疑,但当把征询的目光再度转向⾝边的太监时,他那张⽩皙的、因酒⾊过度而显得精神不⾜的胖脸就改变了表情。 “又是魏大中!”他厌烦地说“翻来覆去都论过多少回了!其实,全是些扯不清的糊涂账!哎,先生也不必再说了,起来,起来吧!” 如果说,皇帝刚才阻止刘宗周说下去,还可以理解为试图避免争论的话,那么,这一次却分明暴露出,他是在⾝边太监的唆使下,有意地袒护阮大铖!所以正斜着眼睛凝神窥视着的钱谦益错愕了一下,顿时冀望全消。他本能地动了一下⾝子,打算站起来,只是临时发觉刘宗周仍旧固执地跪伏不动,才又迟迟疑疑地停住了。 只见刘宗周那年迈的背影突然抖动起来,有片刻工夫,⾼大的⾝躯似乎佝得更低。钱谦益跪在背后,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从那不停地起伏着的双肩,以及变得耝重起来的呼昅,仍然不难想象这位以刚直执拗著称的老臣,此刻內心正经受着怎样強烈的痛苦。 钱谦益担心地窥视着,预感着不寻常的事态将要发生,心中不由得微微发起抖来。 果然,刘宗周一 ![]() ![]() “陛下,”他用沉痛的、由于 ![]() 说完,便一拂袖子,气哼哼地朝屏风边上走去,弄得満朝文武大臣,悚然失⾊地僵在丹墀之上。 两天以后,皇帝的决定下达了。邸报上赫然宣布:姜⽇广的辞呈已蒙“钦准” 与此同时,却发布了另一项任命: 奉旨:“阮大铖前时陛见,奏对明慡,才略可用。朕览群臣所进逆案,大铖并无赞导实迹。时事多艰,须人⼲济。着添注兵部右侍郞办事。群臣不得从前把持渎扰。钦此!” Www.BbMxS.Cc |
上一章 白门柳2:秋露危城 下一章 ( → ) |
八毛小说网为您提供由刘斯奋最新创作的免费架空小说《白门柳2:秋露危城》在线阅读,《白门柳2:秋露危城(完结)》在线免费全文阅读,更多好看类似白门柳2:秋露危城的免费架空小说,请关注八毛小说网(www.bbmxs.cc) |